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提慌忙想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恩恩啊啊好一会儿没个清楚字。匕首仍是冷冷的横于两人之间,无丝毫松动。看情形,只要少年稍微恢复气力,便会一跃杀之。
就在莫提危在旦夕之际,少年却不失时机的再次晕了过去。大概是身体太过虚弱却又勉强起身运气导致。
莫提终于又有了一刻的苟延残喘之机。
只是,连莫提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本应是开溜保命的大好时机,但自己却舍不下这欲杀自己之人。少年眉宇间那股冷漠拒绝一切的神情,没使得莫提望而生畏,反到是让莫提更有了种愿舍命相随的念头,更何况这小命一条早在罗琴死时便已不在乎了。
然后,这个念头,直到很多年后,一直未有改变。即使当他知道了岁血的身份,知道了岁血的冷酷与杀欲,知道了岁血的无情与嗜血,莫提仍是义无返顾的追寻着岁血的身影。
西湖湖面上箫声响起,悠悠回荡在夕阳与湖水间。
见得那熟悉的身影渐渐近来,不禁莞尔。兴冲冲的像个三岁孩童一般奔去,呼喊一声:"岁岁--"
《红名--钱塘行》6-9完 by 火红
6、
且说这岁血来此,见着莫提,并非在意料之内。看见莫提傻傻的冲来,更是不悦的调转方向。
岁血之所以游荡在西湖边,并非他突然出了什么闲情雅致,而是今晚的行刺地点便是这西湖中的一艘画舫之上。为了再一次的确认环境,岁血在周边仔细观察了许久。
此时见着莫提,不仅防碍了他的计划,更是担心莫提被周氏的人盯上而惹出麻烦。虽然自己并未以本来面目见得周氏,而且现下也以斗笠遮挡面孔,但凡事还是要谨慎行事,更何况在这人多嘈杂之地。
可是这莫提见着岁血哪还想的了那么多,一脸摇尾巴的大狗狗样跟上了岁血。岁血懊恼的轻唾一声:"滚开!"加快步伐,留下了一脸哭像却也明白岁血有事的莫提,越走越远。
"唉......"落寞的长叹聊以慰己吧。
这边的岁血,虽并未被莫提影响多少,但多少也引出了一番思绪。
想起在十二年前的杭州结识了莫提后,居然相安无事的与他相处到现在,也真算的上奇事了。早在初时,自己便应该一刀杀他,却莫名其妙的拖了又拖,直到不了了之;之后,忍受着他的唠叨与各种拖累麻烦还有一几乎副挡不住的傻样,却一直未真动手除他,并被他知道了自己那么多的事情。这究竟是为何,岁血也是想不明白的,于是更不愿意去多想了。
挥去了这一晃而过的念头,岁血专心继续为今晚而准备。
这西湖湖面不广,凭目力一般人便可将大部分湖面尽收眼底;同时又极为空旷,除了潜入水底外难有藏身之处,然而这初春之际,深夜湖水相当之寒,纵有内功护体也支持不了多久;现在偶尔还能看着画舫游船,只怕到了深夜,就所剩无几了。
这周氏,果然狠毒。
岁血只觉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果然不虚此行,这京城到杭州的路也算没白走!
傍晚的红霞与夕阳渐渐被夜色所取代,湖边人家灯火通明,照得岸边水面仍是一片明朗。只是这情况并未延续到深夜。
深夜,黯淡无光下,西湖成了一个偌大的黑洞,仿佛正在吞噬天地一般。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落开来,沾着手上脸上一阵寒战。
此时,整个西湖之上大概也仅剩这一条画舫还停留在湖心罢。只是其中也没了歌舞弹唱,只有幽幽的火光说明其间还有人在,只不过细雨朦朦的黑暗中,看起来更像是飘忽的幽灵一般。
雨势渐渐转大,偶尔传来电闪雷鸣,才难得照的湖面与画舫一现。只是那雷电的紫光,未免更显诡异了。
画舫中此刻的气氛甚为凝重,平日里的青纱幔帐也换成了厚重的布帘,却挡不住外头的黑暗无声无息的向内蔓延。船室内通明的火烛因风雨给画舫带来的摇摆而晃动不稳,仿佛在逼迫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心中也一同摇晃摇晃。
一张不小的制作精致考究的桌台两端坐或站着两方人马。细细观察,一端便是那周氏,身后簇拥着手下;而另一端,正是周氏欲杀之人--柳氏母子,身后不用说自是他们的护卫。
席间气氛冷淡,双方僵持不下。这样的谈判,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几年间,反反复复多的数不上来,却始终未达成什么圆满的协议。可见双方积怨已久,都对对方恨之入骨却又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对方。这便是了周氏寻来岁血的目的所在。
江湖上广为流传这么一说,岁血此人,只要是他接下的买卖,就不会失手,可以毫不夸大的说,只要是岁血想杀的人,便没有多活的可能了(好在没有第二个莫提了,且这莫提并不为他人所知...)。因此,虽然江湖上人人都怕成为岁血的下一个目标,但也有更多的人希望自己的仇敌能成为岁血的目标。为此,重金来请岁血的大有人在,包括了这周氏,更是动用了相当的手段,可见,若不如此,未必请的到岁血前来。然而,这些怨念甚重的人们,在急于除去仇人的同时,却忽略了一点--如果按行规来说,岁血并不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杀手。
再看岁血此次的目标。柳氏,闺名红影,年纪要比周氏大上很多,约有四十好几,已不似周氏那般风韵,更多了份沈稳与雍容,若不见此时的情景,最多当她是一普通富贵人家善于持家的主妇罢了;其子柳玉箫坐与她身侧,岁在弱冠与而立之间,眉宇轩昂,相貌堂堂,又带着一份风流神韵,想必定是摧花圣手了。
要说那周柳的梁子,还是柳氏与周氏之间结下的,柳玉箫不过是为其母做事罢了,然而,若真究其原因倒还真由了这柳玉箫才引发。原因有二,其一,柳氏原就不如周氏能干,加之虽有父辈留下不少的家产,但却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而一直不得出头,只有被周氏欺负的份,直到其子柳玉箫成人,不仅武艺高强更是才干心机过人,才使得柳氏得以有能力对抗周氏,特别是近几年来,柳玉箫多次明里暗里截了周家的生意踢了周家各地的场子,闹的周氏产业不得安宁;这第二个原因,便要从上文岁血提的那"争风吃醋"说起了。
其实,当初周氏与岁血谈生意时隐瞒了真相。这柳氏年轻时,也是青冥的情人之一,并且还偷偷生下了青冥的骨血,便是那柳玉箫,为此甚至不惜背负上一世不守妇道的骂名。然而此事一直被柳氏巧妙的隐瞒了,直到玉箫长大成人,周氏才知道有这玉箫的存在,柳氏更是借此对周氏炫耀。莫笑这是陈年老醋,两人吃的也颇够味了,特别是那暂时处了下风的周氏,更是杀心大起。
只是,约了那岁血夜半前来夺人命,却久久不见人来。周氏不禁在又急又恼。不知情的柳氏母子也因这与宿敌的谈判而面色凝重。
为了一再拖延时间,周氏与柳氏的谈话进展极为缓慢,且讲讲停停,大半的时间在冷场中耗去。不说这周氏,只是为何连柳氏也不像以往那样急于在天明前结束这谈判?......难道她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阴谋吗?
船外的雷雨渐渐的小去了,最后消失在天际的一抹鱼肚白之中。
船内的火烛烧去了大半,烛油的堆积下,火光似乎已不若起初的明亮。
一夜的对峙,几乎煎熬尽了双方所有的心力,但到此时仍不敢有丝毫松动,只是都有点勉强罢了。
然而,就在双方疲惫困顿交加、耐性几近枯竭时,突然分别有下人近了身,在耳边嘀咕数句。告之的都是同一状况:画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无人的小舟!
周氏听了,明眸一亮,终于等到了!原先的计划曾是让岁血扮做她的手下混入船来,却被惯于独来独往的岁血拒绝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终于盼到了一线眉目。
而那柳氏,不禁眉头更紧,略显焦虑不安;柳玉箫更是端坐起身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可见这消息给一船人都打上了一针兴奋剂,一夜的疲劳暂时一扫而空。
只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周氏的想象发展。短暂的亢奋后却依然是无尽般的等待。
天逐渐的亮开,西湖边已陆续有早出的穷苦人开始为了一天的生计而奔波。
随着曙光一分分的探头,周氏的心也在一分分的沉去,暗暗在心中唾骂,就算将来有天大的事情也无需再劳岁血出手了。
当天大亮时,除了那只突现的小舟外仍是不见有任何岁血存在的迹象或是动静。更是不多久又来两方下人告之,刚才的小舟已凭空消失了?!
难道是那岁血见失了机会已然离去了吗?
周氏再也按耐不住,拍桌而起,转身欲乘另外备好的小船离去。
而那柳氏,表情复杂,不仅多少卸去了一分忧虑,还更有种不得志的失望神情,难道她也有什么计划未能达成吗?
朝阳远远的悬挂着,默默的看这人间的一切恩怨是非,小心翼翼的给予一丝光芒与暖意,却仍被重重大雨后的水雾阻在天外。
空中出巢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四下飞散,地面上的穷苦劳动人们迎着凉凉的春意忙碌的奔波着。
就在这淡淡喧闹浮现时,也正是周氏刚转身而去时,画舫内发生了惊人的突变。
谁都没瞧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那柳玉箫已首身分离,纵使他有再高的武功也无法施展出了。不等众人回神,一着周氏家丁服的人腰身一晃,软剑轻扭,狭小的船内再多的人,也在顷刻间全全毙命,连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就算是周氏的随从也逃不过此劫。
顷刻间,船室内充斥着死气与血腥,更是被厚重的布帘挡在里头散发不去。
当周氏回神大呼时,纵然是船室外头也听不见了响应;而那柳氏更是一把扑倒在儿子尸体边,号哭不止。而这着周氏家丁服、易过容的持剑立与一旁的人正是岁血。
除了以上三人,这个狭隘的空间内已再也找寻不到第四个活着的生命了。
--原来岁血所等即是这一时刻!
回忆那小舟出现时,岁血的确同此悄悄上的画舫。第一次的报讯家丁也是原人没错。只不过,之后岁血识清了状况,便悄悄除去了船外大部分埋伏,只留的监察小舟的柳氏家丁。最后在众人彻底萎靡时,沉了小舟,扮做周氏家丁,与仅剩的柳氏家丁借报讯进入船室。当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且精神涣散之际,发出了致命一击。
可奇怪的是,为何岁血没有立即杀了柳氏?又为何要连同周氏的下人一起杀死?
如果说为了避人耳目杀了周氏下人倒也说的过去。只是这柳氏又该作何解释呢?
7、
由于大半夜的春雨,这西子湖畔的路面上仍付着一层湿气,行人走过,无不小心的垫着脚轻抬轻落,生怕污水泥浆弄着了一早新着的衣衫。
湖面上犹是水雾朦朦,湖中的孤零零画舫漂泊了一夜,人们偶尔好奇的投上一眼。如果这无心一瞥真能透过厚厚布帘瞧见其中的情景,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其实,岁血完全可以让这满仓的尸首,仅留小小的一个伤口便无知觉而去,而事实上,即使有人能忍受着窒息的血腥与撕裂的肉块在其间找寻,也不可能找出一具完整的尸体--或是好一点的像萧玉柳那样脑袋分家,更倒霉的便是那被纵横避开或是拦腰斩断又或是四肢分离,等等等等。然而却又都是一瞬间在这小小的船室内完成的。这是何等高绝的武功更是何等残忍的习性啊!
立足之地被鲜血染遍,大概过不了多时,即将更广大的蔓延开来,渗透整艘画舫也只是时间的迟早罢了。
这周氏虽也是腥风血雨里混出来的人,但何曾见过如此这般惨绝人寰的修罗场,禁不住下意识的抬手捂掩口鼻,并且不断瑟缩的向后退去,试图躲避即将蔓延到罗裙摆的血腥。
而柳氏更是失子悲痛,似乎已对外界环境浑然不觉,只是不停的号啕大哭,同时怨恨的盯着满身沾染了大片血污如同地狱钻出的厉鬼般的岁血:"你不是人啊!不是人--!"
岁血的眼眸也被着鲜血染成同色,成了一种怪异的燃烧着的冰冷。
忽然间,"嘿嘿"的一计冷笑,手中软剑化钢尺,好比扎入水果一般自如的刺入柳玉箫滚落一旁的首级,那往昔迷人无数的俊容顷刻间又多上了一贯通的大窟窿,隧顺着注入内劲的剑被挑上半空。
柳氏见此,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扑上前去妄想夺回孩儿的首级。只是,她所能够着的只有被岁血内劲震的粉碎的头颅碎片及红白脑浆,沾满了她的全身。
不可抑制的呕吐欲望击溃了周氏的残存意志。
只有岁血满不在乎的用不可琢磨的眼神静静凝视着这一切。
柳氏双目圆睁,满面满身的血污,瞪视岁血。仿佛过大的刺激使得的她出离了恐惧与悲哀,只是不知是冷静异常还是已痴呆失智。咧大的口微微的抽搐着,似乎想说什么。
周氏见此,顾不上满口犹在的秽物,尖利的冲着岁血嘶叫:"还不杀她--!!"
岂知那岁血早料周氏有此举动,并不在意,只是继续等待着什么。
然而,这痴傻的柳氏闻得周氏的尖叫,猛的瞳孔收缩,把瞪视岁血的目光调转到了周氏身上,喉咙底发出一种低沈沙哑的如同怨鬼的咒骂:"你----"只是没等第二个字出口,周氏就抢先一步亲自举着匕首捅入了柳氏的腹中。
柳氏实时倒地气绝,然而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瞪的滚圆,仿佛带着无限的毒怨诅咒冲着周氏。
对于周氏的举动,岁血并不意外,丝毫未有所动容,好象一切都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出戏剧,所有的人物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按着他的构想一步步表演着剧本。
一身狼狈的周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是吸入的仅有血腥与死气罢了。那浸透了恐惧、小心翼翼的望着岁血的神情,早没了最初的精厉与自得。
"............够够了......你......你走吧!另...另一半酬金,如约定我定交上.................."周氏恨不得此时的岁血越快离去越好,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几乎要把自己看透了一般。
只是,这岁血早有杀周氏的念头,怎会不在这比买卖了解的时候一起结束了周氏?
然而,岁血却真的没这么做,留下了惶恐不安几近崩溃的周氏,出了船舱,只留下了句:"剩下的我自会去收。"听得周氏再顾不上一地的血污瘫倒在其间。
恰逢时机的画舫边行来一艘小船,岁血轻轻点地借力,临空而过,跃上了小船,却未激起一点动摇。
船首摇桨的船夫见了沾满血污的岁血,毫不掩饰的一皱眉头,一脸的欲言又止:"岁岁.................."光听这声音就知准是莫提没错了。
岁血进得船舱内去更衣了,莫提无奈的划着船远去。回头最后望了眼逐渐远去并迷蒙消失与水雾中的画舫,仿佛那周围,已有猩红渗出,与水天交融......
莫提心中暗暗念叨一句:愿你们下辈子投胎别再遇上岁血就是了。
待两人上的岸来,处理了小船,看看时辰,正好是早膳的时间。
莫提注意到,此时的岁血,心情颇好。只是换成他人,怕还是要问上一句:"哪里能看出?"
在莫提看来,岁血虽然似乎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神中那种兴奋的如同找到有趣玩具的孩童一般的神色表露无疑。由此看来,岁血此次的计划还并未完全实施,往后的日子里还将有什么发生也说不好,只是此时的莫提,也没想到这个"将来"会来得那么快。看着看着,莫提突然觉得自己有种像"管不住淘气儿子的老爹"的心情,不禁咧嘴苦笑。
心情不错的岁血,察觉到莫提的变化,投来一个难得的意兴盎然的眼神,引得莫提又是亲昵的一阵"岁岁"来"岁岁"去,当然少不了那个从来没得逞过的熊式大拥抱。
阳光已经逐渐拨开水雾,起初的零星几缕也成了大片的光辉,映衬着莫提的嘻笑与岁血的冷艳。早春那欣欣向荣的气息洒遍人间每个备受恩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