跷家皇帝与木头盟主[上]————雅纪

（1）
当朝天子，叫做龙越冰。
这个龙越冰之所以当初被立为太子，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聪颖能干，而是因为老皇帝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否则的话这位子也不太可能轮得到他来坐。
大多数人心里都认为，让龙越冰当皇帝，简直是本朝的一大悲剧。龙越冰也是相当的“不负众望”，即位没有多久便弄得宫里鸡飞狗跳，朝廷上下文武百官无不庆幸那受人爱戴的老皇帝已经安详逝世的事实，否则让老皇帝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如此作怪，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初见龙越冰的人，大多都会被他的外表所蒙骗。龙越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生得了一副好相貌。英气的眉，深邃的眸，高直的鼻，优美的唇，挺拔修长的身材，气质温文而又不失威严，好一位俊逸非凡的皇帝……可是这些仅仅只是表面现象罢了，龙越冰的恶劣，是超出常人想像的。
龙越冰有三大特征：没学识，没风度，没道德，他最大的乐趣便是荼毒生灵。他今天喜欢上了白色，那么宫里的一切都会被弄成白色，气氛简直像吊丧。他明天喜欢上了女装，那么上到文武大臣下到扫地仆役全都得换上女装，令人哭笑不得。虽然看在过世的老皇帝的面子上没有发什么杂音，但当朝的官员有很多都在暗地里诅咒龙越冰早日归西。
现在宫里的局势是，龙越冰那最有野心和谋略的小皇叔觊觎王位，几位忠心的元老级大臣鞠躬尽瘁力保龙越冰王位不失，而当事者龙越冰本人，依然恬不知耻乐此不疲地拿他人当娱乐对象，完全不关心任何政事。
悲哉，悲哉。
某个暖暖的午后。
“呼……”龙越冰轻轻啜了一口热茶，薄唇里飘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唉……”
服侍他刚满一年的侍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有什么烦心事吗？”
“朕只是想不通。”龙越冰把头枕在椅背上，蹙起眉道，“朕不明白，为什么天资聪颖的朕，就是学不会做菜呢？”
听到“做菜”这两个字，脑海中立刻浮想起前些日子宫里悲惨场景的侍从不禁打了个寒战。
“大概是陛下不适合吧……”
前段时间陛下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突然决定要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于是先后向太医，杂役，御厨学习。可惜的是，他学针灸总把别人扎得满身是血，当下人总把昂贵的物品摔得支离破碎，当厨子做出来的饭菜不仅样式难看到极点，拿去喂鸡还毒死了几十只鸡，平均吃一口死一只，作用不亚于极品鹤顶红。
希望陛下能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做任何普通的工作，早日收手……虽然他更不见得适合当一个皇帝……
“阿缺。”龙越冰修长的手指头轻敲着桌面，“这些天朕想了很多，那些工作其实都不是朕真正想做的。”
“恩恩。”阿缺在旁边不住地点头。对啊对啊，陛下您是时候该把心收回来了，好好去学习一下治国之道吧。
“凭朕这样聪慧的头脑，超强的武艺，过人的天资……”
“恩恩。”如果您肯认真学，说不定傻瓜总有一天也会开窍的。
龙越冰露出一个十分优雅的笑容，问道：
“朕如果去闯荡江湖，一定会成为绝代枭雄的对不对？”
“……啥……？”出口的话和预料中的不大一样，阿缺不由得愣住了。
“朕说，朕想去闯荡江湖。”龙越冰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刚才下的决定。
安静了几秒钟后，阿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怎么了怎么了？还活着吗？”
听到这杀猪似的叫声，门外一群侍卫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只见龙越冰悠闲地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全身僵硬的阿缺。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他只是受了点惊吓。我们没有在玩奇怪的游戏。”龙越冰冲侍卫摆摆手，“你们下去吧。”
侍卫们均松了口气，鱼贯地走出门。忽听龙越冰轻声唤道：
“走在最后面的那一位，你站住。”
“我……？”
小侍卫顺从地停住脚步，疑惑地指指自己。
“对，就是你。”龙越冰粲然一笑，口气温和地命令道，“你回家去吧，以后不用来了。”
“陛下……”小侍卫闻言，吓得“噗嗵”一声跪在地上，“敢问陛下……奴才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没任何犯错误。”龙越冰微微地偏着头，样子十分好看，但说出的话却气得死一群人。
“是你的长相问题。我身边不可以有丑人，这是规矩。”
小侍卫脸一白，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真是可怜啊……阿缺无奈地摇头。
脾气古怪，任性到极点的皇帝，是个绝对不要随意招惹的恐怖份子。阿缺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２）
“拖走拖走。”龙越冰毫不怜惜地一招手，其他侍卫立刻抓起小侍卫的脚，把倒在地上的人拖了出去。
“陛下……您刚才说的事情……不会是真的吧？”阿缺擦擦额上的汗水，试探性地问。
“阿缺……”龙越冰唤道，“你跟了我多久了？”
“回陛下，一年了。”
“一年，算是在朕身边待得最久的人了，甚至比皇后还久。难道你还不知道朕的本性么？”龙越冰双眸一转，盯住了侍从的脸。
“知道……”阿缺在心底苦笑。自己岂止是知道，简直是太清楚了……陛下这个昏君实在昏得有特点，昏得有水平。明明做某些事情的后果将会有多严重他自己也很清楚，但他就是存心要去做，存心要去捣乱……上次临国进贡来的贡品运到半途被人劫走，陛下居然下令封锁整个省长达半个月，挨家挨户地搜查不说，还差点连人家祖坟都给挖了……
总之这个人，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也难怪皇后在大婚几个月之后就出家为尼，吃斋念佛地为陛下赎罪去了……
当然，这些话是绝对不能在陛下面前说的。
“既然知道，那么你也该清楚朕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吧？”
“是……”
“君无戏言。”龙越冰微笑，“所以说，朕今晚就离开皇家，做回普通人。”
“陛下……江湖险恶啊……”阿缺的腿打起了哆嗦，紧张得几乎口齿不清，“人家不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闯荡江湖未必就是好的选择啊，万一出了什么问题……”
“没关系，朕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陛下！”见对方态度坚决，阿缺吓得连忙下跪道，“您要是走了，国家该怎么办？”
“国家？”龙越冰似乎现在才想起来似的，眯起眼睛道，“对噢，朕这就去拟个退位诏书，把朕的位子让给小皇叔来坐好了。”
“陛下……！”
态度像儿戏，说话像打趣，跟龙越冰一年，起码折寿十年。可怜的阿缺当皇帝的随侍刚满一年，便要光荣地丢掉饭碗了，不过这也许是一种幸福吧……？
属于行动派的龙越冰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行李。
摊开一张宽大的布，然后往上面堆衣服，披肩，鞋子，扇子，梳子，手巾，香炉，暗器，宝剑，文房四宝……呃，这个似乎没必要，丢掉。反正最重要的银票可不能少，龙越冰带了厚厚一捆。
半个时辰后，一个超大的行李包诞生了。
“退位诏书写好了。”龙越冰非常轻松地说，“阿缺你帮朕，不，帮我看下有没有错字。需要改的话你自己动手，我的大印就交给你盖了。”
阿缺欲哭无泪地打开那张字写得极度扭曲，并且错误奇多的诏书。龙越冰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连基本的格式和内容都不懂，上面随便写了几句“小皇叔再见，有空再出来一起喝茶”之类的废话。
“没什么好考虑的了。”龙越冰把包拖到门口。现在身着夜行衣，带着大包袱的他哪点有皇帝的样子，简直像个偷东西潜逃的贼……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被吓昏过去的……
“恭喜我吧，阿缺，我就要自由了。”
“陛下……”阿缺泪光闪闪地抬起头，“您自己多保重……”
虽然龙越冰是个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祸害，但对于阿缺来说，龙越冰说走就走还是会让他感到担忧。
“别哭啊……这个国家终于不用再受我荼毒了，大家都该开心点才是。”龙越冰伸出手轻抚阿缺清秀的脸庞，难得温柔地说道，“小皇叔会是个好皇帝的，我从小就一直这样相信。”
“陛下……”阿缺在那一瞬间似乎察觉到龙越冰的话中隐藏的东西，惊讶地道，“难道您……”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也别在叫我陛下了。从今天起，我只是个姓岳名冰的普通人。”龙越冰打断阿缺的话，微笑着冲他挥挥手，“后会有期，阿缺。”
这个皇帝看似昏庸无能，但其实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阿缺有几分迷茫地望着龙越冰远去的背影。
比如自己，跟了他一年都不算了解，又或许自己，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猜透他吧。
这个皇帝在位的这短短的时期，将会成为本朝最为黑暗的一段历史。可是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策划些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
龙越冰……
阿缺轻念着以前从来不敢直呼的名字。
龙越冰的背影渐渐地变小了。阿缺看着他巧妙地避开巡逻的禁卫军，跃上了高高的宫墙。
真是好身手，不枉练了那么多年的轻功……啊，不对，行李太重，他摔下来了……
其实他要出门，只要第二天一早大摇大摆地出去就好了……干嘛一定要夜半翻墙呢？
——这人应该就是个单纯的傻瓜吧……阿缺立刻撤回前言，下了全新的结论。
 
（３）
 
从墙上摔下来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但当晚龙越冰还是不顾一切地强行出宫。
忠诚的老大臣们得知此事后差点立刻昏死过去，他们立刻派出人马暗中搜寻龙越冰的下落。但派出的人没料到皇帝陛下心情好得还会游山玩水，所以搜查了一个多月也没有发现半点线索。
龙越冰就这样抛弃了江山，抛弃了臣子，换回了无限的自由。
江南六月，风光无限好。
龙越冰悠闲地坐在茶馆里喝茶，思考着自己今后的人生计划。
当初那个内容丰富的大包袱早已不复存在，银票也在他的无度挥霍下日渐减少，他很快就会面临生计问题了。而且……从出宫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别说遇到魔教人士了，连正派都只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唯一著名的就只有……丐帮。
龙越冰闯荡江湖的最大愿望就是加入人人痛恨的魔教——月灵教。既然要玩，就该玩得高兴点，跟着“兄弟”们一起继续荼毒众生是件多么愉快的事啊……其实除了这个以外，他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还能干什么。似乎他著名的特长，也就只有“荼毒众生”这一点而已……
唉……
唉……
俊美的男青年一声接一声地叹息，引得茶馆里的客人们纷纷侧目。
“小兄弟，你怎么了？”
一位好奇心很重的客人忍不住询问道。
龙越冰缓缓地抬起头，柔声说道：
“我希望有人能够告诉我，月灵教在什么地方。”
“月、月灵教！？”
那客人听到这几个字后大惊失色，茶馆内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露出惊恐的表情。
看来这个月灵教果然名不虚传啊……很好很好，我去定了。龙越冰感到十分愉快。
“小兄弟……你为什么想找月灵教？”
因为我想遵循自己的本性，从此过着无恶不作的快乐日子——龙越冰在心里回答。
“难道……你是立志要消灭魔教的侠士？”
还未等龙越冰回答，那客人就率先给他找了一个无比高尚的理由。龙越冰觉得好笑，但又不能笑，于是只得强忍着应了声“恩”。
随着这个肯定的回答出口，小小的茶馆里顿时沸腾起来了。
“小兄弟，勇气可嘉啊！”
“我们武林的未来就指望你们这些后起之秀了啊！”
“这位小兄弟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看就知道身怀绝技。”
“成功指日可待了！”
“小兄弟，我真的很感动。”那客人眼睛闪闪地抓住龙越冰的肩膀，激动地说，“可是那魔教人行踪不定，藏匿处又万分隐蔽，再说你一个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不如联合其他武林门派，一起实行剿灭行动吧。”
“敢问阁下是哪门哪派？”人群中有人问道。
“无门无派。”龙越冰如实回答。
“无门无派？难道是自学成材？了不起啊……”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让这些人一闹，龙越冰觉得自己越来越想笑了。不过从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龙越冰也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武林中原有三大名门世家，赵家，林家，慕容家。自从林家独女林湘嫁入赵家后，赵家逐渐成为了势力最大的家族。赵家的现任当家赵悠云，正是前些日子才推选出来的武林盟主。魔教月灵教近些年来势力壮大，危害武林，众多名门正派目前正在共同商议彻底铲除月灵教的办法。
想共同铲除月灵教啊……龙越冰边听边打起了如意算盘。
既然月灵教行踪诡秘无迹可寻，与其徒劳无功地找，还不如留在那个武林盟主身边等待机会。一旦正派与魔教起了纷争，自己突然临阵倒戈岂不妙哉？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赵家就在这座城里，比较近。
龙越冰下了这样的决定后，非常开心地走出了茶馆。
那么现在的目标就是——投奔赵家。
 
龙越冰缓缓地摇着扇子，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他离赵家已经不远了。
集市上人头攒动，忽然龙越冰听到有人在叫：
“各位！好消息啊——！”
有人在人群里穿梭，奔走相告。
“皇帝退位了！新皇明日登基！九王爷要成为本朝的新皇帝了——！”
“啊啊，”龙越冰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微笑着喃喃道，“怎么这么晚才公开……看来小皇叔还是费了不少功夫在那些老大臣身上呢……”
“新皇万岁——我们终于脱离苦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