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虽有火把开路,却被空旷的黑暗噬咬成微弱的昏黄,忽明忽暗地闪着光。
一直走,一直走,如同走向噩梦的尽头。
胸口像被大石压住,憋闷得不得不加重力道深深呼吸,每跨出一步,这种灵力的压迫便深一分。
我知道,近了。
止住脚步,四周已是灯火辉煌。
魔王的宝座,在正中的高台上,闪着黑色的金属光芒,十三条飞龙交错维护,顶端的红宝石泛着魔魅的光--是权力的象征,也是罪恶的开端。
偌大的殿堂,除了这至高无上的宝座,竟然是一片空荡荡,下面是一大片供人膜拜的空地,端坐在宝座上的人,可能连跪拜者的容貌的都看不清。
这就是所谓的荣耀吗?
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我深吸口气,目光渐渐往下移,把视线落在灵力的源头--一个背影,负手而立,仰望着空空的宝座。
在梦里,无数次重复现在的场景:以最残忍的方式,一刀一刀地结果眼前这个人的性命。
现在,握剑的手却微微地颤抖--是兴奋,是愤怒,是仇恨,还是......残留在体内的恐惧?
咬咬牙,命令自己止住这该死的抖动。
高手当前,任何微弱的情绪,都可能成为致命的间隙。
稳住了呼吸,"红凝"开始流溢出来自掌心的灵力,幻化成绯红的煞光,向四周慢慢扩散。
骤时间,两股强大的灵力充斥着整个空间,原本沉默的墙柱和天花板,重压之下,竟发出"嘶嘶"的裂缝声。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清冽的声音,像是宣战,又像喃喃自语。
"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高大的背影缓缓地转了过来,低低地应道,"法兰蒂尔,你终于来了。"
金色的瞳孔,竟然少了几分邪魅和狂妄,深邃的眼底跳跃着几分欣喜,还有......淡淡的神伤?
呵,一定是我眼睛出问题了。
"你......还好吧?"
我还好吧?我还好吧?!!
我差点就笑了出来:"这是老朋友在叙旧吗?"
指尖摩挲着那把被复仇的烈焰燎烤成深红的剑,"杀了你,或许会好过些。"
他竟然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平地里起了一阵狂风,一股力量聚集在他的手间,吸聚成寒光闪闪的利器,风止,手中的武器展现在眼前--是一把巴掌粗的长刀,刚硬、寒冽。
早已按捺不住"红凝"沉郁已久的杀气,助跑几步,高喊一声飞跃而起,将满腔怨恨化成一道死亡的弧线,狠狠地向地面的目标挥斩下去--
那长刀竟然避也不避,像是被钉子钉住了双腿,一抬手,同样逼人的灵力迎面扑来,与我的剑来了个正面的撞击!
"铿--!!!"
两把兵器在空中绽出了四溅的火花,两股惊人的力量把四周的空气激得如浪花飞起,溅起的层层气浪如海啸涌向了周围,霎时间,条条巨柱分崩离析,坍塌成石块四处乱舞。
灵力的碰撞将攻击反弹回来,我匆匆避开,顺势反转,一个旋身,落在了地上,微微屈膝定住了脚步。
灵力的冲击也将对手脚下的石板深深地凹了进去,向下的压强太大,不由得也让他踉跄了几步。
不等他站稳,我发动了第二波攻击。
这一次,动用了魔咒。
"暗藏在黑暗中,控制火力和风力的妖魔们,你们的主人在此,听我命令!我要你们献出力量,将眼前的障碍物化为灰烬!"
干燥的空气中"噼里啪啦"地闪出了火花,随着风的挑逗很快壮大了气势,风力一加强,零散的火花聚集成了一条吐着长舌的火龙!
衔接"火龙"的剑好像鞭子一般,随着我的意志劈向了目标,但那影子很快一闪,避开了烈火的吞噬,他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堆焦碳!
我的"火鞭"如绣花一样穿梭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所到之处均成一片滚烫的炼狱。
对手也十分狡猾,凭借灵活的身手左闪右躲,既不远离我的视线,也不急于反击。
双方在一攻一守中顽强对峙,似乎在比拼着谁的忍耐力更久,意志力更强,可以坚持到最后。
地上没有一处不是黑色的焦土,随着攻击的深入,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每次我把包围圈紧缩到可以抓住猎物的时候,又被他侥幸逃脱。
为什么只是闪躲,并不反击?
火龙的威力虽大,在发出攻击时,却会留下很大的空隙,如果对手的身手足够敏捷,可以抓住空挡刺向薄弱部位。
当然,既然知道弱点所在,我也不会放任它暴露给敌人,留出这一部分空间,如果他真的反攻,就会撞上我的剑刃--真正的"红凝",其实留守在我的左手里,舞动着长龙的剑,只是个虚晃的影子,如果他扑过来,一定会血溅三尺。
可惜,他却选择躲避,不愿钻进我的圈套里。
到底是实穿了我的计谋,还是有其他原因?
继续玩追逐和躲闪的游戏,毕竟很难分出胜负。
罢,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一边不放松手里的攻击,一边揣摩他闪躲的规律,渐渐地摸清了他的路线......
心里,冒起了一丝冷笑。
手中,渐渐形成了一个魔法阵......
加强进攻,让他逃无可逃!
眼睛随着他快速转移,心里设计着他下一个落脚点。
对了,就是那里!
放出了手里凝聚而成的魔法阵,挥起鞭子逼他做下一个跳跃,果然,双脚稳稳当当地扎在了阵眼里!
他的表情一惊,叹了口气,接着,是一抹赞叹的微笑:"法兰蒂尔,你真聪明,我没后悔爱上你。"
迷宫
"你不配说‘爱'字,"我收回了灵力,让火龙隐没在空气里,冷冷地望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掌控魔法阵的手一收缩,看到了他痛苦的表情,"这只会让我恶心。"
"唔......"
他发出一声冷哼,单腿跪到了地上,紧抱双臂,肌肉微微颤抖,豆大的冷汗簌簌落下。
"呵,九道魔锁......"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脸色虽然苍白,却是出奇地平静,甚至露出了一丝浅笑,眼底不见恐惧和恨意,仿佛老早就知道有这样的结局。
"不错。"
经历过相同的束缚,自然明白其中的痛苦。
眼见痛恨的人此时也深受折磨,快意就像瓢泼的大雨,在经过了漫长的乌云笼罩下的压抑之后,终于痛快地洒落,冲刷着早已四分五裂的心灵。
魔法阵在慢慢地缩小,我听见了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闭上眼睛,像在欣赏美妙的音乐,一抹微笑爬上了我的嘴角。
随着那扭曲的声音不断清晰,我的喉咙微微振动,化成了恶意的笑声,让无数回音荡击着整个宫廷。
魔咒紧缩到他的身体里,四肢八脉,百骨千骸,被禁锢得不得动弹,刚刚占满了整座宫殿的霸道灵力,重压之下几乎幻化为零。
跪在地上的这个男人,成了一条失去任何抵抗能力的可怜虫,虚弱得只剩下不停地喘气。
"怎么样?体会到痛苦了吗?"我举起脚步,缓缓走向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体会到落入陷阱的愤怒了吗?体会到灵力一点一滴消失的绝望了吗?体会到等待被人宰割的恐惧了吗......"
我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却不知危险也在向我逼近。
就在离他不足五步之遥时,踩在脚下烧焦的砖块突然"卡啦"一声脆响,身体毫无预警地往下直坠--
该死......原来宫殿下面是空的!
刚才高温的烧灼,让这一层连人的体重都承受不了!
身后的砖面,顿时坍塌了一大片,吼着沉闷的巨响向下冲去,许久才沉静下来。
我,却没有随着滑落的石块继续坠跌。
手腕,似乎被一股拉力拽住,把我吊在了半空中。
抬头,竟然是那双金色的眼,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却闪着坚毅的光。
"放开我。"我冷冷地命令。
没有回答,他的肌肉努力地收缩,试图弯曲手臂把我拉起,疼痛尚未褪去,让稍微用力的手忽地又松了下来,却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
"放手,听到没有?不要碰我!"
像是被毒蛇缠住般的厌恶,我朝他怒吼,摇晃着手腕企图挣脱开那只固执的手。
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手臂,在我的挣扎下显得更加吃力。
"闭嘴!笨蛋,你看看下面是什么东西?!"
怒火烧红了刚才苍白的脸,声音尽是责备,更是焦急。
我低头,借着尚未燃尽的余火,隐约看到闪着寒光的尖锐物体。
下面,一定是预防外敌入侵所挖的陷阱。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憎恶皮肤和他触碰的感觉!
这种接触的体温通过神经一直传达到我的大脑,把他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不齿的记忆,又排山倒海地淹没了整个身体,让我发出了恶心的颤栗。
"不--!放开我!!我死也不要你碰!!!"
我疯狂地叫喊着,伸出另一只手不断地掰开他的手指,丝毫不顾上面的砖石又在"沙沙"作响。
"法兰蒂尔,你这傻瓜......"上面的人发出了苦苦的哀求,声音是被刺痛的沙哑,"难道你的生命也抵不过那颗骄傲的心吗?"
言语间,砖石再次坍塌了一大片,我如愿以偿地往下坠,却始终没能逃开那执着的铁腕。
重重地落下,激起一阵尘土,我咳嗽了几声,并没有受伤。
但是,我却分明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感觉到瘫软在我身上失去力气的双臂,还有背后温热起伏的胸膛。
定了定神,我挣开那双臂膀站了起来,念起火咒点燃微弱的光。
那人,竟然先我一步着地,挡住了地上的利器。
肩膀,右臂,左腿,被狠狠地贯穿,血液顺着伤口汨汨流出,不止血的话,十分钟就能结束性命。
我的心挣扎了一下,还是抛下了一句狠话:"没有人要你这么做!"
这是我第一次受人救助不言谢,原因是它来自于我的仇人。
冷漠的转身,决定抛离这一切。
身后,却传来微弱又平静的声音:"法兰蒂尔......别乱走,这里是......一座迷宫。"
艰难地吐出断断续续的字,他稍缓呼吸,继续说:"很难走......等我带你出去......杀了我......也不迟......"
我望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无数条通道通往未知的远方,全部是不见五指的漆黑。
看来,真的是陷进了迷宫里。
回头,地上的人呼吸渐弱,血还在流,染红了一地。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替他拔出了利器,止住了血,用光了迪维尔要我随身携带的疗伤药。
命是保住了,却因为失血过多昏睡过去。
我尽可能坐在最远的地方,背对着那个曾经深深伤害过我的人。
心里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我这么做,只是想快点出去!
忏悔
"醒了?"
躺在地上的人动了动,缓缓地点点头,深吸口气,咬咬牙关,手掌撑在地上,弯着胳膊试图坐起来,突然肩膀一阵颤抖,又重重地倒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止血的伤口,又流出鲜红的液体,冷汗和血渍染遍了整件衣裳。
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歇了一会儿,又重新来了一遍。
这一次,我走到他身旁,抓住那边没受伤的肩膀,很不客气地提了起来,双脚着地的那一刻,他微微屈下膝盖,脸色一阵铁青,但是他紧咬着牙,眼底的痛苦很快转成了坚毅,强迫自己的身体接受难以执行的命令,竟然真的站了起来,挺直了脊梁。
单手搀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至于再度倒下,手心隔着衣物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和冰凉。
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点燃了当做火把。
环视一周开凿了大大小小不同隧道的岩壁,带着冰冷的语调,问:"哪条路?"
"从左数过来第五条。"
视线巡了过去,是一个长宽不足两米的狭小洞穴,黑成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回过头盯了他一眼:"如果你指错路,立马宰了你!"
他干笑了两声,答道:"你放心,为了保住这条小命,我是不敢得罪你的。"
虽然极不情愿,还是无可奈何地以这种方式和仇人并肩走在一起。
两人步进了洞穴,周围是一片诡异的静,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偶有水滴从岩缝低落的清脆,又好像有鼠类窜过时吱吱作响。
看来,这条通道废弃已久,一边走,一边还得伸手撩开层层蛛网。
狭窄的通道,让两人不得不挤在了一起。
静谧的环境,隐隐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
这种情景,让我很不安。
我只顾着往前,猛地发现自己的脸似乎被旁边的目光烧灼了很久,停下脚步,侧过脸,狠狠地瞪着他。
他略带遗憾地低下头,一丝苦笑:"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靠你这么近......"
这句话,让我心里的怒火,烧成了恨意。
扶着他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毫不留情地加快了脚步,丝毫不顾及从他腿上流出的鲜血,滴落了一地,然后这一路的血腥,引来了众多隐藏在黑暗甬道的饥饿生灵,疯狂地发出"吱吱"声响,奔走相告食物的来临。
"如果我现在把你抛在这里,你能想象自己的下场吗?"我冷笑一声,恶意地威胁,"洛力斯特皇族,将会有一个王子悲惨地死在这里,让一群老鼠瓜分他的尸体。"
"呵呵,有创意。"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对我的威胁置之不理,"我怎么死都无所谓,反正只是一种了结。但是,有些话我一定要说!法兰蒂尔,我请求你的原谅,即使我永远都奢望不到这种原谅!"
成群结队的硕鼠,黑压压地跟在了后面,尖厉地叫嚣着,幽绿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眼前滴血的猎物,但是迫于我可怕的灵力,它们只敢在后面跟随,却不敢一拥而上,眼睁睁地等待着我何时松开手中的食物。
无视眼前临近的死亡,他用冷静又哀伤的语调,仿佛在诉说最后的遗言。
"法兰蒂尔,你说得对,我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可怜虫!我不知道你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但是,我的一生,一直禁锢在用墙壁围起来的华丽监狱里,不论拥有多少贵重的玩具,也填不满那颗空虚的心。我渴望快乐,渴望自由,渴望爱,但是在皇宫这片荒漠里,这些都像星星一样遥不可及。我变得任性,变得残忍,变得无情,我摧残一切得不到的东西!但是最让我心疼的是,我连自己唯一爱过的人也伤害了,让我追悔莫及,让我又重新回到了孤单的监狱里......法兰蒂尔.....你能理解吗?你能理解那种长时间在黑暗中默默忍受的孤独和寂寞吗?你能理解那种比死还可怕的隔离吗?我不在乎你用什么方式杀我,我只乞求你的原谅!你的原谅......"
一番话把我刺得睁不开眼睛,胸口受到无数股气流的撞击,一起冲到了喉咙里,震得牙齿微微发抖,感觉有某种液体就快从眼睛倾泻下来,但是眼眶却干涩得发疼,已经失去了流泪的权利。
我在哭,虽然,没有眼泪。
是的,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