在江南,没人不晓得凌家,商业巨擘,垄断了运河船只航行以及苏浙一带丝绸的生产营销,在全国布有多家钱庄,拥有大片田园产业,浮可敌国。凌家兄弟的出名,不只是因为他们显赫的家世,更在於他们自身的魅力。外表毋庸赘言,老大凌霄,自从父亲去世後接管了家业,在商场上无往不利,迅速扩大了原来的版图;老二凌云,从小习武,更精於兵道,还在江湖上广结友情;老三凌冰,安静斯文,精於歧黄之术,是有名的"医神";老四凌波,年纪尚小却已被惊为天人,学识渊博,在书画上颇有见地。但这毕竟只是街头巷尾流传的评论版本,想必充其量只是人尽皆知的表象罢了。
第一章
"还给我!!"一个泥娃儿揪著另一个泥娃二不放,两眼紧紧盯著他手上的草编蚱蜢,"这是我爹做给我的!!还来!!!"
"放手!叫你放手!!没听见吗?这里谁是少爷啊?"对方毫不示弱。
"少爷算什麽东西?抢我东西的就是不要脸!!"
两个泥娃儿继续打成一团,直到一声"暴雷"响起:"景淳,不得忤逆少爷!"来人是管家景彪,听说自家儿子和大少爷干起来了,慌忙赶来拆劝。
"爹,是他抢我东西!我打无耻之徒!!"
景彪抓起压在少爷身上的儿子,伸手就是一巴掌:"打你这个没大没小的,敢和少爷打架!"
"是他不对......"
"啪──"又是一个巴掌,景彪大声呵斥:"闭嘴!还不快向少爷请罪?"看到很少生气的父亲暴跳如雷,景淳有点害怕。
"听见没有?"
眼见巴掌又要下来了,景淳忙喊道:"少爷,对不起!!"
凌霄瞥了他一眼,丢下蚱蜢,大摇大摆的走了。
景淳捡起粘满污泥的蚱蜢,觉得很委屈。景彪摸著他的脸,说:"这蚱蜢都脏了,爹再给你做一个吧。淳儿啊,凌家是我们的恩人,是我们的主子,我们要听他们的话,按他们吩咐的做,绝对不可以做出和他们抢东西这种事。"
"自己的东西也让拿吗?"
"是啊,如果他们要得话。"
"哦,爹,我记住了。"
"乖!还疼吗?"
"有点儿。"
......
那一年,景淳5岁,凌霄6岁。 [墨]
2
那 一年,景淳六岁。
在之四年前,景彪一家三口祥和美满的生活在一场突来的黄河决堤、大水泛滥中终结。好在当时所处的地势较高,幸免於难。那一夜,不知有多少生命在睡梦中了结在汪洋之中。景彪拖儿带女,背井离乡,但涝灾浩大,走到干粮用尽,仍是满目荒凉。奔波中,体弱的妻子染病身亡,之後幼女夭折,若不是还有两岁的景淳嗷嗷待哺,他真想就此了结自己绝望的生命。
那一晚,景彪背著景淳来到一间残垣破屋,见到一个小孩奄奄一息。这个小孩看来与景淳年纪相仿,能在这种日子里穿著整齐,想必不会是因为饥饿而晕在这里。上前仔细一看,只见他面色发青,知道是中了毒。景彪心觉不忍,仔细为小孩疗伤。
正忙著,忽然一队人马奔了进来,大刀小刀全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为首的沈声问道:"你想对少爷做什麽?"景彪嚼著草药,比画来比画去,示意他看看孩子的样子,来人这才明白他是在解毒。
由於景彪的及时抢救,小孩捡回一条命,他的父亲,也就是凌家的当家──凌雄搴十分感激,拿出干粮米粥,解救了饥饿的景家父子,并答应带著他们一起南下。
天灾必定伴著人祸,不少汉子饿红了眼,起来造反,占山为王,拦路抢劫。凌家的车队在他们眼里自然成了待宰的羔羊,岂有放过之理。途经传家界,就碰上了这等倒霉事。眼见寡不敌众,只好乖乖就范。强盗们将众家丁赶到一边,伸手就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凌雄搴心中不觉喊糟,担心妻子落入贼人之手。突然,那贼人哈哈大笑起来,凌雄搴大惑不解直到车上的人纷纷下了车。
天哪,这两个土头土脸的脓包是谁啊?
强盗头子问花白头发、浑身泥巴、又肿又胖的"老头":"你们和这帮人什麽关系?"殊不知这"老头"正是景彪假扮的,只见他拢著耳朵大声嚷嚷:"你说什麽?偶为什麽这麽胖?哎呀,哪有福气啊,是饿的腹水啊!"一阵大笑。
一个强盗凑过来踢了他一脚,喊道:"问你和他们什麽关系?"
"关系?什麽关系?偶怎麽知道?我不认系?"
"那你哪来的大车子?"
"车?问的好啊,老头子偶抢来的呢!!偶的媳妇也系啊!想当年啊,偶......"
"闭嘴!"那强盗转而拉过一旁的妇人。她披头散发,全身污泥,连脸蛋的颜色也看不出来了,只见斗鸡眼,斜著嘴,哇,还流口水,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竟然还散发一股恶臭。"哈哈哈,这种女人也要抢?真是个急色鬼!"
"是是,是漂亮!!呵呵!"又一阵大笑。
觉得这两拨人相去甚远,强盗们开心完,竟然放了景彪他们,当然车马还是被扣了下来。
凌雄搴看妻子离去,心中稍安,打心底里感谢景彪的足智多谋,虽纳闷怎不见两小孩,但更多的还是伤感今日一别,只怕今生相见无期,最後被郁闷的带回了山寨。
离去的景彪从衣服里掏出裹好的凌霄,叹道:"好啊,总算你争气啊!"凌霄的大眼睛盯著他看,突然笑了。惊讶的景彪对凌夫人说:"这娃儿来日必成大器啊!夫人你也是女中豪杰,临危大丈夫啊!"
凌夫人温婉道:"先生谬夸了。那景淳怎麽办?"
景彪目光一窒,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要是真的救不了,自己就去向娘子请罪吧。
凌夫人"扑"的一声跪了下来:"先生大义,请先生认霄儿为子,为你做牛做马!"
"凌夫人,你似乎有别的念头。"
"先生,我与夫君情同生死,安能独自苟活?"
"凌夫人,少安毋躁。你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否则你当时就会有所行动了吧?夫人大智大勇,景某定当相助。"
是夜,三人在一个破庙落脚。景彪正犹豫能不能丢下他们去找吃的,这时进来十几个年轻人。景彪一时紧张起来。其中唯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就拿出一些吃食给景彪。景彪虎目圆睁,没有接过。
那书生笑道:"老伯,怕什麽?我们真要做什麽,只怕二位要抵抗也抵抗不了吧?"闻言,觉得有理,景彪干脆接过干粮和凌夫人吃了起来。
"请问,公子为什麽往这边来?"景彪问道,"这边强盗横行啊。"
"哈哈,先生问的好,敢问二位可是吃了他们的亏?"
"是啊,夫君还在他们手里。"
"正好,在下最喜欢打土匪强盗,今儿个还能做个顺水人情呐。"
景彪狐疑的看著书生,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不敢当,在下耿进。"
没想到耿进的一番神机妙算和诸位壮士的骁勇善战,趁著盗贼们大肆欢庆,营救工作进行的颇为顺利,不仅顺带得了不少金银珠宝,连藏在车厢底的景淳也找了回来。唉,这小子有种,大概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否则......景彪连想都不敢想。
凌雄搴十分感激,拿出珠宝酬谢大家,还掏出传家宝──碧涛赠於耿进。至於景彪,他想与他结拜兄弟,邀他共下江南开拓家业。但景彪一直念著凌雄搴当初肯收留他们这对素昧平生的父子,且照顾的无微不至,誓以涌泉相报。於是,景彪成了凌家的总管,倍受尊敬,难得他仍克守己任,不曾逾越,更是让凌家上下信赖感激。使得凌雄搴放心在外打拼江山,短短两年时间,凌家一跃成为巨富。
如今,自己的儿子在凌家太得宠,常和少爷起冲突,景彪觉得是时候该严格训练他了。 [墨]
3
景彪觉得该是时候严格训练景淳了。
他是这麽想的,也是这麽做的。
首先,他给景淳讲述了这段往事,强调了凌家的滴水之恩、米粥之情,多次告诉他,能够活到现在,除了在天上的娘和妹妹保佑之外,更是因为凌家的帮助。年幼的景淳每次听个大概,渐渐对凌家产生了一种"景仰"的心理:原来自己现有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凌家给的呢!!然後,他就时常直接跑到凌家主母那里,要这个好吃的,要那个好玩的。凌夫人视他如亲子,每次都是有求必应。接下来,景淳就会为这些东西和大少爷打起来,其中,他突然想起来父亲说自己的东西要给他,最後,两个小孩在院子里开心的一起吃一起玩。
景彪发现事情有了偏差,又把景淳叫来。这一回,他强调的是凌家人是主子,咱们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地位是不一样的。
"爹,平起平坐什麽意思?"景淳问道。
"那是说,主子们干什麽,我们不能和他们一样干什麽。比如,主子吃饭的时候,你就不能和他们一起吃。你现在长大了,要懂事,啊!"
结果是,景淳捧了个饭碗坐在地上,在凌家人吃饭前就已经吃完了。问他原因他说的头头是道:"爹说,我不能和你们坐一样高,不能和你们做一样的事,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就不能吃饭。但是我好饿,不知道能不能早点吃完。"
凌霄不屑的看他一眼,说:"你是在说‘平起平坐'吧?"
"对啊对啊!"景淳发现凌霄好象很聪明呢,和自己的父亲说一样的话。
"那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笨蛋!"
凌雄搴哈哈大笑,拉过景淳说:"景兄啊,你怎麽这麽教淳儿啊?淳儿,别听你爹的!"
景彪诺诺称是,但仍不放松对儿子的"教育"。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景淳被景彪推荐做了凌霄的贴身用人,说是用人,凌家允许他和凌霄一起学习,坚持不派给他繁重的工作,於是这用人和少爷的待遇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夫子对他总是很凶,也不知道为什麽,凌霄一会儿就会了这个会了那个,景淳认认真真一天下来还是有很多没懂。小小的景淳其实有很多烦恼。
"凌霄,你为什麽学的那麽快?"
"我聪明啊。"
"那我为什麽学的那麽慢?"
"你笨呗!还问?"
景淳想想也对,父亲就是时常这麽教训的。
"凌霄,我爹说如果一个人书读不好,将来就会没出息,没的活了。要是我学不好,怎麽办?"
"怎麽办?我养你呗!"凌霄想都没想。
"真的?打勾打勾!!"
"不过,你以後都要听我的哦!!"凌霄奸笑著和景淳打勾勾。
从此,景淳对凌霄言听计从,看在景彪眼里十分欣慰。只是,凡事真的想不到底。
这一天,凌雄搴的仆人报,说景彪在大堂打骂景淳,他赶到一看,景淳跪在地上,两颊红肿,泪眼婆娑。不敢大声哭就只好啜泣,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凌雄搴拦下景彪的又一个巴掌,问道:"怎麽了?打成这样?"
景彪生气的说:"回老爷,这孩子今天竟然拿墨砚砸得夫子头破血流。夫子一气之下说不要来了。淳儿如此胆大妄为,实在应该好好教训教训!!"
凌雄搴拉开景彪,说:"淳儿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淳儿,告诉叔叔,你为什麽砸夫子?"
"是,是凌霄要我砸的。"
"他?他为什麽要你这麽做?"
"他说昨天夫子撕了他好几本宝贝书,还骂他,他很生气。"
"他这麽做就不怕我生气?"凌雄搴皱著眉,说:"来人,叫大少爷过来。"
"大少爷他刚才出门了。"
"还敢躲?今天我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景淳没见过这麽铁青著脸的凌雄搴,吓的哭出了声。正被闻讯赶来的凌夫人瞧见,心疼的又哄又劝,一边还骂凌雄搴:"淳儿做什麽了,你这麽凶他?呦,还打耳光?"
"夫人,这耳光是我打的。这孩子砸伤了夫子,需要管教!"景彪忙解释。
"你?管教?用巴掌?事情我也听个大概了,要怪应该怪霄儿,那孩子,才应该被管教!可怜这麽老实的景淳总是被欺负,连自家老子都不放过他!!!瞧瞧,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走,姨娘给你治治,给你做好吃的,啊!"
留下两个男人自顾自生闷气。
当晚,凌霄吃了好大一顿"排头"。惨叫声传到景家父子的房间,景彪不忍,对景淳说:"爹今天要教你‘义气'二字。别人的事不要随便和另外的人说,一起做的事就别把另一个人供出去,否则就是不讲‘义气'。今天大少爷要你砸夫子,你又把他告诉了老爷,害大少爷被打,你这就是不讲义气,会被别人唾弃的!"
八岁的景淳初次习得"义气",明白自己犯下了很大的"错",最担心的是凌霄会不会不肯养他了,那以後可如何是好?
岁月就在这种状况不断之中流逝,转眼,十八载春秋过去了。
4
第二章
"大少爷,今天去墓园一切顺利,烧了几十吊钱,碑和坟都作了修整。夫人也还好,不似以前那样悲痛了。"景淳一板一眼的汇报著。
"好,我知道了。早点休息吧。"凌霄合上手头厚厚的帐本。
"少爷你先睡吧。我,我还想再坐一会儿。"景淳情绪低落,看到自己父亲也只是一掊土,心里还是阵阵抽痛。
"你看你,眼睛都肿了,还有黑眼圈。过来,累了就别撑著了。"凌霄拖过景淳,坐在床上,景淳也没有再说什麽。
两人同床共枕开始於三年前,那一年,两个父亲一起去北方谈一桩生意,谁知途中被强盗暗算,在陈家口遭杀害。消息传来,凌家上下慌成一片,凌夫人昏厥不省人事,景淳变的呆呆的,只会哭。就在大家以为凌家就此结束的时候,凌霄宣布继承家业,委派凌云去陈家口调查。凌云查得真相後,一怒之下带领一众江湖朋友扫平了附近所有山寨。凌霄对此还不满意,动用凌家的财力势力,买下了运河的航运权,方便以後北上做生意。这种嚣张的垄断性的行为并没有遭到谴责,反而受到来往商家的欢迎。凌家在航运上提供的安全感招徕了越来越多的顾客,航运这块上收入剧增,一跃成为丝绸淡季里凌家的经济支柱。
凌霄以冷硬的姿态面对大众,却对景淳十分体贴。虽然他从这场中受到的打击并不亚於景淳,但他还是克制了自己的软弱。每晚,他都哄著景淳入睡,将他包在怀里,帮他击退噩梦的来袭。凌霄自己也从中感受到了平静,像一股暖流填满他空虚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