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武,你说过王爷就回京城,你永远同我跟秋虫在一起。」
细柔的声音尖锐的打断了祁武,桐子看来像要哭了,狠狠咬著嘴唇。
「可......」祁武没打算离开桐子及秋虫,但......他现在也不想离开隐月啊!
隐月甜腻的气息已经渗入了他的骨血里,他知道就算现在离开,隐月也会找来的,因为他说了:他要后隐月!
但那被他搂在怀里仍然暖不起来,每天苦著脸吞药的隐月满天下找他,他不忍心。
「祁武!求求你!他会找到我的!」桐子握著祁武的手跪倒在地,发出压抑的悲鸣。
「谁?」没瞧过桐子这个模样,祁武慌了,连忙跪下将桐子抖得像要散了的身子紧紧抱进怀里。
「桐子舅舅!」秋虫也扑过来,从背後紧紧抱著桐子,眼看也快哭了。
「我......我躲著他,躲了一年了......」细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语不成调。
收紧手臂,桐子在他怀中仍然抖得厉害,胸前感到一阵温湿,像是泪痕......隐月也曾经这样贴在他怀里,笑著却落泪了。
心口一紧,他呐呐的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甚麽。
丢下隐月?就算隐月真想找他,那个二王爷应该也不会许吧!恐怕会硬架著隐月回京城。但隐月说过要回来的,至多七天......很久的七天......
「祁武,求求你,我只剩你跟秋虫了......」桐子哭得喘个不停,小手像溺水的人似的紧揪住他不放。
「桐子舅舅!」秋虫贴在桐子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好,去哪里?」心一痛,祁武还是应许了,他知道隐月不会这样哭得他心碎,他知道隐月会云淡风轻的笑笑然後找来。
「南方,越远越好。」颤抖的抬起脸,桐子麦色的清秀面孔哭得一蹋糊涂,却掩藏不住恐惧。
究竟,桐子在恐惧什麽?祁武想问,但似乎不该是这会儿能问的......
「多远好?」身後突然传来带著口音的汉语,冷冷的轻轻的,让人毛骨悚然。
桐子身子一绷,脸色瞬间惨白。
连忙将他护入怀中,祁武回头望去,是个穿著回人衣著的青年,白皙的肌肤有著阳光灼烧的痕迹,眉宇飞扬不特别好看却令人过眼难忘。
「你是谁?」那张脸......祁武脑上的疤猛的一痛,眼前的青年脸上瞬间像是染著血污,对他冷笑。
他瞧过这个青年吗?
「桐子,你躲了我一年。」生硬的汉语并没有因此折损了青年语气里的冰冷残虐,桐子猛的抽搐了下,双唇扭著。
「阿......阿戈密......」
脑上的伤疼得更厉害,祁武几乎忍不住伸手抱住头。
青年舐血似的微笑在脑中转著,鲜血溅在那张脸上,慢慢顺著脸上柔和的线条往下,一滴滴从微尖的下颚滴落......
终於,祁武忍不住动手按住长疤,闷闷的呻吟了声。
「祁武!祁武!」桐子慌张的喊著,小手连忙跟著按上那道疤。
「他是你的祁武?」阿戈密走了上前,修长的影子落在祁武眼前。
「不要!求求你不要!」桐子颤抖著,扯过秋虫紧紧护在怀里,一边伸手试图阻挡阿戈密。
影子在祁武眼里摇了摇,桐子发出短促的惊叫,似乎被推开了。
「桐子,你来老地方求我,来换回这个男人的眼睛。」阿戈密的声音传来的同时,祁武的发被揪住,狠狠往後折。
「阿戈密!求求你,住手!」桐子尖锐的哭喊,却没有靠上前,祁武瞧不见他,也没有更多时间去瞧。
被向後仰起的眼前他看到阿戈密扭著唇像是在笑,阳光下闪过一道浅绿色的光,然後就......什麽也瞧不见了......
隐月会乖乖跟著二皇兄回军营,只能说大夥儿太清楚他的脾气,也能说大夥儿多了解二皇兄的能耐。
如果不是个王爷,后麒海应该能成为天朝有史以来第「二」高明的御医,之所以无法称第一只因为第一是麒海的师父,头一回将太医名门佘家踩在脚底下的唯一一人。
一回军营进了大帐,麒海轻道:「为什麽?」
「没什麽,鹏羽伤了脑,过去的事情一件也不记得了。」无所谓的摊摊手,隐月看透了,这种事反正也急不来。
之前,他会希望鹏羽想起来,可现下......每当同「祁武」谈起鹏羽的时候,那双炯亮眸中流窜的醋味,让他很开心。
不管是鹏羽还是祁武,过去其实也不是那麽重要。c
看著隐月美丽的眼眸,麒海伸手温柔的抚著他的发......这个弟弟什麽都瞧得比别人透,偏偏瞧不透自己。
「药呢?」这是大夥儿让他来最重要的目的,隐月的病不能一天不服药,但随著季节不同,服用的药也得随著身子状况改变。
「还有哪!」摸出药袋摇摇,隐月笑嘻嘻的,却没打算交到伸向自己的大掌里。
望著他,麒海默默的举著手,也不肯放下。
半晌,隐月屈服了,二皇兄虽然温柔体贴,脾气却硬得跟牛似的,僵持下去永远都不会是先认输的那一个。
接过药袋,拉开来一瞧,温润的黑眸淡淡的沉了。
「回京城。」
「二皇兄,你懂隐月的,只有这件事不能。」都为了鹏羽找到这片荒漠来了,没理由回去京城。好不容易那顽固死硬的嘴里终於说出了他想听的话哪!
叹口气,麒海握起他纤细的手腕,把起脉。
「老十怎麽说?」察觉麒海的脸色微沉,隐月抢先一步开口,他也是真好奇扬星会怎麽担心他?以前,扬星可是曾不顾他的死活,一把火烧掉药库的。
「骨灰回去就好。」麒海的唇像是苦笑,隐月倒是毫不客气哈哈大笑。
好吧!这算是扬星最大的极限了,至少没希望他当个异乡的游魂。
不过......「就是灰,隐月也没打算回去。」红唇弯著,发出细细的笑声:「不管二皇兄说甚麽都不回去。」
「隐月,药材不够。」麒海以为他带来的药材足够了,一把脉才发觉隐月的体质调乱了,照著之前的药方根本不够用。
「二皇兄带了很多药材不是?」轻扬眉,隐月完全不为所动。
「不够。」是很多,但毕竟有限,麒海没料到隐月的身子会坏得这麽厉害。
「还有多久?」对这件事,隐月倒不是很在意,他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这荒漠对他的身子只有坏没有好,祁武以为他不开心躲起来的日子,实际上并不是。
肩上的口子一直没法子完整的收口,是长出了一层薄薄的嫩皮没错,但里头是甚麽样子他瞧都不想瞧。除了胃疼,他心口也常犯疼,好几回几乎喘不开气来,只好躲著祁武。
看来,答应师父的事没法子做到了,这破烂身子多延了十来年的命,也该有个极限了吧!
「过不了年。」麒海心疼似的摸著隐月冰凉的粉颊。
「那日子还长。」算算还有三个多月。「小时候,隐月也是每天数著多久会到十岁。」
有趣似的呵呵笑,麒海也对著他像是微笑的弯起唇:「回去吗?」
「祁武那儿?」被一问,麒海默默的别开头,隐月知道他不乐意听见自己提到祁武。
「二哥,能不能答应隐月一件事哪?」
望向他的温润黑眸带著不乐意,但最终还是轻不可见的点了头。
「鹏羽在哪儿,就把隐月洒在那儿。」他从不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後悔,喜欢上小师兄、拖著身子找来西域,甚至客死异乡。
那天,他过了十一岁生辰,直到吃完了寿面,才发现小师兄哭得好丑好丑,涕泪交杂都淌到面碗里了。
「小......小师兄?」隔著长桌,他没法子碰到小师兄,只能伸出小手。
立刻被一把握住,小师兄一边吸著鼻子,一边断断续续的道:「隐......隐月,你要、要活的久、久久长长!」
「小师兄要陪本王一起吗?」手被握得很紧,没法子抽出手巾来替小师兄擦脸,只能让那张哭花的脸在自己颈肩上,沾得一蹋糊涂。
虽然有点脏,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
「会!永远一起!我是最勇猛的将军,陪著你让你当最逍遥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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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营只待了一晚,隐月怎麽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秋虫一瞧见他扑上来就放声大哭,桐子先是露出安心的模样,接著狼狈的别开头。瞧起来是也哭了一段时间。
没瞧见祁武,隐月心里是有些奇怪,还没开口问,秋虫就哭哭啼啼的把事情说了。
「二皇兄,瞧瞧好吗?」没有惊讶,没有哭泣,他甚至还浅浅的对著桐子微笑。
大掌拍拍他的肩,麒海让秋虫牵了走进屋内。桐子这时候才又正眼瞧著隐月。
「为什麽笑?」细弱的声音尖锐的质问。
「阿戈密怎麽会同你扯上关系?」隐月反问,他是猜到桐子有隐情,但没想到是这麽不得了的隐情。
西域会发生战乱,就是从阿戈密的部族开始的。先前,阿戈密的部族顺服天朝,双方一直相安无事,直到阿戈密毒死了族长继位,便开始对外争战。
一开始只是回人之间的战争,天朝持观望态度没打算介入,谁也想不到阿戈密会这麽快收服了各部族,立刻对天朝宣战。
「鹏羽是在与阿戈密战事里失踪的。」隐月淡淡的续道,看著桐子瞬间惨白的脸苦笑。「你知道鹏羽是谁。」
「我......」咬著唇,桐子一脸慌乱。
「为什麽不索性把锦囊烧了?」隐月不打算对桐子多说甚麽,他只是很好奇桐子这种小心翼翼的脾气,怎麽会留下那个锦囊呢?
「祁武抓著......不肯放......」喃喃的低语,桐子失神的眼没有对上隐月,朝一旁不知看向哪儿去了:「祁武没有死,我不知道鹏羽是谁......我也不知道阿戈密......」
泪,从苍白的颊上滑过,隐月瞧著那痕泪淡淡的扯了唇角。「祁武可是瞎了喔!」
瘦小的身子猛力一颤,桐子抬起头总算将隐月看进眼里了。
「我......我会去换解药回来,祁武会带著我跟秋虫走得远远的。」
「桐子......本王说过吗?」隐月美丽的眸微微眯了起来,红唇僵硬的绷成一线。
「我不想听你说。」顾不得对方是王爷,桐子摇头毫不掩饰排拒。
「阿戈密怎麽会不喜欢你呢?」红唇扬起,尽管是悦耳的柔声细语,却让桐子站立不稳的跌坐在地。
「我......」没有血色的唇颤抖著,却发不出声音。
不再理会桐子,隐月抛下他走进屋内。
进了祁武的房,麒海背著他坐在床边,骨结突出的指间捏著一根银针,似乎沾了一点黑血。
「爹会好吗?」秋虫紧张得趴在麒海膝上,皱著小脸像是要哭了却努力忍著。
「不......」没有看向膝上的小男孩,麒海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走入的隐月听。「没有解药。」
「可是!可是!那个坏人说可以换回来的!」秋虫急得大叫,抡著小手用力搥打麒海。
「用人的眼换。」任著小男孩又哭又打,麒海收回银针,侧过头望著站在门边没靠上前的隐月。
隐月其实瞧不清楚祁武的脸,恰好被床柱给挡住了一半,但从秋虫哭喊著却没听见安抚,他猜测祁武还昏迷著吧!
「隐月。」
「隐月叔叔!帮帮爹!秋虫不要又没有爹了!」一瞧见隐月,秋虫像见到救星,扑过来抱著他的腿哭得惊天动地。
「又?」麒海的眉动了下,温润的眸往隐月望去,只得到一个不以为意的耸肩。
「二皇兄,你能换眼是吧?」隐月温柔的搂起浑身颤抖的小男孩,安抚的拍著颤抖的小背脊,若无其事的开口。
默然无语的望著他,麒海像是点了头,也可能压根就没动。
「似乎,有个高明的大夫说隐月活不过年了。」隐月还是如常的笑脸,像是这一切压跟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过就是个听戏的客人,回到了家里将听见的戏淡然的重述了一回。
「难说......」麒海闷声答,但看著隐月长大,他也知道不管自己怎麽说,都不可能改变那个小脑袋里的决定。
「隐月叔叔?」隐约听出不对,秋虫吸吸鼻子,望著隐月笑意盈然的小脸。
「二皇兄,你能换眼是吧!」又问了一次,麒海叹口气不甘情愿的点头。
「隐月,你受不住。」昨晚,他瞧过隐月肩上的伤,那不该是一个月前的口子,要是真挖出了隐月的眼眸......
「秋虫,本王的眼睛好看吗?」对怀中的小男孩眨眨眼,立刻得到用力的点头。
「很好看!跟星星一样!」
「是啊!烧了就太可惜了。」
沉默了许久,隐月也不急,对著秋虫扮鬼脸,把小男孩逗得破涕为笑。
「好。」麒海最终只能这麽回答了。
与其让隐月不知轻重的自己动手,不如让他来还平安些。
看著床塌上昏迷的男人,麒海长长叹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算是醒著,还是在梦里。
应该是睁开了眼,却什麽也瞧不见,只有一片黑暗。
鼻息里,是淡淡的药草味,以及甜腻的香气......隐月!他努力要睁大眼,却什麽也瞧不见。
「隐......」一开口,他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下,嘶哑得几乎不成语调。
手,被握住了,是一双冰冰凉凉、肌理细致的手。他连忙反手握住。
「隐月......」为什麽他瞧不见?本以为是被蒙上了眼,但眼皮上并没有触到任何东西,他确确实实是张著眼,在连月色也没有的黑夜里。
「是......」甜香带著轻暖的吹息贴在他唇边,像被牵引似的他追寻著气息,贴上了柔软的部位。
熟悉的甜味随著唇舌的勾缠,慢慢渗入骨血里。尽管什麽也没瞧见,他却可以准确的描绘出隐月白皙丽颜上,淡淡的晕红、那双闪著笑意的黑眸流转著令他迷醉的神采,接著缓缓被微颤的长睫遮掩住。
他一直不敢要,但却也放不了。
耳中,隐月的气息有些急促,握在掌中的手也抽动了下。他知道隐月的气息不悠长,有时他执拗的吻得太久,隐月经常会喘不过气,像人偶似软倒在他怀里。
尽管不舍,祁武还是移开了唇,聊胜於无的舔著隐月柔软的唇。
「祁武,不问吗?」小巧的舌尖像是不慎又像是坏心眼的刻意般,滑过他的舌,让他心口一紧,却不敢追逐回应。
「没点灯吗?」迟疑了下,他淡淡的这麽问。
闭上眼之前,他看到的是一痕在阳光下闪著的绿光,还有那个叫阿戈密的回族青年扭著唇笑的面庞,大概发生什麽事,他心里多少有点底了。
只是对於自己一点也不慌张这件事,觉得有些惊讶罢了......是因为醒来时身边就是隐月吗?隐月没有跟著那个二王爷走,而是回来了。
听了他的问题,隐月沉默了会儿,接著细细的笑了:「嗯,灯油没了,蜡烛断了,月娘不肯出来,星子也黯淡了哪!」
「是吗?」用力握紧掌中的手,隐月的回答让他跟著轻轻笑了。
「瞧不见本王不可惜吗?」脸颊贴上一片柔腻冰凉,依恋似的蹭了蹭,细语应该是抱怨却带著笑意。
隐月一定又是笑著的,弯著嫣红的唇,眼也微微的弯著,带点坏心眼却美得像幅画似的。
「偶尔瞧不见,也是种......」他停顿了,脸颊一热,脑里突然闪过的句子让他羞涩得说不出口。
真是,自己真是被隐月给带坏了,这种不正经的话不是他会想到的!不像隐月总是用那张丽颜,说著令人不知所措的话语。
「情趣?」隐月的笑语震动了他的耳膜,一眼就把他摸得天通地彻啊!
狼狈的哼了声,祁武别开头,却没有躲著令他脸红的气息。
「祁武,这是说本王能吃了你吗?」随著细细笑声,隐月舔了他敏感的耳际一口,肩颈立即一绷。
「别老没正经,隐月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胀红了脸低叹,瞧不见隐月,却益加的敏锐的感受到隐月的一举一动。
修长柔软的身躯平贴在他身上,密得一点缝隙也没有,交握在一起的手微微抓疼了他。
「男人就是入土了也还是男人呀!」贴合著他的身躯,已经有了情欲的反应,隐月听来还是毫不在意,他却没办法不在意!
那天晚上,他同隐月的对话不知不觉回响在脑子里,逼得他心跳不已。
他确确实实是回答了: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