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琦!你又乱跑!怎么到这里来了?!"那个人一边往这里跑过来,一边喊,罗兰和格里佩特惊讶对看了一眼,他们都知道珊琦这个名字,学校的学生每个月要组织一次活动,去看望孤儿院的孩子,珊琦是那里最有名的,这么多次活动,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她就像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每次只有从嫫嫫嘴里才能知道,她今天大概又是去哪里玩了。
珊琦活泼好动的天性,从很小的时候就定了下来,一直陪伴她终生。
来找她的是哥哥赫琪,格里佩特一向粗心大意,根本不会记孤儿院里孩子的名字,罗兰却会,赫琪是他见过同年纪中最乖的孩子,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总不是在学习就是在看书,和妹妹完全是两个脾气。
赫琪大概是跑了很多路,脸红红的,急急的喘着气,带着微微的怒意,可是一开口和妹妹说话,那声音还是又低又柔和,褐色的头发不时垂到额前,随着他的声音一颤一颤的,看起来特别可爱,和妹妹相比,他倒更像女孩。
珊琦小声辩驳几句,却还是伸出手,牵着哥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声音清脆,罗兰笑起来,觉得这两个孩子特别有趣。
临走的时候,赫琪往屋前看了一眼,有点想走过来的样子,却犹豫了一下,拉住珊琦,快步的走远了。罗兰本来想叫住他,和他说几句话,最后还是没有,他知道赫琪往这里看,却又不过来的原因。
是因为这里有格里佩特。
只要有格里佩特在场的地方,赫琪总会特别害羞,他虽然看起来文静的像女孩,却特别崇拜书里的那些英雄,而在他眼里,格里佩特身上就有一种英雄的气势,值得他崇拜。
这种说法也是从嫫嫫那里听来的,每次想起赫琪那种崇拜而害羞的眼神,和格里佩特上课打瞌睡时流口水的样子,罗兰都是又好笑又嫉妒,恨不得把赫琪拖到课堂上让他看看。
不过,瞥去那些学生的坏习惯,格里佩特身上真的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能让人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为他做事,罗兰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
而格里佩特身边总有数不清的朋友,或许也是这个原因。
两个孩子手拉手的走远了,罗兰微笑的望着他们可爱的身影,胳膊忽然被人捅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格里佩特站了起来,正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进屋吧,太冷了。"他说着把罗兰也拉起来,拍拍他的裤子。
和罗兰不一样,格里佩特一直没怎么在意那两个孩子,可能连他们的名字和长相都没记住,但是许多年以后,那对兄妹中的哥哥,成了他生命中另一种意义上的爱人。
也是他临终前,除了罗兰之外,唯一陪伴着他的人。
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5
军队的惩罚并没有就此结束,格里佩特接受了无限期返回部队的命令,不准再参加训练,并被要求进行义务劳动,考虑到他的年纪,没有安排他去什么雪山哨岗,而是进了孤儿院做清扫工,罗兰觉得军队的人真是聪明,轻易就抓住了格里佩特的弱点,像他这样性格高傲的人,接到这么一件丢脸的工作,足以让他铭记一生,再也不敢违反军纪。
而这件事中受益无穷的还是赫琪,他获得了接近格里佩特的机会,几乎天天能看见他。尽管一碰见他就紧张的不能言语,不久之后,赫琪还是和他说上了话,靠的就是那次寻找妹妹的事,格里佩特一开始还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时间久了也就豁然了,心情好的时候,还愿意和赫琪聊上几句,崇拜者与被崇拜者的关系就在两个未成年人之间建立起来了,并且一直没有消失。
孤儿院的工作结束后,赫琪几乎已经成了格里佩特的跟班,每次和罗兰见面,格里佩特都不再是一个人,有时候,甚至连珊琦也会一起跟来,形成四个人一起玩的局面。
一开始罗兰总觉得不习惯,好象平静的生活里闯进了两个陌生人,所幸,赫琪和他一样也喜欢写点东西,还能聊上一些,而调皮的妹妹珊琦就成了格里佩特最喜欢耍弄的对象,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吵架就是打架,玩的不亦乐乎,而赫琪,看来也是很喜欢妹妹这样开心的样子。
"还是格里佩特行,我可没有精力跟她这样打。"他往往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罗兰在心里笑,赫琪眼中格里佩特的好,总会被放大无限倍。
两个人打累了,胡乱趴在地毯上休息,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珊琦颠颠的跑过来,跳到椅子上看罗兰赫琪写的东西,一边看,一边断断续续的念。
"叶子......飘......"
罗兰慌忙趴到桌上用胳膊挡住:"你看就看,不要念出来嘛!"
珊琦斜了他一眼:"不念就不念,才不稀罕看你的呢!"
她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不走,在罗兰身边来回的转,罗兰警惕的盯着她,随着她走动的方向来回转动脑袋,胳膊捂的严严实实。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为了类似的小事闹别扭,有时还会吵架,他们的关系就像学校里同桌的男孩和女孩一样,总是为了很小的事情互相看不顺眼,却不知道这种不顺眼之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惜朦胧的好感一直没有实现的机会,格里佩特总会在恰当的时间无言的宣告罗兰的从属,珊琦无力和他对抗。
就算有再多的朋友,在格里佩特心中,罗兰还是无法替代的,而且是不容分享的。
即使在他们分别的时候,这种关系还是没有改变。
在罗兰家里四个人的午茶会并没能维持多久,在军队初具规模之后,针对国都的计划也在酝酿中。城里成立了游击队,准备进入南方的缇桑国都,进行一系列暗杀计划,格里佩特第一个报了名,一方面是因为已经厌烦了清洁工的无聊工作,另一方面,也想戴罪立功,挽回自己在部队中的形象。
他走的那天,天气出人意料的好,罗兰本以为他一路上都会唠唠叨叨的不停的说话,却没有,只有在出城的时候,格里佩特才突然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注意保暖。"他低声说。
"......我......能和你一起去就好了......"罗兰本想说些"谢谢","保重"之类的话,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格里佩特笑起来:"和我一起去?也不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怕是没到国都路上就累死了吧?"
罗兰还想争辩,格里佩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好好写你的东西吧,我还指望你做着文学家呢!"他说着挥了挥手,转身跟上同伴,出了城。
一队人乘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茫茫的雪地里,罗兰站在城门口,越发后悔自己没有跟着格里佩特一起去,这是他们第一次长久的分别,久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只要计划不完成,游击队就不会回来。
南方和北方之间交通不方便,他们甚至不能用信件联系。
罗兰成了孤独的一个人,没有格里佩特的日子里,如果不是珊琦跟赫琪在身边,他都不知道怎样度过每一天。而连他们都没有空的时候,陪伴他的就只有笔和纸,生活就是不停的写。
过了几个月,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学校毕业,进入部队做了记录员,半年以后他成了部队文件的起草人,之后更是一路顺风,等南方的好消息传来时,罗兰已经是北方小有名气的报纸专栏作者。
6
但是他一直不觉得快乐,直到听见暗杀计划成功的好消息,才突然兴奋起来。最先回城的两名游击队员带来了成功的消息,以及一封长长的信,远离故乡的人都在上面给自己的亲友写了一段话,罗兰找了很久,才找到格里佩特那熟悉的字迹。
几乎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联系,突然看到好友的痕迹,罗兰激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很快就会回来,某个人,你现在的手还像以前那么冷吗?"
接到信件的那天下午,报社的某个角落里不停的传来某种细小的声音,好象是谁在压抑着偷笑。
满腹狐疑的人当然不会想到,那笑声是出自平时最沉默寡言的人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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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佩特的归来很遗憾的,并不像罗兰期待中的那么美好,因为在暗杀行动中立了大功,他被记下一等荣誉,晋升二级军衔。游击队回城的那天,罗兰特地带了赫琪和珊琦一起去接他,却只看到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向另一个方向去。
罗兰远远的望着他,大声叫喊,格里佩特也发现了罗兰,用力的挥着手,往他所在的方向挤,却没有办法靠近,眼睁睁的被挤向相反的方向。拥挤的人群是要为功臣庆贺,谁会注意到这么一个普通人?
回家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罗兰,格里佩特多少有些泄气,再多的荣誉和掌声,都及不上罗兰随便一句招呼。
人群渐渐远去了,罗兰呆呆的站在原地,想跟着追过去却又迈不出脚步,在嘈杂的庆功会和格里佩特相见不是他想要的气氛。
街道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珊琦喜欢热闹,早拉着哥哥跟着人群去了,百无聊赖的站了一会儿,罗兰苦笑了一下,转身往家走,反正格里佩特忙完了自己的事自然会来见他,也不用急着现在。
那天剩余的日子全被他用来发呆,而在另一处,格里佩特和战友们完全被鲜花和美食包围,分身乏术。格里佩特其实也很想庆功会快点结束,好早点见他想见的人,但是现在的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服从命令,接受表彰都是他的义务,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乱跑乱叫的学生,想见谁,想做什么,都必须得到同意。
与成功和荣誉相伴的,就是越来越少的自由时间。
他已经十分明白,这就是他将来的生活模式。
可供支配的时间并没有随着庆功会的结束而增多,北方的反帝计划才刚刚开始,因为暗杀行动的成功,让接下来的事情都变的更加顺利,而军队要做的事也就更多了。原本就不多的休息时间,要安排给训练和作战计划的制订,让格里佩特连回家见亲人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偶尔用信件联络。
他也偶尔和罗兰碰过几次面,却都是在走廊上,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交换一个眼神,互相捏一下手,有时在人多的地方,连这样也不行。
原本以为回来了就能好好在一起,没想到距离却更加遥远了,同在一个处却不能见面,比分开时的互相思念还要痛苦。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好几个星期,格里佩特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到罗兰工作的报社去。
等待的时间简直漫长的无法忍受,以至于那张熟悉的脸刚从办公室里冒出来,格里佩特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拖到角落里低头就吻下去。
罗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条件反射的挣扎,只觉得浑身像要烧起来一般。
"我好想你。"格里佩特凑到最近的地方,捧住罗兰的脸,那张脸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很讨人厌的没什么表情,在他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亲切。
他等着罗兰说"我也是",等了半天,却只换来两下点头。
"你不想我?"他不高兴的皱起眉,伸手捏他的脸。
罗兰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无声的笑。
他一向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使再怎么开心,也只会这样笑。
"切,"格里佩特拍了他一下,"你怎么越来越哑了?难不成还要给你张纸把想说的话写出来?"
"等到我的手不冷了,大概就会说话了吧。"罗兰故意把头转向一边,眼角微微瞥过来。
格里佩特瞪了他一会儿,还是无奈的拉过那双冷冰冰的手,贴在脸上。
"我只有今天下午有时间,接下来就要走了。"
"去哪里?"罗兰惊讶的问,握紧他的手。
"打仗,这次不是暗杀,可能几年才能回来,所以我才来见你。"
7
"你就这么喜欢打仗?"罗兰低声问。
"不是我喜欢,但是除了打仗,我什么都不会做,而且......"
"你也确实适合战场。"
格里佩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差不多。"
"那,祝你成功。"罗兰也深知格里佩特的脾气有多么蹶,他的决定,是不可能更改的。
"谢谢,我要继续立功,升职,争取以后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你。"
"即使再多的时间,你不是一样要听部队的命令,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
"那我就当皇帝!谁的命令也不用听!"格里佩特突然说。
罗兰露出看陌生人的眼神,他还从来不知道格里佩特有这种愿望,而那正是他最不喜欢的。过惯了全民平等的北方部落制生活,又被南方国都的皇帝压迫这么多年,他最痛恨的就是一人掌权。
"我开玩笑呢,"格里佩特也是脱口而出,看罗兰好象不太高兴,连忙收了口,"要是当了皇帝,我不就变成整个北方的公敌了?"
罗兰笑起来:"要真变成那样,我就把你杀了。"
"不会有那个时候的,"格里佩特拍拍他的脸,"好了,我要走了,回来的时候送你好东西。"
"我才不要什么东西,你回来就好,回来了以后,我就把你打仗的故事写成小说,让全国都知道格里佩特这个人。"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我的大作家。"格里佩特最后亲了亲罗兰的脸,转身离开。
关于皇帝的谈话,没过多久就被他们抛在了脑后,他们都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绝对不会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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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佩特并没有说谎,尽管罗兰对时事没什么兴趣,却还是能感觉出整个国家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报纸上的煽动性语言越来越多,都激励着男人参军,女人在后方协助,他不知道南方这时是个什么样,想来也差不多。长久被压迫造成的不满,终于全部爆发出来,从整个北方挑选出来的军队,在这一年的春天离开了故乡,向南方的国都进军。
罗兰作为报社的专栏作者和编辑,每天的工作就是收集前方的战报,将它们改编成激励人心的文章,发表在报纸上。所有的人都成为了战争的一部分,已经满15岁的赫琪迫不及待的加入了预备军,并且在半年后以优异的成绩,作为第二批战士被送往前线;而不能参加战争的珊绮也不再上学,做了罗兰的助手。她和哥哥有着一样的血统,同样对这场战争无比的热情。
尽管她也抱怨哥哥对格里佩特像着了迷一般,好象是为了他才去前线,却从来都绝对的支持他,就像城里其他居民对自己的亲人一样。
在珊琦的眼里,她的哥哥是完美无缺的,只是偶尔会开玩笑般的说一些"可不要跟着格里佩特一辈子"之类的话,还哀声叹气。
罗兰每次听到都忍不住笑,笑她故做成熟的语气,之后也就忘记了。
他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个女孩无心之下说出来的话,全都成为了事实。
赫琪真的跟了格里佩特一辈子,只有他一个人,无论格里佩特荣华与否,高峰还是低谷,都一直跟着,直到对方死去。
捷报频频传来,过惯了奢靡生活的皇帝根本无法应付训练有素的军队,之前几名重臣莫名其妙的死亡已经让他手忙脚乱,还没能喘口气,北方大规模的军队已经迅速逼近。
国都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迎来了迄今为止最困难的战争,用尽全力迎击。
格里佩特知道己方的优势是准备充分,实力坚强;而劣势则是补给不足,后勤线过长,他尽量缩小战场,避免大规模冲突,以保证军队精力充沛,来面对资源充分,人数众多的王族军队。他明白只要除掉皇帝,整个国都就是一盘散沙,南方人仗着优越的地理位置,已经成了一群毫无攻击力的家养动物,只会享受而已。
但是要取得完全的胜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国都军队人数超过北方好几倍,还有数十倍的臣民,而且不用担心资源问题,尽管占据战场上的优势,却还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完全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