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著胸口,却平抚不了自那天离开後便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不安情绪。我皱起眉。
难道...
是出了什麽事了麽......?
下了榻,有些烦躁的推开窗。
那天......
我没有说出真话。
他问我...
雪是不是杀手......
......我回答『不是』。
其实,关於这个问题,我根本不知道答案。
......我没问.........
不愿、也不敢问。
我拿起酒喝著,思绪渐渐飘远............
『敢问尊姓大名?』
『...似水浮云烟如天,花落雨飘黯魂间......』
『......今後只要你酒瘾动了就来找我吧......我会负责把你灌到醉倒。』
『就这麽说定了,到时可别反悔哪。』
......当时少年微醺的脸容依然清晰地印在我脑海,历历在目,彷佛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云......』眼前的他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云,你有喜欢的人麽?』
『这是我们最後一次见面,答应我,以後别再来了......』
『你们一定要幸福。』
「磅啷!」
沉甸的粗陶酒罈跌落地面碎成了千百块,烈酒洒了一地,整个房间顿时充斥著刺鼻浓烈的酒香。待楼下的烛光亮起,我早已消失在远方无光的夜幕之中。
是宿日。
无月的夜空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在乌云偶而施舍的缝隙间闪烁著微弱的光芒。
我循著夜色拼了命地朝那彷佛是永远到不了的方向疾驰而去。
...傻,我真是太傻了!
简直是没带脑袋一般,怎会没注意到呢!?
自我接到消息说掩月门下达了『锁魂令』至今也近十日了。尽管如烟藏得如何隐密,只要还在中原,凭『夜枫』的本事怎可能还寻不著他俩的藏身之处?
如此简单的常识,在这个世界里混了大半辈子的我竟然会一时忘得一乾二净!
且如烟和『夜枫』本既是同门中的佼佼者,『夜枫』必对他的行性也了若指掌。
想起如烟最後问我的那句话,难道.........
不!
我绝不能让他处死如烟!
我用力一夹马腹,恨不得能脇生双翼。
定要赶在夜枫之前找到他!
稀疏的林木间,破碎的蹄声撕裂的风中的静寂,如骤雨落下的马蹄在夜幕里踢起雪片飞散。
此时已是翌日的黄昏时分。毫无停歇地疾驰了一昼夜,尽管是如何俊健的马儿也已近极限地吐著白沫,唯我此刻除了赶路外实在无暇理会其他事情。
望见前方积雪渐厚,转密带刺的林木树丛马匹无法通过,我一勒马缰,在马匹倏止人立而起的同时已跃离马背,一落地,脚下毫不停留地朝著记忆中的方向飞掠而去。
天色转暗,阳光透不进密林中显得如夜昏暗,我足不沾地的朝山上急急掠去,远处蓦地传来兵刃交击的短促清响。我心中一懔,猛提一口真气硬是加快了速度。
拜托...
一定要来得及!
「......烟...!」
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熟悉的茅草屋依旧平静地座落在右前方的不远处......只是屋旁,另一方的银白雪地不知何时已被纷乱的足迹破坏无疑。
当我的视线捕捉到纷乱雪地中的人影时,两道黯淡的身影正迅速接近,夕阳下,亮晃的剑锋反映著红霞彷似染血般鲜红刺目。
破风声响,预料中的剑刃交击声并未响起......在剑锋即将接触的刹那,其中一道身影忽然手腕一翻将剑掷了开去!
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度,笔直地插在不远处的雪地里,在剑锋轻晃发出嗡嗡的清响中,另一柄长剑同时一样笔直地插入了如烟的胸膛。
「不!烟──!」
炙热的血液染红了冰冷的剑锋,我伸出手,只来得及接住如烟如断线纸鸢般往後跌落的身躯。
「为什麽!烟...!」
我用力按住他胸口的伤痕,另一手自背心输入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心里却早已明白。
做什麽...
......都没用了............
他睁开眼,被血污弄脏了的脸容依然淡淡笑著。
「......云...你怎麽来了......?」
「你忘了,我说会来看你是否守约的...」我有些哽噎,强笑道,「你看,被我捉到了吧?」
他闻言,勉强牵起嘴角道:「...咳!......早知道就别答应你了...再迟一点......我已经走了.........」
「傻瓜!」抱紧他纤细的身子,我忍著泪骂道,「傻瓜...为什麽要那麽做?!」
他虚弱的望著我,眼中有种我所不了解的坚决和释然,一字一句缓缓地道,「......因为...我不希望他死......」
「那又为什麽......?」我咬著牙,泪水已不能克制地滑落,「...为什麽是你...!」
他叹了口气,笑容里是淡淡的无奈,轻声道:「云......杀手...做著那种买卖性命的生意.........本来就是不可能...会得到......幸福的.........但...你...跟我......不一样...」他说著,嗓音突然低了下来,我加快了输送的真气,却感到他的身体向一只收不了口的布袋......无论送入多少真气却一丝一毫也盛不住。
鲜血自他胸口涌出始终没有停缓,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明亮的眼睛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喘著气地道:「...咳咳!...云......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烟───!!」我用力拥紧他仍然温热的身躯,抚著他的脸大叫道,「烟!睁开眼睛啊!...为什麽.........」
脚步声响起,我抬起头望见那人离去的背影。
「站住!」
我蓦地喊道,轻轻放下如烟,一股莫名的恨意烧红了我的双眼和理智,身形一动,那把如烟插在地上的长剑已来到手中。
「...我要杀了你......!」
31
一股莫名的恨意烧红了我的双眼和理智,身形一动,那把如烟插在地上的长剑已来到手中。
「...我要杀了你......!」
「住手!」
身形刚动,一声低喝伴随著一股大力倏地将我硬生生拉住。
「...放手!」
眼看著夜枫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另一边的树林里,我使劲挣扎著,愤怒的回过头,却惊愕地发现阻止我的人,竟然是.........
「雪!?」
我试图挣开他的箝制,仓皇间却怎麽也挣不开。
「你怎麽会在这儿?快放手!否则杀了你!」
「..................」他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道:「云,冷静点,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放手!!」我猛地一使劲,挣开了他的束缚便要往树林追去。
「云!住手!」他喝道,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你杀不了他的。」
「..................」
我蓦地驻足,沉默地伫立在雪地中。
徒然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只感觉迎面而来的寒风就如利刃,划入了胸口在心头来回削砍。
雪什麽也没说,只是伸手圈住我微微颤抖的身躯任由我的泪濡湿了衣襟。
.........正月十九...............
是我记忆中......
............最冷的冬天。
不知何时,风止了。
太阳沉入了远方的山峰间,就连馀温也没有剩下。
我走进屋中,看见了横卧榻上沉睡的玄音,和桌上一封未属名的信。
我拿起摆在桌边小半杯早已冰冷的茶水放在鼻前嗅了嗅,是『玥迷草』的味道。
转过头,望见玄音睁开眼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有种明了的痛楚和麻木。他下了榻,只是一阵死寂,我拿起桌上的信放在他手中,「我相信这是给你的.........」
他也没拆开,只是将信小心地收入怀中。抬头望著我和雪,疲惫的眼神彷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什麽也没问,只是平静地道:
「他在哪里?」
「............」我转身朝屋外走去。「...跟我来吧......」
走出了屋外,不远处,如烟静静地躺在银白色的雪原里,面容平静地彷佛是另一个他.........我没有将他带进屋里,只是让他睡在洁净无染的白雪上。
因为,我觉得,他该是属於这个片平静的大地的......
生前无法获得的自由,至少此刻应该好好拥有。
天边纷飞的彩霞将大地染成一片绚丽的鲜红,也染红了如烟苍白的面颊。看起来,就彷佛生命还停留在他体内,只是睡得很沉、很沉.........
...他们......
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我和雪走入林中。
留下玄音
和永远沉睡了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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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一弯新月和煦地在云层间散发著淡然的光辉。
当我和雪再度回到茅屋旁时,清柔得有如雾气般的细雪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无声地轻触大地。
一道哀伤的背影依然无言地立在原处,彷如石雕从未移动过。
我悄然来到他身旁,低下头再次俯视如烟沉睡的脸庞。
纤细的月光破开了厚重的云层,静寂地飘落......彷佛只洒在他的身上。
鸿毛般的雪花掩盖了鲜血刺目的颜色。
苍白......
成了他最後的色彩。
「...你要带他走麽?」
玄音开口轻轻地道,彷佛深恐惊扰了如烟平静的永眠。
「.........我们约好了......」我哀伤地道,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张没有了颜色的脸容上。
「..................」玄音深吸了口气,转身缓缓地朝屋子的方向走去,嗓音平静而萧寂,「你们走吧......我也不会再留下了............」
「...............」我弯下身,忍不住伸手轻触了如烟苍白的面颊,比雪还冷的温度让我心头一颤,温热的湿气再度浸湿了我的脸庞。
雪拥住我颤抖的身体,一道暖意无声的融入心底。
「......走吧...」
我抱起如烟,神色平静地道。
远处,沧凉悠远的琴声静静的回盪在这片山林中,和著月色,融化在冰凉的夜气里。
我在心中叹息,默默地将这一刻烙印在心底深处。
没有停下脚步。
路............
还很长。
32
回到了山上。
我将如烟葬在後山那片枫林中,师父的旁边......我独自一人,不想让雪踏入这个地方。
师父......
白雪取代了纷飞的红叶,大地成了一种单调的颜色.........
你还看著这里麽?
烟死了.........
......是被和他最相近的同门刺客杀死的。
死在另一名杀手的剑刃下,是否就是杀手的宿命?
他都已经离开了啊.........
师父,如果我此刻说我再也不做刺客了
您会不会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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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溪边,流水潺潺无息地流著,彷佛乐音。初春的天空一片晴朗,白云遮挡住了次目的阳光。
我闭著眼,河水熟悉的冰冷寒意彷佛是与季节的变化相隔离,丝毫不带一丝春天的气息。
师父......
我脱离杀手的生活已经过了多长的岁月?
是十天、一个月、还是半年?
有时
我真的希望能够就这样和他一起过一辈子,再也不下山。
但是在我内心深处,却始终无法原谅那个杀手......
带走了如烟的那个杀手。
看来我一直误会了.........
烟眼底一直挥散不去的淡淡哀伤,就是『他』吧.........
那夜,个别了如烟,我把自己关在房中紧锁住门独自忍受寒毒噬心的煎熬。
不能让他看见......
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否则我.........
一定会崩溃...!
伸手遮住眼,我自嘲的笑了。
自有记忆以来,眼前所见到的全都是杀人和被杀的我,怎麽会因为一个相识仅及一载、且还叛离了自己门派的同行之死而落泪?
或许
我看见的.........
不是如烟,而是我自己。
思绪间,我感到一只手温暖了我的面颊。
「你哭了......」
我睁开眼,雪若有所思的脸容映入眼帘。
「想起了如烟?」
他淡淡地问道语气却是肯定的,伸手轻轻拭去我颊上的泪痕。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别哭,」他俯身轻轻吻上我的唇,彷佛欲吻去内心所有不安似的温柔、缠绵,「...别哭。」
「..................」我闭上眼回应著他的吻。
感觉心底的某处......
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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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吧.........」
拥著我躺在河畔的草地上,望著天上的浮云雪忽然道。
「忘了吧...」他握著我的手紧了紧,静静地道,「...忘了如烟、忘了夜枫、忘了自己曾是杀手......我们就待在这山上,再也别踏入江湖了。」
「..................」我沉默,纷乱的心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言间,他突然一翻身到了我上方,漆黑的眼瞳直视我的眼睛伸手抚著我的脸低声道:「答应我,忘了那些......好麽?」
「............」我回望著他的眼,心里有一丝抽痛。
自相遇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表情
隐隐地......哀伤地.........
彷佛害怕失去什麽似的恐惧。
我拉下他的唇不让他望见我此刻的表情,紧紧拥住他宽阔的肩膀。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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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答得乾脆。
但在我心底,却怎麽也无法忘记那天......笔直插进如烟胸口的那把剑......
那个杀手.........
『夜枫』!
师父......
唯有那人,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在想什麽?」
雪温和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他自身後抱住我问道。
「......我在想......春时酿的喀些酒火候够了没?」
我换上微笑,望著窗外的林木白雪撒了谎。
「还有呢?」他将头靠在我发上再问道。
「还有.........」我仍望向窗外,眼神有些遥远,低低地道,
「......我师父。」
「师父?」我感觉他的手臂紧了紧,「你有师父?」
「...有的,」我淡淡道,「他曾经的名字.........唤作『龙皓天』。」
「『龙皓天』?」
他喃喃地重复道,陷入沉思,「我以为...他早在二十年前就死在江湖上众门派的围剿下了?」
「..................」我无言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雪放开手,神色复杂的望著我,有些迟疑地道:「你师父......跟你...住在一起?」
「嗯,从他带我回来的那天起,一直.........」我转身环伺这个我熟悉不已的厅堂,每一个角落,都有男人的影子。
「就在这里、这片山林......他教给了我一切,我的生命,是他给的。」
......『却也是他夺走的』.........
我没有说出口。
雪的脸色晦暗难明,「...难道,那个房间......」
「那本是他的房间,你难道从未想过...只有一个杀手的屋子,何需两个房间?.........杀手,是没有客人的。」
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笑著道。
「啊......」我蓦地被一股大力拉得往旁跌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雪用力拥紧我道,语气中有种极力压抑的复杂情绪,「...那你师父现在......」
「......他死了。」
我淡淡地道,抬头看见他脸上愕然的表情,「三年前......」
「你......还想他?」雪的语气有些迟疑。
「他只是我『师父』......」
我给了他和凌枭相同的回答。
......他只是我师父.........
难道不是麽?
「我不要你...想著我以外的男人...!」雪突然低吼道。
我低笑,「那『女人』就......」那不知是嘲弄还是玩笑的话语被吞没在纠缠的双唇间。
雪不再言语,只是以动作来证明......
我此刻,是属於他的。
33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