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仞没有否认:“我想见你。”
“见我干什么?看我又变帅了吗?”
宁复还说了句笑话,但程千仞没有笑。
于是宁复还也不笑了。他不笑时,显得冷漠孤寂,恰如其剑。
剑阁弟子面对昔日杀师叛山的叛徒,心情复杂。
“铮!”
几人率先拔剑。越来越多的人拔剑。
宁复还视线扫过场间:“我不来,惦记我,我来了,又怕我。叶公好龙啊。”
程千仞摆摆手,示意众弟子退下。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宁复还,他开始觉得自己错了。
他突然意识到,不管这个人近几年是去卖汤面还是卖馄饨,当他回到群山之巅,剑还是那把剑,人还是那个人。
宁复还指了指高阶:“剑阁要坐最高的位置,谁不同意?”
扶松派掌门捂着流血的面颊,跌跌撞撞站起身:“凭什么,我不——”
硕大血花炸开!
一道雪亮的光芒当胸穿过,他话音戛然而至,喉头发出‘咯咯’声响,轰然倒地,鲜血四溢。
没有人看见宁复还出手,只看到琉璃砖上的尸体和冰霜。
傅克己脸色苍白:“他控制了剑阁大阵。”
他在对程千仞说话,声音不高,然而全场死寂,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想来也是,宁复还天资卓绝,未叛山时,最得秋暝倚重,他的本事手段、对大阵的掌控程度,远非如今的傅克己能比。
事情发生太快,很多人来不及思考,只听那人道:“你不同意,只能说明,你不适合做掌门。”
他对一位跌坐在尸体旁,颤抖着挪动后退的扶松派长老说:“我看你不错,你要是同意,你来当掌门。”
宁复还提着长剑在殿中巡视:“哪位掌门还不同意?哪位长老同意?哪位长老想做掌门?”
“大家别中了这邪魔的离间之计!”慧德以禅杖柱地:“我等敢上山赴宴,就不怕你,现在千千万万门派弟子聚在山下等候。难道你能杀了我们所有人?魔军压境,人族危难当前,你敢做千古罪人?”
众人警醒,对邪魔怒目而视。
“有种杀了我们所有人!你敢吗?”
宁复还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一丝怜悯的笑意:
“为何如此愚蠢?我连自己师父都敢杀,你们说呢?”
喧嚣骤静,殿外风雪呼啸,殿内寒彻骨髓。
按正常人的思维,总该纸上和谈讲条件,权衡利弊。程千仞突破失败,剑阁式微,那便让出第一宗门的位置,贡献些法器神兵、割让几条灵石脉矿。
没人想来打打杀杀,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那样得不到大好处。
正常人如此,自古一贯如此。
但此时掌控局面的不是正常人,他是弑师证道宁复还。
傅克己失去大阵控制权,摇头道:“你行事不正。”
宁复还冷眼看他:“剑阁一贯如此行事。当年什么地位?传到你们手里,落魄到这种地步!滚一边去,毛头小子,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他又问了一遍:“现在,谁还不同意?”
低沉声音在空阔大殿回响。
“我不同意。”
“如果你真的要操控剑阁阵法,杀死每个反对你的人,那么,我不同意。”
宁复还眯着眼睛,看向出声的人。
所有人随他目光看去。
那人还在说话,简直不知死活。
“看来我只能对你拔剑了。我不动澹山剑阵,你不动护山大阵,映雪剑对神鬼辟易,怎么样?宁师兄,东家。”
形势陡转,众人震惊无语。
第99章 一场相见,争如不见
狂风卷雪, 从一片漆黑的殿外灌进来, 一座座金枝烛台火光摇曳。
众宾客神色各异,仇恨、恐惧、痛悔、猜疑交织成巨大的阴影罗网, 将他们笼罩其中。
半个时辰前, 如果他们知道程千仞突破成功, 只会压下满腔怨愤不平,设法探究他真实修为如何, 突破是真是假。现在看见程千仞有意阻拦宁复还, 却恨不得他立刻超凡入圣。
宁复还少时以桀骜不驯、离经叛道出名,却得师父宠爱, 修行界敢怒不敢言。谁知后来他为了得证大道, 竟能将养大他的师父一剑杀了, 二十多年过去,他带着神鬼辟易亡命天涯,神挡杀神,映雪剑下白骨成堆。
比起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狂徒, 程千仞出身南渊学院, 起码讲道理, 傅克己虽然冷傲,起码正派。
都是好人。
“这把剑,是我送给你的。”宁复还目光落在程千仞腰间:“这山主令也是我给你的。凭你,也配向我出手?”
他语气淡淡,并不如何震怒,却令众人心惊胆寒。
程千仞垂眼道:“赠剑之义, 恩同再造。”
“程山主,万不可、万不可被这邪魔拿捏住,神兵通灵,能者居之!非他赠你,命中注定你该得此剑!”
喊话的人半边身子站在殿内金柱后,声音却慷慨无畏。
“是了,程山主乃天命所归!”
众人纷纷应和,慧德沉默,以示默认。慈恩寺里‘德行有亏,不配神兵’的程院长不复存在,变成了大家寄托生命希望的程山主。
程千仞心中躁郁,气息节节攀升。
宁复还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忽而仰头大笑。
苍茫夜空下,风雪更急,一道凌冽电光劈开昏昏大殿!
神鬼辟易出鞘!
跃动烛火被纵横剑气压下,场间漆黑一息。
就在这一瞬间,程千仞已纵身飞掠!
“铮!”
两剑相击,磅礴真元似汹涌浪潮,掀飞一排玉案,众人召出法器,仓皇抵挡。
须臾间烛光复明,却不见两人身形,只听头顶‘轰’地一声巨响,瓦砾梁木炸裂,碎片簌簌,烟尘漫天。
高阔殿顶破开大洞,两道雪亮剑光追袭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冷风呜咽,伴随白雪与星光从巨大缺口中倾泻下来,如银河垂落。
人们站在一地狼藉中,小心应付周遭残留剑气。雪花美丽,却使得人心惶惶。
有人醒过神,猛然回头:“傅山主,我,敝派想下山。”
傅克己抱剑而立,一众剑阁弟子聚在他身后。
“剑阁大阵仍在宁复还手中,尔等生死在他一念之间。你可以试试。”
他稍加停顿,?4 当前是第: 36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钩涞溃骸按蠹叶蓟岣行荒愕摹!?br /> 那人不再说话。没人愿意第一个尝试,以身犯险,为别人铺路试水。
傅克己目光落在殿西某角落。
纵使宁复还突然出现,形势激变,程千仞也没有一刻放松对那里的关注,甚至赶在拔剑之前,传音给他,嘱咐他留意。
代表反王的两方人马,不知何时退至人群背后,几乎没有动静传出。比起兵荒马乱的各大宗门,他们坐在角落阴影里,显得尤为镇定、低调。
远处时而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应是剑气所至,山石崩摧,飞瀑倒灌。
听着这些声音,众人更觉时间漫长,风寒彻骨。
“傅山主,您觉得,程山主会胜吗?”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傅克己微感不耐,吐出两个字:“祈祷。”
***
冰冷剑刃忽至颈边,一缕发丝断裂风中,宁复还歪头笑笑:“真想杀我?”
程千仞如梦初醒,怔怔地收剑:“前夜才突破,剑既出鞘,控制不好。”
漫天交织的剑气倏忽消散。
他们站在崖边看云。
风骤雪急,茫茫云海被狂风吹动,从悬崖边坠落,向谷底俯冲,如天河倾泻,无声地在山石间激荡飞溅。
观云崖,剑阁最高处,手可摘星辰。
云瀑飞流,天地胜景。
“这里还是老样子。”宁复还感叹道:“你也长大了。”
他语气像一位远行归来的父亲,让程千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想干什么?”
程千仞以为,宁复还既然愿意现身,必知他用意。
然而对方一来就抢阵、杀人,使局面失控。
宁复还:“你站过这么高吗?”
程千仞稍加回忆:“我去过南渊藏书楼顶层,比这里高。”
他们遥望云顶大殿,奔涌夜云中,远处重阁殿宇不过是几丛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