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凭澜垂下眼睫,转身离开,追上顾轻寒的脚步,默默无声地走在他后面,看着一路上无数张濒死在九婴剑下的脸,无数血腥或残酷的场面,而他只是跟着,跟着顾轻寒走过他曾走过的血路。
森森白骨,阿鼻地狱,他都紧跟着顾轻寒,没有再驻足观看。
路到了尽头,只剩下最后一扇门,和九层那扇门一模一样。
楚凭澜深吸一口气,看着顾轻寒毫不犹豫地打开,看到门后的世界,却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顾轻寒最后的心魔,是自己生命里最刻骨的一个雨天。
他知道按着十二卫的习惯,顾轻寒当时肯定是在某座高楼负责狙击,可是顾轻寒却在他眼前走了过去,加入了战圈。
冬天的雨砸得人身上生疼,楚凭澜却沿着马路站在出事地点对面,看着对面的那辆白色轿车失控。
“碰——————”
意料之中的碰撞传来,一成不变的记忆在顾轻寒的幻觉里却发生了变化。
失控的车把燕思归撞翻在地,肠穿肚烂的燕思归模样可怖,脖颈还带着绳子的勒痕,只是她腰以下并无踪影,显然并不是真实的。
她似是不能动了,那飒爽的声音却凄切地命令着小儿子,“幺儿,给妈妈报仇,幺儿,给爸爸和妈妈报仇,你不能让他们这么逍遥法外,否则妈妈在地府都不得安生,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楚凭澜曾经钦佩的声音现在仿佛魔音穿耳,贯穿整个空间,对面的顾轻寒肯定也听得清楚。
顾轻寒的手搭上被撞凹下去的车,没去打开驾驶座,却反而打开副驾驶,把准备对还没断气的云深下杀手的湘夫人点了穴锁在一旁,才去把云深挖出来,给他包扎。
曾在午夜梦回或思维放空时折磨了楚凭澜许多次的死局,这下却成了生局。
云深没死,湘夫人冷眼旁观。
楚凭澜看着顾轻寒去打开车后座,本来做好了准备看到那副自己最讨厌的模样,没想到后座却是空空如也。
顾轻寒似乎也没预料到,少有地愣神了。
幻境似是被他这一举动摇,四周的摩天大楼随着他打开车门的动作开始落下大块的石料,路上行人被砸发出的惨叫,被顾轻寒包扎好的云深和地上燕思归的影像却两名武器,朝顾轻寒靠近。
湘夫人立在角落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那眼神是楚凭澜最熟悉也最厌恶的。
一边是父母血海深仇的呼喊,一边是云深和湘夫人恩将仇报的暗算,顾轻寒却似没看到一般,长眸冷静地四下搜寻,像是在找什么。
楚凭澜站在街对面看着他,心里忽然漏跳一拍——他好像知道了顾轻寒在找谁了。
地动山摇,幻境坍塌,到处都是塌方和高楼残垣,连马路都开始塌陷成碎石和天堑,到处都是逃命和厮杀的人。
顾轻寒的目光却穿过人群,直直朝他看来。
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楚凭澜心里却跳如擂鼓,他在找他。
“幺儿,给妈妈报仇,幺儿,给爸爸和妈妈报仇,你不能让他们这么逍遥法外,否则妈妈在地府都不得安生……幺儿,不要留活口,他们对爸爸妈妈就有手下留情过吗,幺儿……幺儿……”
“你以为救了我就能让那个孽种活下来了吗,呵,年轻人,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身后缠着顾轻寒的两人依旧在排除着障碍试图靠近。
顾轻寒却头也不回,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
还因为,
为了你,
我能做成的事。」
山崩地裂,地动山鸣,顾轻寒跨过血海深仇,跨过破碎的世界,向楚凭澜站着的方向直直走来。
楚凭澜眼看着顾轻寒一身肃杀之气,九婴凶剑斩除一切障碍,最后来到他身前,低头,大掌拂过他的脸,闭上的眼睛上,熟悉的吻落在眼皮。
一如曾经。
「我爱你,
因为你穿越我心灵的旷野,
如同阳光穿透水晶般容易,」
感觉到顾轻寒的气息离开,楚凭澜缓缓睁眼,色彩随着他睁眼的动作慢动作般炸开,渲染了整个黑白的世界。
橘粉的天空,被夕阳蒸发的雨滴,阳光为碎石灰色的粉末镀上金色,缤纷的色彩冲击着适应了黑白的眼球。
「我爱你,
因为你帮着我去理解,
那生活的不堪,
你没有把我,
当做你路上的客栈,
而是内心深处虔诚的圣殿;」
他想起顾轻寒上次吻在同一处时说的话,才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他觉得顾轻寒是他黑暗宇宙里的阳光,把他带出黑暗,蕴热了他的生命。
今天他才明白,他自己之于顾轻寒,原来也如月光一样。
刚极易折,强极则辱,顾轻寒看到了这缕光,才改变了方向。
楚凭澜侧目,看向顾轻寒,对方摸毕方一样摸了下他的头,凤眸染上夕阳的光。
他说,“没事了。”
「我爱你,
因为你给予我的,
远甚于任何山盟海誓,
没有一次接触,
没有一句话语,
没有一个暗示。
你给了我这么多。」
四周的坍塌和惨叫渐渐远去,顾轻寒察觉到景物开始模糊,长眸闪过一丝疑惑,楚凭澜知道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笑着仰首,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一切归零。
作者有话要说:
XD感谢桃夭的地雷~
ovo小诗是罗伊·克里夫特的《爱》
第26章 玄武 05
楚凭澜在熟悉的怀抱醒来,顾轻寒的气息笼罩着他,他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顾轻寒低头看下来的凤眸。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轻寒利眼检查着楚凭澜的身体,没发现有什么外伤。也不知道玄武对这家伙干了些什么,自己所经历的尚且如此,楚凭澜会遇到什么,可想而知。
犹在刚才劫后余生的震撼中,楚凭澜呆看了他一会,看到那双凤眸里愈加深邃的关切,才反应过来,心里一酸,莞尔,抬头啄了他一下,“我没事。”
这人被迫经历了两次丧母丧父之痛和众叛亲离的悲凉,饶是自己这个旁观者醒来都没发立即抽离,他第一句话却是关心自己哪里不舒服。
“刚才怎么进来的?”顾轻寒确认他没撒谎,安静了片刻,也明白了刚才怎么回事,平静地问。
楚凭澜摇摇手里的试管,“这次真得谢谢小卷毛了。”
顾轻寒看到他手里空荡荡的试管,喉结一滚,想来是嘴里还有麒麟血的味道,眉头蹙起。
楚凭澜被他的反应逗笑,问他,“你刚刚看得到我吗?”
顾轻寒似乎料到他要问,“没碰到你前看不到。”
楚凭澜,“那你还过来?”
顾轻寒凤眸看过了来,似是在说什么平常不过的事,“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忘了,要去找,就去了。”
楚凭澜闻言一愣,继而灿烂一笑,笑完又惆怅地叹气。
幻境里太匆匆,现在冷静了置身事外想来,顾轻寒遇到他以后很多不符合凶神大人一贯风格的举措便有了解释。什么与他无关,果然都是骗他的。
他要配得上顾轻寒的选择才行。
精神上的大起大落比肉体上的渡劫还要损耗人,两人也不急着寻找脱困之法,楚凭澜没骨头般倚着顾轻寒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描绘自己的幻境和在顾轻寒幻境里的感受,顾轻寒抱着他倚着墙,耐心地听着,偶尔还问几句。
直白的字句象征着路上的一个个坎坷,一件一件地娓娓道出,也是在一步一步地迈过它们。
楚凭澜脑袋在顾轻寒怀里乱蹭,一件没说完又插两句,随意至极,“或许那些传闻也不光是迷信,心魔的确生而相伴。”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你一样一腔孤勇,或是我那样自暴自弃,最后都只会折了自己,笑了敌人。”
看着地上月光摇曳的影子,楚凭澜顿了一会,千言万语似无法找到言辞表达,最后忽然笑道,“阴阳轮转,相反相成,大概上辈子我们是阴阳鱼里的一半,只是跑丢了。”
“还好现在找着了。”楚凭澜思维跳跃,想到哪说到哪,平常人都听不懂,只是那语气认真,认真到顾轻寒心里似被撞了一下,既疼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