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试过这么放松了。
即使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需要防备,不需要戒心。
窗外还是那轮明月,只是,不似刚刚那么圆。
掀开毯子坐了起来,想起自己被悦耳的琴声吸引到了这里,不想听着听着,竟然小憩了一下。
似乎......在半梦半醒间,还和斐利倾谈了什么,但是记忆里只剩下琴声,其它的都化作模糊的泡影。
想不起来就算了,应该不是什么军机大事。
穿鞋下床,松了松筋骨,果然舒畅,心情也惬意了许多。
走出房间,主人正端坐在客厅里,微笑仍在脸上,却带着点疲色:"睡得好吗?"
我点了点头:"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就一会儿。"
"哦......那就好。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恩,走好。"
正欲出门,忽地又有些不舍,只好回头询问:"那个......我还能再来吗?"
"我的琴声,随时等待知音人。"
我露出了一丝感激的微笑:"谢谢。"
转身,趁着月色,踏上归程。
回到小筑时,已是深夜。
四周一片静寂,连风儿也特别地轻,只有月亮默默地在树梢间穿行,洒下淡淡的月华和长长的树影,映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上,少年坐在石凳上,俊美的脸贴着冰凉的石桌,沉沉入睡。
我望着他宁静的睡颜,轮廓因为繁重的政务而变得瘦削,月光下的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淡粉色的唇瓣依然是我初见他时的优美,只是在我出事之后,他也很少笑了。
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都是他在我身边,陪我咀嚼痛苦,默默地忍耐。
这份情谊,即使不爱,也化成浓浓的感动。
我解下外衣,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他的睫毛触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怎么不到屋里?外面冷,小心着凉了。"
他淡笑:"我想第一眼看到你回来,就在这里守着,没想到睡着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问:"今天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你去营里练兵?"
"今天?"我有点愕然,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
原来,我在斐利那里足足待了一天一夜!
"我上九王子那里听琴,不小心睡过了头,错过了时间。"
"斐利?"他的脸倏地变色,"你上他那儿去了?"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以后,还是和他保持距离的好。"
"为什么?不过是个孩子,你还怕他伤了我?"
"不,斐利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迪维尔脸上带着虑色,"他母亲是幻族的公主,他一出生,就具有一种超凡的能力--能看穿人心,也能看见那人的过去和未来。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对他来说,都没有秘密可隐藏。所以,以前在皇宫,大家见到他都要绕道走。"
"他知道得这么多,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可以说,是他对名利彻底的淡泊救了他。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机会说出别人的秘密,一旦说出来,身体就会受到某种惩罚,令他痛苦不堪。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经预知自己的仆人会遭遇不测,事先提醒了那人。后来,他的仆人逃过一劫,他的身体却因此受到重创,变成现在这么虚弱。所以,即使他知道某些事情,也只能是旁观者,不会参与。"
"......是这样吗?"
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奈与悲伤啊。即使知道至亲的人会遇到不幸的事情,也不能伸出援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逝......
蓦然,我记起了昨夜和他对话中的只字片语,似乎属于"预言"的范畴,那他......会不会因此付出代价?
送走了迪维尔,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起身又往斐利的小屋走去。
远远就望见那里灯火通明,只是多了些仆人进进出出,急如热锅蚂蚁,心里不由得一紧,加快了脚步。
进门一看,里面的人已经乱作一团,斐利坐在床上,不停地咳血。
"斐利!"
我走过去,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少年。
"你来了......"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你躺着,我去叫迪维尔,他能救你!"
"不......不要,"他抓住我的衣襟,哀求的神色让人不舍,"没有用的,没有人能救得了我。趁着现在还清醒,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我不想留下......遗憾......咳咳咳......"
"别说了,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即使不说,我的命也不长了。法兰蒂尔,你是个好人,我不愿看到你活在迷雾里......我要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你......能让你彻底摆脱痛苦的解药,在桑斯特帝国的皇宫里......你找到它......就会明白了......"
说完这一句,又呕出了一大口血,染红了一整片衣服。
"别说了!"我吼道。
但是他似乎听不见了,眼神也失去了焦距,怔怔地向上望去,失去了痛苦与恐惧,反而露出了安慰的笑。
"我这一生,都活在懦弱之中。对许多事,不敢言,不敢怒。结果我珍爱的人,因为我的懦弱失去了生命。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了......所以我......很幸福......"
"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大哥和七哥......生长在帝王家的孩子,都是些不幸的人。大哥是这样,七哥也是这样,所有的哥哥......他们活得都不开心。皇宫里的四面墙,把他们围了起来,大家除了互相伤害,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路。法兰蒂尔,每个人都会有一念之差的时候,你.......能原谅他们吗?"
"不......"我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犯下过错,就该受到惩罚!"
这一句,仿佛是听到了。
他伸出手拼命地摸索,直到我接住了那双冰凉的手。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带着丝丝哀求:"你不肯原谅他们,也是在折磨你自己啊......"
"不!"惟独在这件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明白了......"他的眼睛渐渐回复了平静,"单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那么,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原谅了他们,就在我的坟前放上一株百合,当是告诉我,了我这桩心愿。"
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还是答应了他:"好。"
"祝你幸福......"他渐渐地松开了我的手,缓缓地阖上了眼睛,"安吉利尔,我来了......"
像个孩童一般,他静静地睡去,嘴角还带着安详的笑。
死亡,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受苦的,是那些一息尚存的人。
而我,还能拥有死亡的权利吗?
窗外的野花迎来了清晨的微光,照在打满露珠的叶片上,披上一层青涩的美,和淡淡的悲伤。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学会原谅。
待我好的人,我就会爱;伤过我的人,我会憎恨。
亲爱的,你说得对,憎恨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那些沉重的记忆,与其背负在身上喘不过气,不如让它随风而去。
正因为我不再介意,所以现在,我才愿意把我经历的过去,像是故事一般,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那个年少天真的我,情窦初开的我,莽撞冲动的我,痛苦挣扎的我,都在微微一笑中,变成了过去。
斐利,我要谢谢你。
两年后的今天,我能带着我的"解药"来到这里,心平气和地在你面前摆上一朵百合,了你一桩心愿。
愿在天国的你,从此安息。
复仇
在我来到魔界的第三个春天,在南北各自整合了其他势力,形成紧张对峙之后,战事,终究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格雷希特刚刚征服了五王子,大部分的兵力还停留在东北部,趁着后方空虚,我们兵分两路,越过了边界。
一路由穆达将军带领,三十万人浩浩荡荡从正面攻击;我和迪维尔率领的十万兵马,人数虽不多,却是军队中的精锐,从边路插入,以最小的消耗保存实力。
由于准备充足,一连三月夺了五座城池。
我们并没有因此欢庆,我十分清楚,格雷希特是属于那种后发制人的类型,他喜欢在敌人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与六王子的激进不同,我们的进攻不似野火燎原,更像是一场积蓄已久的洪水,慢慢地保存实力,等着最后的爆发。
进攻的队伍没有繁琐的利器,前锋更是轻装简阵,这世上最好的武器装备都在格雷希特的军营里,与他硬拼,不过是以卵击石。少了一些沉重的铁甲兵器,更适合山路行走,尽量避开平坦的草原,让敌人的重装骑兵派不上用场。
到了雨水充沛的五月,我们攻占了格雷希特半边的领土,在新占领的城里,两支分开的军队在这里会合。人马作了休整,虽然损失了不少,但是主力并没有太大的损伤。
格雷希特的兵力也渐渐地从东北调了回来,他们不可能纵容我们的进攻继续深入,决战的时间越来越近。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思索着如何引出格雷希特的王牌--重甲骑兵。
山地部分已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接下来的土地越来越平坦,和他们相遇是迟早的事情,双方一直在寻求最有利的战机,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抛出王牌。
要怎么才能引猛虎出山呢?答案是:放出一只诱人的猎物。
经过细细思量,决定动用主力,开向平坦的草原。
既然对决时刻迟早要来,不如让它提前来到,留在别人的土地上,战时拖得越久,对进攻方越是不利。
在草原上行军数天,探马已派出了数匹,皆报前方无敌情。
这些情报让我更加确定,敌人就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伺机偷袭。
有了上次六王子在平原上全军覆没的经验,知道他们会利用强大的灵力把整支军队隐藏起来,让我们慢慢落入他们的圈套,说不定在下一刻,那震耳欲聋的铁蹄就会充斥整个草原,给我们来个措手不及。
让军队保持阵型,有条不紊地继续向前,同时加强了戒备,关注草原上的风吹草动。
到了第七天的黄昏,我敏锐地感觉到了前方有一股稀薄的灵力,像乌云一样慢慢地飘了过来。
虽然隐藏得很好,隐约中透露出的杀气,以我现在的力量,不可能察觉不到。
天边,斜阳夕照,绯红的光芒很快落入地平线。
哼,想趁着黑暗偷袭对吧?
你哪里知道,黑夜的掩护,也是我们渴求的。
命令战士停下,点燃火把,进入作战状态。
相信很快,一场洗刷整座草原的血雨腥风即将到来。
一道青白色的闪电劈开了刚刚垂下的夜幕,一声沉闷的惊雷震撼了原本宁静的大地。
随后,是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和脚步声,趁着夜色带着浓烈的杀气和压人的气魄,渐渐地向我们逼近。
黑甲,黑甲......
亲眼目睹过他们的凶残噬血,亲身体会过他们发泄兽欲,让我藏在体内仇恨的血液,沸腾到了极点。
如果这帮隐藏在夜色中的黑色身影是死神,那么今天,我就是死神的终结者!
向后挥了挥手,前面掩护的人马迅速地退下,换上了一排排简装的士兵。
这群人,身段矮小,体格精壮,左手持盾,右手执刀,腰间配利刃。身上除了这些装备,一片盔甲也不配,不少人更是赤膊上阵,勇不畏死。
这就是我们花了半年时间训练出来的敢死队,也是这支主力中的精锐。
白天行军,他们跟在后面,只负责粮草行运,平凡得让人不屑多看一眼,谁也不会料到,这正是我们用来对付重装骑兵的秘密武器。
在五百米开外的地方,黑甲兵团停了下来。
草原劲烈的风,送来了一把令人憎恶的声音。
"美人--是你吗?几天不见,又跑回来找我们啦?听兄弟们说,你滋味实在是爽,可惜我上次还没尝到呢!不如别打了,直接过来给大爷我暖床!"
那边的阵营,一片淫荡的笑声。
至死,我也会记得这些畜生的声音。
莱西.斯堪亚,那个引我堕入深渊的男人,还有让我受尽凌辱的黑甲兵!
我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双黑色的手套,套在了手上--杀人的时候,我不喜欢让敌人的血脏了我的手,特别是这些让我憎恶的畜生。
似乎感受到我凛冽的杀气,那边的笑声停了下来,变成了杀戮前短暂的安静。
我压着声音,对军队下战斗前的最后一道命令:"听着,不要给我留一个活口。让我发现有一个没咽气,我就拿你们的命来抵!"
传令官马上把这一句传遍了军中每一个角落。
半晌,对面阵营的号角声低沉地响起。
随后,震鼓一般的铁蹄声冲向了这边。
我方的传令官一挥旗,前面几排的敢死队悄无声息地杀了出去。
黑暗中难以辨认厮杀的身影,只听见刚刚还高昂鸣叫的马匹,接二连三地变成惨烈的哀鸣,然后是重物摔落地上的闷响,紧接着是人的哀号。
血腥的味道,很快散了开来。
重装铁蹄倒在了地上,除了几匹马还在血泊中挣扎,没有一个战士还能动弹,更别说回去战阵。
怎么回事?那边的战营一片惊愕的骚动。
明明看到战马冲了过去,怎么还不到敌营,就排山倒海地倒下了?
我这边,敢死队已经退了回来,每个人的刀刃上都滴着血,人员几乎没有损伤。
虽然受挫,黑甲军团也只骚乱了一会,便定住了阵脚。
这一次,马蹄声更强烈,更迅猛,更多的铁骑杀了过来。
后面的敢死队迅速地迎了上去--
又是马匹的哀啼,重物坠地,人的哀号。
这下,对方的阵地骚动更大,看得又不清,如同坠入云里雾里。
只有我,看得最清楚,心里最清明。
黑甲骑兵固然厉害,冲入敌人阵地时,犹如利刃,轻易地把阵线撕开,在这么强大的攻击面前,没有多少队伍能站得住脚。
然而,为了加强杀伤力和抵御敌人的弓箭,骑兵和马匹披上了一层笨重的盔甲,只露出活动关节部位,在这种情况下,最忌讳近距离的厮杀。
敢死队的队员,矮小精干,他们的任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敌人奔驰而来的马匹前,用圆月状的弯刀砍下马腿,让骑在上面的战士跌落马下。以那身沉重的盔甲,想要独自站起,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我们的人,就在他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割开他裸露在外的颈勃处的动脉。
知道大象为什么惧怕老鼠吗?因为,只有老鼠知道它的死穴。
转眼间,又一批敢死队队员退了回来,几乎是浴血而归。
那边的铁骑,所剩无几,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对方的震撼。
而里亚斯和欧莉,正趁着他们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悄悄地飞在了他们头顶,撒下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这种粉末没有毒,却能让黑色的盔甲在黑暗中闪着银光。
从未败下阵来的铁骑,这次几乎全军覆没,看来莱西不把我们这支军队彻底击跨,回去是交不了差了。
一声令下,向我们发动了总攻,厮杀声铺天盖地地向这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