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花喝过的汤?我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是接了过来。
淡红色的米粥,不知道掺了什么补品,闻起来清香宜人。我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中透出一股米香,很美味。
喝了半碗,胃开始抗议。我正为难,杨歌已经开口:“胃里不舒服的话,一开始可以少喝一点儿。不要勉强。”
我如蒙大赦,把碗往床头的小柜子上放。
“我来。”杨歌很自然地接过碗,放在柜子上,又问我:“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明天早上带给你。”
我摇了摇头,看看窗子,天色灰扑扑的,原来是晚上了。
杨歌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敷衍似的叮嘱我好好休息。等他离开,我躺在病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越来越觉得奇怪。我没什么朋友,就算完全消失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杨歌怎么知道我在医院?杨歌说白小花以前也胃疼,以前白小花胃疼的时候杨歌熬汤给白小花喝。白小花不就是一个八级驱魔人吗?怎么会和杨歌、范思铃这些人有这么深的渊源?
白小花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的过去。我11岁遇到白小花,当时他25岁,已经是八级驱魔人,苏州分部的负责人。现在我18岁,白小花32岁,除了我被逼着不停学习驱魔术不停被训练,白小花身上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生活一成不变,职位一成不变,从不建大功,也不惹大错。
直觉告诉我,白小花一定有一个辉煌而绚丽的过去。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白小花去海南。那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白小花亲自带我。当时正是阴历的春节,一群中学生聚在一座正拆毁的工地上放烟花。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烟花不舍得走,白小花陪我看到底。
我情不自禁地赞叹:“真漂亮啊。”
白小花却淡漠地说:“烧完了也不过是一把灰。”
对我说什么要相信善良,相信希望,相信所有使人感到温暖的词语和句子,这样才能获得幸福。可其实,白小花自己也是个很绝望的人吧?
忽然很想念白小花煲的汤。
那么,回去吧!遥远的苏州有一个小小的家,里面住着一个暴力狂和小正太,他们会抚平我所有的伤口。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早上就打电话去机场,订到三天后回苏州的机票。杨歌过来时我刚把电话关掉。
“和白小花通话了?”杨歌问。
“不是。我订回苏州的票。”我说。
“你们回去的票已经订好了,在明天啊。”杨歌讶异地说。
我靠!票订重了……我的钱。
“你订到的是哪天的票?”杨歌问我。
“大后天。”
“那就单独走吧。我问过医生,说你的胃本身没什么关系,以后注意情绪不要太激动把胃好好养一下。”
“那个,还有一件事。”我说,“关于神圣龙组的邀请,我考虑了一下,决定拒绝。我想回苏州,和白小花在一起。”
杨歌微笑起来:“这个嘛,范思铃小姐已经告诉我了……”
耶?我没有跟范思铃说过啊。
杨歌继续说:“范小姐小姐虽然不太高兴,但我们还是会尊重你们的决定……呵呵,神圣龙组成立到今天,这还是第一次被拒绝啊……”
耶,什么叫你们的决定?
“尽管很期待肖榭的加入,不过既然你和白小花已经这样决定了,那也只好算了。”杨歌的神情突然转为严肃,“但有一条纪律,一定要牢记: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神圣龙组四个字,彻底忘掉它。”
原来是白小花跟他们讲过了,这家伙嘴还真快,是怕我直接拒绝行不通,受到什么伤害吗?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严肃地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鸾宣是要加入的吧?”
杨歌盯住我:“再加一条纪律,不要过问神圣龙组的任何事情。”
我呆了一下,轻轻点头,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47
离开香港的前一天,鸾宣出现在医院里。我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他也显得异常安静。我们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把可怕的时间一分分杀死,但总是说着说着就无话可说,不管找什么样的话题,都会很快无法继续。
除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亲密,整个过程我都控制得很好,但在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恭喜你啊,加入神圣龙组,耶,想到有个在金牌驱魔士和翡翠圣战士之上的神圣龙组战士做朋友,会觉得很荣耀啊。”
鸾宣忍耐地看了我一眼,淡淡说:“肖榭你不觉得这样很虚伪吗?”
我愕然地看住他。
“根本瞧不起神圣龙组,连加入都不愿意,还说什么想到有个这样的朋友会很荣耀。耍人很有意思吗?”鸾宣直望进我眼底,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没有看不起神圣龙组……”我结结巴巴地说,可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辩解很无力。他说的并不完全错,我的确对神圣龙组不怎么感兴趣,得知他加入神圣龙组,得知我们的人生就此分道扬镳,我心里的感受也绝对不是荣耀……但我绝对没有耍他的意思……呵,他说的也对,我的确是挺虚伪的,但虚伪的何止我一个?扮演柔情杀手,在我和别的男人之间游走的又是谁?。
我嘿的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随便你说吧。”
沉默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他突然说:“不想加入神圣龙组有一部分原因在我身上吧?”
“啊?”
“因为我要加入,所以你反而不想加入了是不是?”
“哪有的事!”我掉转头看住他,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人还真是每一次都能给我“惊喜”啊。
鸾宣细长的眼睛微眯着,笑容里有一丝自嘲,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摇摇头,沮丧地说:“算了,不和你吵,我是来看病人的,可不是吵架来的。”他打开带来的手提袋,倒他煲的汤给我:“来吧,高傲的美少年驱魔人,令你荣耀无比的神圣战士鸾宣亲手为你熬了四个小时的汤,亲自捧到医院您的床前,亲自倒到您的碗里,现在亲手喂您喝。”
“这个笑话很冷啊。”我心里莫名的不安,叫他:“鸾宣……”
“赏脸尝尝吧,喝完有力气了想说什么说个够,好吗?”他把碗举到我眼前,瞪着我说。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微弯的弧度里仍然是我曾经最爱看的妩媚笑意,似有情,似无情,千幻万化,让人捉磨不透。
“我没有看不起你啊。没有加入神圣龙组是因为……”
“是是是,你很看得起我。当我发神经行不行?”鸾宣寒着脸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下,堆起满脸笑,扯扯自己的头发,“唉呀,你倒是喝呀,再不喝都要凉了。看我干什么?我靠!是不是想我喂你呀。好啦好啦,神圣龙组预备状态神圣战士鸾宣亲自喂你好啦!”
他淫笑着上来抢我的碗。
撕扯中一碗汤全泼了,弄脏了我们俩的衣服和医院的被子。
这家伙见闯了祸,很没义气地溜了。我不想听护士磨我的耳朵,于是也很不负责任地开溜了。反正第二天就要坐飞机回苏州,这些小事情,随便啦。
那天,我已经隐约感觉到我和鸾宣之间存在着问题。只是那时我决定了放弃,一心想要撤退,并不想因为新的发现而回头看看被拋在身后的鸾宣。
年轻气傲的我固执地认为,我要的爱人应该把他的人生留成一段空白,只等我的出现,然后爱上我,忠诚于我,一起老,一起死。但爱人是可以预约的吗?未来,我也许会遇上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许比鸾宣好一百倍,但我已不是一片空白。我怎么知道今后还会遇到谁?鸾宣怎么知道后来会遇到我?当爱情来临,除了伸手紧紧抓住,谁能预测未来,把所有诱惑推开,只等真命天子的降临?
我不能,鸾宣也不能。
我的过往造就了今天的我,鸾宣的过往造就了今天的鸾宣。若我不能接受全部的鸾宣,这样的爱又算什么呢?
我和鸾宣都犯下了错,而犯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为爱情犯下的错,付出的代价尤其惨重。
48
回苏州那天,鸾宣送我去机场。走在路上还好好的,快到机场的时候突然起了雾,三米以外就看不到人了。飞机晚点起飞,我和鸾宣被困在机场里发呆。天气湿冷湿冷的,我们都穿得有点薄,把手揣在衣兜里发抖。
一对情侣坐在我们旁边。真是一对儿聪明人啊,穿得厚厚的,看上去暖和得很,我看得眼红,都快起了跳过去抢他们衣服穿的邪念。但他们似乎仍然觉得冷,男孩子把女孩子的头搂在怀里,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鸾宣小声跟我嘀咕:“这些人真无耻,要亲热回家亲热去,这不是强奸公众眼球吗?要是有一热血小青年正失恋,这叫人家情何以堪。”
我看了鸾宣一眼,转开眼睛,望向雾中的机场,“那女的是要送那男的走,他们要两地单飞了,唔,也许很久都不能再见面了。耶……也许一辈子都不再见面了。”雾中的机场冰冷庞大,像一个悲伤的巨大怪物。我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鸾宣坚持那是一对要永远在一起的情侣,他们一定会一起去任何地方。于是我们打了个赌,谁猜错,付对方一个一元的硬币。
等了两个多小时,太阳出来,雾散了。
广播里传出柔美的广播,我和那个男孩子起身,登机,把鸾宣和那个女孩子留在身后。鸾宣很聪明,有时候却笨得破格啊!如果是要一起去天涯海角的恋人,怎么会露出那样依恋的表情,紧紧相拥,好象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一样?
走着走着,我心里忽然一动,恶作剧地回头,冲鸾宣摇了摇我的战利品——那枚银光闪闪的一元硬币,却猝不及防遇到鸾宣近似绝望的表情。好象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一样的表情。但在下一刻,他立刻微笑起来,灿烂的笑容像此刻外面的太阳,明亮、煊赫,仿佛这不是一场分别,却是久别后欣喜的重逢。
我几乎有奔回他身边的冲动。但是,算了吧?人一生犯一次傻就够了,我都犯了两次了。事不过三,不管他背后是什么样的故事,我已不想再涉足。
到上海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再打车去火车站坐火车回苏州,等回到白小花的家,天已经黑透,一路上没有吃东西,我整个已经变成饿孚一只了。二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我踩到香蕉皮摔了一跤,手心摔得很疼。
晃晃悠悠挨到白小花门口,柔和的灯光从门隙漏出来,电视在响,隐约还能听到说话的声音,暴躁高昂的是白小花,清脆动听的是梵呗。
我按下门铃,懒洋洋靠在门框上。
门锁转动了两下,门开了。我扒拉开热情洋溢凑上来的白小花直奔饭桌,发现一桌子剩菜残羹,梵呗正抱着一瓶优酪乳小口啜,小模样倒是可口得很,可惜喂得饱色狼喂不饱饥肠辘辘的我。
白小花恬不知耻地解释:“等不上你,梵呗饿了,所以我们……”
梵呗舔舔嘴角乳白的奶液,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儿分辩:“你说你饿了不等肖榭了,老师说骗人是不对的……”
“闭嘴!”白小花吼梵呗,一转脸,笑眯眯看着我商量,“肖榭,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做碗面给你吃?”
不去火车站接我就算了,口口声声说要做一大桌菜犒劳我,我饿得七荤八素回来,却要面对一桌剩菜,这叫我如何不怒?但我实在没有力气发怒。
“白小花!”我趴到桌子上,挤挤眼,两颗水珠子掉了出来,“我好饿。胃好象要疼。”
49
白小花最怕的就是我喊胃疼。每次我胃疼起来,半夜里哪怕下刀子他也只好背起我往医院跑,我输液,他陪床,起先是坐着打瞌睡,打到五十个左右一头栽到我身上睡到天亮。虽然腿被他压得发麻,但看着那张熟睡的脸,会觉得很幸福。
这次也不例外,白小花立刻收起嘻皮笑脸,严肃地问:“路上吃什么东西了,疼得厉害吗?”
“什么也没吃。”
“我靠!是不是三年没胃疼,你皮痒了?”
“给点儿东西吃吧。”我要求。
白小花瞪着我看了一会儿,进厨房,端出来一碗粥。看那晶莹细腻的样子,熬的时间不短,闻一下,很香。算他有良心,不过怎么想到替我熬粥?难道是杨歌跟他讲我在香港胃疼的事?想起杨歌,我随口批评了一句:“杨歌熬的汤比你的好喝。”
白小花正在收拾桌子,手在半空停了一下,问:“他熬汤给你喝?”
“嗯。”我不想说在香港胃疼的事,胡乱答应一声,埋下头专心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