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名--钱塘行----守望

作者:  录入:12-01


8、


大好的白日,却被两个或忙碌一宿或担忧一宿的人当作了用来补眠的时光。直到夜幕再次降临,莫提才悠悠转醒。起了身来先去寻那岁血,但已然不见。挥之不去的担忧与无聊中,缓缓出了居室,游荡在遍布杂草的院落中。
月如钩,幽冷高居天宫,冷眼看尽人间悲喜冷暖。虽说总有阴晴圆缺,但千百年来,始终如一的周而复始。
只是那九年前的一个晚上,就连这月儿也被阴云挡去了视线,浓的摸不开的黑暗中,莫提又一次的拣回了狼狈不堪甚至失魂落魄的岁血。
自初次意外识得岁血后,匆匆已去三年。三年间,莫提死皮赖脸的总算是即保住了小命又赖上了岁血,只是这么说有点勉强就是了--说赖上还不如说莫提与岁血大概真是命中有此缘分,纵使岁血不去睬他,也偶尔会在无意间就那么"不小心的又碰巧遇上了",今天也算如此吧!
可是,今晚的岁血,着实让莫提吓了好大一跳,差点怕是认不出来了。在黑巷中步履不稳踉跄而行的岁血,褴褛不整的衣衫上沾染了大片的血污与秽物,无力垂挂的手中握着犹带血渍的长剑,往昔轻盈的利剑在此时看起来似乎沉重万分;一惯高昂的玉面此时也耷拉着几乎不见面孔,总是闪现锐利的双眸更是涣散失神。纤瘦的身子颤悠的挪动了小小的几步,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虽然夜黑不见五指,但莫提还是远远便嗅到了岁血的身影,近了些见此情景,更是大惊,慌忙急上前去想扶起岁血查看情况,不料岁血颓挂的手突然精力一注,扬手便把利剑挥来。莫提更觉情形不对,往日的岁血,虽然多次恐吓威逼自己,但还不曾真二话不说就下此绝手,更何况现在的岁血好象并未发现来者是谁,只是单凭身体本能反应而行为着。
三年堆积起的感情,加之时时为岁血的身份担惊受怕,此刻又遇见这般落魄的岁血,莫提心口痛如刀绞,即使剑光渐近仍不忍放手,紧紧拥岁血在怀里,喊道:"岁岁!是莫莫啊!发生什么了?"
此话一出,莫提感受到岁血一怔,利剑滑落一旁。岁血的身子更是一软,瘫倒在莫提怀中,虽双目仍睁并未昏厥,但意识早已不再了一般。
莫提赶忙横抱起岁血,顺手拾起长剑,焦急的匆匆奔回住处。
说到这住处,还是第一次救治岁血的那里。一来是为了躲避家人的找寻,更是不想离弃这与岁血唯一的牵连之地,即使曾留有多少罗琴的回忆,也变的渐渐不再那么重要了。
好在岁血并未受什么伤,血污想必也不是他自己的了。但是,岁血意识恢复之快仍在莫提意料之外。在熟睡了一晚后,岁血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完全回复了往日的冷漠。莫提虽然很怀疑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岁血心中是否留下了什么芥蒂,但无论如何也观察不出有丝毫的迥异,又不好多问,只得作罢。
时至今日,对此莫提仍是大惑不解,且久久徘徊心头,特别是听说岁血的杭州之行时以及这些居于杭州的日子里。
在岁血清醒后,虽不见任何异状,但难得的叫上了莫提同行。
莫提喜忧参半的跟随着岁血在城内绕了大半圈,拐入一条深巷,最后进了一间毫不显眼的小院内。不等进着门去,便看到了门口少量黯淡的干涸血渍,好在深幽小巷鲜少有人路过且路面灰暗不甚突现血渍。进了门去,越往内走,血迹就越是明显,莫提已明白了十之八九。显然,这并非莫提所接的人头买卖,否则他怎么可能再次回来,其间必有其它隐情。对此莫提也隐约略有所感。
进了里屋,死了一夜的尸体已然僵硬。要是别人要莫提做这替人收尸的事情,莫提绝对是抵死不做,然而既然是岁血的要求,纵有千般不愿,想想总好过让岁血亲手做此等事情。大概这也是岁血的杀手生涯中唯一掩埋过的人,虽然还是假他人之手。
待得莫提靠近了一看,又是明显的一惊,此人约莫三十出头,居然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杀手青冥!
说到这青冥,在莫提还不认得岁血的时候,便见过此人了。大凡青楼中排场最大、出手最阔气、陪伴的姑娘最多、当然也是最为吵闹的,便是那青冥准没错。当然,百姓人家出生的莫提与这江湖人士怎会有什么往来,只不过路过瞧了眼罢了,更在听说此人可能乃一杀手后,退避三分。不过忍不住猜想,恐怕那些用人命换来的钱财转眼又都丢在那些姑娘的轻衫罗裙之内了,多少有些替死去的人叫怨。
此人虽有些张扬,但行踪仍是诡秘而飘忽不定,孰料今天莫提居然要来为他收尸。岁血和他究竟是个什么关系?疑惑间,不由向着岁血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师父。"岁血语气平淡,仿佛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似的。
岁血居然是青冥的徒弟?一念之间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样两个极端不同的人联系再一起,但转念一想,有如此厉害的师父,出了岁血这样的徒弟也足为怪了。突然莫提想起了昨夜为岁血擦净身子时的所见,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当下,不但不心惊岁血的弑师,更是连一向"和平主义"的自己都恨不得再鞭尸一通以泄心头之恨!
不忍与忧虑的眼神凝视着岁血,可是岁血熟视无睹,面不改色的催促着莫提这个免费苦力快快了事。前一夜发生的事情仿佛已经从岁血身上完全消失,要不是眼前这具真实的尸体,莫提还真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
废了好大番功夫,两人终于把这麻烦的尸首搞出了城外。一把熊熊烈火中,这往昔让多少女子泪湿春衫袖的风流人物也化作了缥缈尘埃,随风散去。
从始至终,莫提都没发现岁血表现出了什么特异的神情,不仅面无表情不说,连眼眸内都静如止水,别说没了师徒情分或是其它,就连怨恨之类都并不存在。如果说收尸是为了送葬,还不如说是为了了却一桩麻烦事来得恰当。
难道岁血真的无情到如此地步?......那自己对于岁血来说,究竟是种怎样的存在?
--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听天由命吧!
只要自己能够像望着高悬的明月这样一直看着岁血、陪伴在左右就已足够了,万万不要妄想水池捧月、落得个像青冥那般凄惨。九年后的今天,莫提觉得已基本可以猜想到当初青冥与岁血间的种种原委,甚至开始略微同情那曾经憎恨一时的青冥了......


与此同时的岁血,哪里有的莫提那般悠悠雅兴看看月亮忆忆往事。刀光血影下,周家全家上下不分男女老幼,通通由梦境直接步入了冥府。几乎未闻哀号与惊叫发出,明月夜下,一个绝美的身影一把寒亮的利剑,瞬息之间,勾走了这数十条的性命,仿佛仅仅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一般。
唯独那周雪梅一早在离开画舫后来不及归家便惊惶失措的逃离了杭州城,妄图避此大难。孰料却连累了全家人的性命。当然,即使这周氏仍在这里,这周家只怕还是逃脱不了这场劫难。要怪只能怪这周氏是在太小看了岁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这句话能否用在岁血身上,就连莫提斟酌了十二年也未得什么答案,而这周氏却以己度人轻率妄为,才把自己甚至全家推上了不可回头的悬崖。
喜讯不出门,噩耗传千里。不出几日,周雪梅就算躲在穷乡僻壤荒山野岭也闻得了此消息。万念俱灰,行尸走肉般回到了周家荒宅,往昔的欢声笑语拍马逢迎,如今全数荡然无存,只留的无尽的凄凉、满目的萧索。偌大的宅院中,只闻此女孤寂的哭号与不绝的悲哀。
不知何时,岁血早已静静的立于一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本来的面目面对周氏。看来,意味着这场游戏即将落幕。
也许当生死被置之度外时,一个人的勇气忽然会变得不可限量。命不久已的周氏意外的镇定,坚强的与岁血对峙着。若是心中的疑团与迷惑不能解得,就算是作了鬼也死不瞑目。
"......难道你早知了一切?"含糊的试问,连周氏自己也不能把握那所谓的"一切"的尺度。
岁血扬起嘴角的一丝冷笑,道:"......当然没想到有那么像。"
的确,换了谁也想象不到世间居然有两个成年人能长的同出一辙般相似,只是之间的年龄跨度稍微久远了些罢了。这话所指正是那柳玉箫。记得十岁时的岁血初见青冥,青冥正值如今柳玉箫这个年纪。十七年后再见同样的面孔,恍如时间倒退回当年。若换的平常人见此,至少一念之间的惊愕犹豫绝对免不了了。然而生死存亡一息之间,的确,这便是周氏的阴谋所在,并在周围布下多名身怀绝技的高手,借此时机妄图置岁血于死地。是的,杀岁血,这才是那周氏真正的目的,绝非当初所言仅仅一笔买卖那么简单了事。
只是,这岁血居然对此如若未见,就连瞬间的犹豫都不曾产生,之后更是不屑的粉碎那颗头颅。
在周氏的计划中原以为,这岁血纵使再冷酷再无情,但凭青冥与他之间的曾经发生的不可抹去的过往,多少也会有所动容。
......难道九年前的那幕真的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9、


周氏所想的也正是莫提回忆到的那个夜晚,只不过当时周氏见的要比莫提早了些许。
当年的周氏,虽已展现出惊人的手腕与才干,但毕竟还是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女子,早年丧夫,一颗芳心对着空荡荡的大屋,怎可忍耐这其中的寂寞。是偶然也是必然,周雪梅结识了风流不羁英俊潇洒的青冥。一个是孤寂貌美的痴心女子,一个是流连花丛的风流俊男,自是一拍即合,其中更属那周雪梅初尝爱情的滋味,用情至深,并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号醋桶,于是利用周家的财力与自己的才干,在短短时间内除去了为数不小的情敌,那柳氏柳红影也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无论如何这青冥毕竟是个冷血性的杀手,纵使再怜香惜玉沾花惹草,也还把握着恰当的分寸。更是在发觉周雪梅所作所为后,大有消受不起的感觉,因而刻意避讳冷落。
只是这周雪梅又怎会轻易甘心。在长久见不得青冥后,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百般探察,好不容易才得知了杭州城内一处青冥偶尔会暂住的落脚地点,即是后来莫提去收尸的那所小院。
在仅有此线索下,周雪梅不得不时常悄悄守候在那里,怀着越来越渺茫的期待,盼望着有一时青冥能归来见得。
就在她几乎心灰意冷的时候,却真的遇上了青冥的出现。
那天,周雪梅如同往常一般又怨又悲又有些百无聊赖的潜入小院中等候。傍晚时正欲离开归家,却突然听得门口有了动静。大惊大喜之下,居然有些不知所措,细细听来,好象来者并非一人,于是为以防万一期间慌乱的躲入了内屋的一个阴暗隐蔽角落。
不多时,来人也随后步入了屋内。只是一人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混乱,好象不似平常走路的方式。待火烛被点起时,周氏这才注意到,除了青冥外,另外一人居然是个有着冷漠绝美至极容貌的少年!也正是那步履蹒跚之人。
大惊之下,又忍不住在心中庆幸一声:还好这是少年而非少女,否则自己哪还有得在青冥心中的立足之地。
只是如此的美人好象以往从未在青冥身边见得,但看情况两人又甚为熟识绝非初识之人。周雪梅不禁疑惑着两人的关系,更是瞪大了眼睛极力看去。
这时,只听得少年用带着略显无力却又恼怒的语气喊道:"师父......"
正是此时才让周雪梅知晓了青冥原来还有一个徒弟。周雪梅忽然发觉,自己是那样的不了解青冥,顿时心更沉了几分。
也许是青冥太过专注与少年,也许是少年太过虚弱无力,两人竟都未察觉不远处有一女子躲藏窥视。若换了平时,即使周雪梅再小心谨慎,不出大气一声,这两人中无论何人也都能在第一时间内发现。可见,此时的青冥与岁血都太过异常了。
那少年一时气短,接不上话来,跌跌撞撞的移动了几步,险些跌倒。青冥见得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少年恼怒的一把挥开。
"你......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少年神色阴冷至极,若不是实在虚弱无力,只怕此时已大开杀戒了。周雪梅躲在远处尚且看的心惊胆战,只可惜多年后如果她仍能不忘这时的恐惧感,就不会再有那愚蠢的阴谋了。
周雪梅不禁望向被少年质问的青冥。忽然,心中冒出一个巨大的疑问:这人真的是青冥吗?那满脸的无奈与惶恐、不知所措,还有更多不明的暧昧神态,不管哪点,都是周氏往日所不曾瞧见过的。也许,周氏还看出了些许其它,只是现下她自己也不愿相信罢了。
一向爽朗大方的青冥,怎么会变得这般萎靡呢?更听少年所言,好象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岁儿......这只是一点暂时使人无力的药而已,不会有太久的影响的......"青冥的语调听起来实在有些底气不足甚至乞求。
"你!!--"少年虽心中有再多不甘,但一时间也抵抗不了发作的药性,颓然倒下,被青冥小心的接住。
随后的一幕,对于先前还在庆幸的周雪梅来说,无异是彻底把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周雪梅亲眼看着自己所深爱的人,用从来没给予过自己的深情目光凝视着一个少年,并且缓缓的覆上了双唇,压住了少年最后的挣扎。
周雪梅只觉得自己脑中嘭的一声立即转为一片彻底的空白,身躯下意识的就有躲门而出的冲动。好在残存的一丝理智阻止了她的行动。事后回忆起,就连她自己也不敢设想万一当时真的现身,那琢磨不透的青冥将会作出何种反应......
惊恐而又悲哀的用双手牢牢捂在自己口上。为了不出万一,即使将会见到再如何的场面也要控制自己不被发现。
少年被退去的衣衫下展现出一身凝白无暇的肌肤,不肯善罢甘休的挣扎被几近失态的青冥狠狠禁锢。之后粗暴的行为如同倾泄一般狂涌而出。欲望与痛苦交缠,肉欲与理性对抗,狭小昏暗的小屋内,充斥着颓废绝望的悲哀。
周雪梅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窒息的压迫着自己。意识被撕扯挤压的四分五裂,连自己也不知道如此漫长的时光是如何挨过去的。待意识回复时,已看得青冥正跪于地上,双手向少年奉上利剑。
看样子少年已恢复了些许,能靠自己立了起来,特别是当接触到利剑时,毫不犹豫的一挥瞬间结束了青冥。只是,被火烛映出的目光中早已没了先前的冷漠,涣散一片,不得聚焦,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呆呆不知看向何方。
周氏就这样什么也来不及做什么也不敢做的痴傻般瞪大双眼,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在不远的面前死去。直到那少年一步一跌蹒跚的离去许久,才战战兢兢的从躲藏的地方出来爬了出来,伏在青冥的尸首上号哭不已。自此,她不仅认定了自己深爱的人为岁血所杀,更是把岁血当作了不可超越的情敌而极度憎恶,于是复仇的计划从此刻起一直酝酿了九年。
顺带一提的是,最初为了约见岁血所出示的羊脂白玉也正是此时从青冥的衣物中所得。只是这周雪梅甚是精明,料想岁血有可能再次回来,为了不暴露自己曾经的躲藏偷窥,便再不动弹青冥的尸首,只是把他深深留在了心底,悲伤而又怨愤的离去。


正是因为亲见这样的往事,周氏如同莫提一般,以为多少在岁血的心中必存芥蒂,更是见得岁血离去时的失魂落魄,断定定然可以把握利用。
只是,这岁血又有什么人能掌握其一二呢?
"你......你不是人----!"也许每一个在被杀之前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人吐出的定是这几字。周氏在所有错综复杂的回忆下,不禁脱口而出。
岁血还是冷笑。或许这话听的太多了,亦或许这话让他更有种满足的快感,恰是那游戏落幕前最后的凯歌。
周氏带着满腹的岁血不为人知的往事,永远的闭上了嘴巴,踏上不归的黄泉路。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内,江湖中谈及周家一夜之间的变故以及残忍诡秘的岁血无不变色,就连一些往日里吆喝唾骂的莽夫也在一时间掩起口来,唯恐被那个神秘莫测的岁血知了一二而招来满门的祸事。

推书 20234-12-01 :虚迦之镜(前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