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沸腾的激情和痴情的缠绵间无声无息的笼罩大地。
我随意披上了外衣坐在屋後,顺手取了一罈酒,拍开了泥封配著月光来饮。
晚春的夜晚虫鸣交织,湿凉的雾气和风中逐渐转暖的温度在空气里相冲突,刺激著我裸露的皮肤。懒得用杯,我直接就著罈口让琼浆激流般涌过舌蕾滑入胃里。闭上眼,仔细感受烈酒的芳香烧灼整个身体,突然惊觉。
我从前,似乎从未如此暴饮过。
.........我变了......
逐渐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别人。
我放下酒罈,举起手放在月光下前後看著。
......不再拿剑的这双手......
除了杀人
还能有什麽用呢?
我牵起嘴角笑了下,笑容中......有著自嘲的苦涩。
自懂事以来只懂得杀人的我,放下了剑,就等於失去了自我.........
「在看什麽?」
伸在空中彷佛想捕捉月光的双手被另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包覆住,雪走到我背後拥住我道。
「...............」我轻轻笑著,没有回头。
「......你的手好冷。」他皱眉的说道,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你醒来了.........」我用几乎是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知是什麽意思。
「看见你不在...」他道。
我笑著倒进他怀里,提起酒罈仰头喝了几口,朝他举了举道:「要喝麽?」
出乎意料之外地,他不发一言的接过罈子大口喝著,我斜眼睨著他道:「...我以为你是不喝酒的?」
他下了酒罈,用衣袖顺手拭去了唇边的酒渍,道:「不是『不喝』,是『不敢』喝。」
我挑眉,「量浅?」
「哼,」他不屑的哼了一声,突然像是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笑了笑,贴在我耳边低声道:「怕控制不了自己。」
「哈哈哈哈.........!!」
我闻言不能控制地大笑了起来,本就未曾束起的衣襟随著我的动作敞了开来,露出底下未著寸缕的身躯。
听见身後的雪随之突地抽了口气,哑著声地道:「...你在诱惑我麽?」
「...............」
「你看,今晚的圆月多美......?」
彷佛没听见他的说话,我笑著......仰躺在草地上伸手指著夜空道。
不知是否酒精的作用,我眼中的世界因急速上升的体温而一片迷蒙......
苍白的明月旁,一轮有如薄纱笼罩的月晕在漆黑的夜空里闪耀著彩虹般的光辉。点点的繁星因明晃的月色而显得灰蒙黯淡。
我看见北方的天际.........
有星子殒落。
「你醉了......?」
雪好看的面容在我眼前取代了夜色,比夜幕还要深邃的黑瞳深处,有点点星光闪烁。
「嘻......」
我摇摇头只是笑,轻轻拉下他的唇。
夜.........
才刚开始............
34
天方亮
微弱的晨光淡淡地映亮了远处那一小片天空,却唤不醒西边看似无尽的黑夜。
望了眼他熟睡的容颜,我无声地爬起身。
不想让他发觉。
走进房里,自墙上取下许久未碰的长剑。
用衣袖拭去了尘埃,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自从拿起这把剑的那一刻起,它就从未离开过我的手边半步......
却没想到,此刻竟会有积上尘埃的一天?
下山时,雪没有出现。
或许是不知,也或许他早知道了......
但
那又如何呢?
我放不下心中的那个重担,只是无论如何都要再见『夜枫』一面。
到时是会杀了他?
还是被他杀死?
.........或许就连上天也说不准。
『理由』
有必要麽?
人生在这个世上,活著还是死去都是没有理由的.........
下山後,我花了五天的时间才找到他。
但是无论我想怎麽做都不重要了.........
对於人世,上天总会有它意料之外的安排。
那天的天色,浓得像墨。
厚重阴暗的云层覆盖住整个天际,压得人喘不过气。
消息说,『夜枫』去了西瀶出任务。
当我找到他时,夜枫正喘著气的倚坐在树下,鲜血自全身上下数不清的剑痕刀伤淌流染满了凌乱破碎的衣衫,前方不远处,倒著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死人,而夜枫的长剑就插在他心口处。
我瞄了一眼认出那人也是江湖上某知名黑帮的帮主大人,平日里指挥上千的帮众呼风唤雨好不威风,却没想到竟会死在这种地方.........
我走近满身血污的夜枫,伸手迅速点住他几个大穴稍稍止住血流。
他睁开眼,看见我似乎也不惊讶,只是勉强牵了下嘴角道:
「...是你......」
「..................」
我沉默地望著奄奄一息的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露出什麽表情。
先前下山时心中早已预想过无数种相见的情形,却怎麽也没想到竟会是如此令人难以接受。
他的伤
很多......
也很重。
只看一眼我已知道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他没比目标先倒下已是不可思议。
但以他的身手,会伤成这样......我几乎要以为是他自己要送到敌人的剑锋下的了。
「你是来...为如烟报仇的麽......?」
他望著我彷佛无奈,又像是隐隐中有些期许地道。
我却在他低沉的嗓音里,听见了深藏的哀伤。
「你希望我这麽做麽?」
我没有回答,反问道。
以他现在的模样,要加上一剑是很容易。
但我不想杀他
却也不愿救他。
尝试是可能的,但我不会动手,而他也或许根本不想得救。
「......我杀了他,该还他一命的...」夜枫嘶哑地道。
看见他眼底不小心流露的情感,我突然了解,其实他对如烟............
「既然爱他,又为何要杀了他!尽管是命令......」
「对我...不、对组织里所有的人来说,『命令』就是一切...」
他神情麻木,背书似的道,眼中哀色更浓。
「......你!...」我突然一阵愤怒,也顾不得他的伤势,冲上前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忍不住骂道,「你是傻的麽?『命令』就那麽重要!?」
「对於一辈子都在组织里的傻瓜来说,『命令』是绝对的......」他不知是已经无力挣扎还是根本不想挣扎,望著我只是一脸漠然地道,「你不是组织的杀手......你不会懂的。」
「......哼!...」我闷哼一声,放开手,「...我是不懂,我根本不想去懂!」
「况且......」
他的目光飘远,语气中有种化不开的绝望,彷佛叙述著不可能改变的现实般缓缓地道,「......杀手,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
「......永远不可能...............」
他说著,目光渐渐黯了下来,斑驳的血丝自他的嘴角不绝滑落,浸湿了衣襟。
我知道时候近了,垂下了目光淡淡道,「你有什麽要交代的?」
「..................」他明白的牵了下嘴角,平静,却有些渴切地道,「...带我......去见如烟.........我想...再见他......最後一...面.........」
「.........!......」我闻言一愕,倏地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
「...我才不会......带你去见他。如果...你们真的能够心意相通,那你一定......也能够自己找到他...!」
「............呵......是麽.........」他闻言,释然地笑了,笑声中带了些许苦涩。
「一定是的!」我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望向他,故作冷漠地道,「...所以,我不会带你去见他的。」
「...............」
他望著我神情有些复杂,突然道,「烟......能遇见你...真是缘分......」
我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却只是一脸漠然地道:「...他会遇见你,才是他的不幸。」
「.........『不幸』哪...」他哀伤地笑了笑,仰天彷佛叹息地道,「的确是呢.........」
「...............」面对他的黯然,我只能沉默以对。
我还恨他麽?
......我已经不知道了............
「...你......叫『云兮』?」他沉默了半倘,突然问道。
「......是。」
「我死後......若是...掩月门派使者来...找你......无论什麽理由...你都......不要去...」他断续地说著,无力地闭上双眼,被寒风吹散的嗓音,低得彷佛只是嘴唇在无声的颤动。
「......不要...去......苍...」随著阖上的双眼,不知是否未完的话语断去了尾音。
几乎如夜般昏暗的天空,沉积不散的乌云此时彷佛哀悼般,化作豪雨滂沱洒下。
我伸手拔起夜枫的长剑在树下掘了个坑,顺手将他葬在这片不知名的山上。
连绵不绝的雨水沉重地打在山上、地上、身上、叶片上、林木间、心海里......
就彷佛誓要以此洗净这世上的一切污浊般,毫不留情地冲刷而下。
站在雨中
我依稀听见了远处传来泪水滴落的哀伤轻响............
35
那场雨
接连不绝地下了三天三夜.........
我坐在客栈房间里的窗栏上听雨声淅沥,伸手抚上了冰冷的剑鞘,靠在肩上的碎雪,彷佛也为了雨中的阴郁而染上一层雾气。
关於夜枫最後的那句话,我并没多想。
晚风吹过。
我转过头,牵起了嘴角。
......一抹青灰色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紧闭房门旁的阴影里.........
屋里来了『客人』。
「打扰了,敢问阁下便是『云过无痕』的『云兮』大人麽?」
一道漠然冰冷的嗓音自阴影中响起,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不带有丝毫情感。
我望向窗外仍旧不绝的细雨,头也不回地道:「『掩月门』的门众都似这般无理的麽,竟连敲门的礼貌都不懂?」
「请恕在下失礼。」
被我道破来历,那人也不惊异,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地单刀直入道,「既然大人知道在下的来意,能否请大人赏脸跟在下走一趟?」
我伸手戏接著自屋檐滑落的点点雨滴,那不似溪水沁凉的温润触感令我微蹙了下眉头,随即笑道:「我既非是掩月门的人,和贵门也无任何关联,凭什麽......要叫我走这一趟?」
那人闻言冷冷道:「...大人是要逼迫在下?」
「......哦?想动手?」
我终於转过头,抬眼冷冷的打量著他,挑起眉,不屑地笑道,
「凭你?」
伫立在阴影中的......不过是个少年,冷峻如面具的表情背後,稚气还留在脸上呢。
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摇了摇头,道:「不,在下哪能配得上和大人过招。」
「哦......?」我闻言,娆有兴致的望向他道,「...那又是凭什麽?」
他不作声,只是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枚通体剔透的碧玉举在眼前。
我心下微懔,面上却不作声色地道,「那是......?」
「...大人若是明白的话,三天後门主会在『斩月厅』静候大人的光临。」那少年语气肯定地说道,彷佛已知晓我到时必定会到一般,顺手将玉佩放在了桌上。
「如此,在下告辞。」微一躬身,转身离去。
「不送。」我冷冷地道,转头望向窗外.........
如墨的天空,看来愈加阴郁了。
......要去麽...?
我牵起嘴角笑了笑。
其实
答案早已非常明白了............
36
七月十五。
已近夏末了......
苍郁的林木随风尽力摇曳著即将逝去的浓绿色彩,万物活跃,天暖气凉,大地正是最丰硕盛极的时节。
唯此刻,我身处於这高墙内的世界,尽管夏阳如何耀眼,这里却彷佛只能永远笼罩在那阴冷的无光黑暗里。
「你来了。」
步入殿内,一名看似不过四旬出头的中年男子居中正坐在一只高背酸枝椅中,精雕细琢的宽大椅座显示了其人的权势傲慢,椅後立著一男一女,看来均年纪甚轻。
座前的矮阶下则有整列数十名的门众垂手恭立於两侧直至厅门,声势虽大,然偌大的厅堂里却只闻见男子低冷的嗓音回响,没有一丝杂音。
「我早知道你会来的...」那人望见我的出现,像是得意地勾起唇角道。
左颊一道自眼尾直划至下颚的暗红刀疤随著面部的动作蠕蠕而动,令他本就严峻的面容更增添几分残酷。
我负手伫立在大厅的正中央,冷眼扫过两旁看来气势甚巨的大阵仗,若无其事地道:「堂堂的掩月门可还真是『光明磊落』哪......不过是请个在下这般的小人物,竟要摆这麽大阵仗。程大帮主如此好客,在下可还过意不去的。」
「好说、好说。」
他彷佛听不出我话中的嘲讽之意,挥挥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云过无痕』云兮大人近来都在忙些什麽?似乎甚少看见您在江湖上走动了,是不是......身手不灵活了呐?」
他说著,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无视他的挑衅,冷冷地望著他道:「帮主有什麽话就直说吧,再下可没多馀的时间陪您瞎耗。」
他闻言不怒反笑,哼道:「哼哼...脸蛋儿是比传闻中美得多了,可性子倒是挺急的。」
「...............」
我不语,面无表情地瞪向他,倒要看看他会耍什麽花样。
「哦......」他娆有兴趣的打量著我,阴毒的眼神彷似毒蛇捕捉到了猎物,开口缓缓道,「其实,本门今次特地请大人来,是有件事想拜托大人......」
「若是『买卖』的事,恕在下无能为力。」我打断他,丝毫不留情面地直道。
「别这麽说嘛,不就是件小买卖而已?没啥大不了的。」程烈若无其事地笑著道,彷佛讨论的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冰冷狡诈的光芒却在他阴郁的眼瞳深处隐隐闪过。
「若真只是件『没什麽大不了的小买卖』,贵门下能手如此之众,又何必特意『请』来区区在下?」我笔直望向他,说到『请』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嘲讽地道。
程烈冷冷地笑著,皱起了眉状甚苦恼地道:「关於这点阁下才应是最清楚的了,本门近日接连失去了身手最顶的两名刺客,正为了缺乏人手而烦恼呢,如今又突然接到这样大的一笔生意,『刚好』云兮大人来了............」
「门主大人,在下并非是贵门的门众,没有理由要听从大人的命令行事,不管是哪种生意,在下会自行决定,接,或不接。」我无动於衷的冷冷道。
「云大人,接了这笔大生意,你的好处也不会少......」他阴笑著,眯起眼,若有深意地道。
「很抱歉,在下对於那些『好处』没有兴趣知道,若门主大人有兴趣,可以叫大人身後的那两位去帮你去来,恕在下失陪。」我冷冷地打断他道,礼貌性地微微一揖,转身欲离,心里确知他决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
「云兮,本门主敬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了?你忘了玄音『大人』还在我手上麽?」
程烈冰冷无情的嗓音自身後冷冷传来。
我伫足,却没有回头,只是故作奇怪地皱眉道:「玄因大人与在下素无相识,门主何以为以他来要胁在下会有任何用处?」
「『素无相识』?」程烈嘲弄似地冷哼道,「哼!别以为本门主不支你与那叛徒如烟的关系.........还是你根本就故意要害死他?哈哈哈哈............」
他说著大笑了起来,阴冷的笑声回盪在无声的黑暗中,令人头皮发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皆与在下无关。」我回过身,一脸漠然地道。
他闻言,伸手用力拍在椅背上大笑道:「好,说的好!不愧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果真冷酷无情。」
语毕脸色一沉,向身後如石雕静立的两人冷冷吩咐道:
「去『请』先生过来。」
37
「好,说的好!不愧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果真冷酷无情。」
语毕脸色一沉,向身後如石雕静立的两人冷冷吩咐道:
「去『请』先生过来。」
话音未落,眼前灰影晃动,凝定时紫檀椅旁已多了道白色身影。
玄音一身白衣依旧,在这种情况下仍是神情镇定地立在座侧,只是在望见堂下我的身影时,灰色的眼瞳闪过一丝惊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