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鹤生冷冷地开口:“师兄,师父已经说了,此事还需再详细盘查。若是樊姑娘真的是为我那未婚妻所杀,你也当真有证据,能证明我与乌衣流勾结,那我潭鹤生这一条命就送在这里,赔给樊姑娘,如何?”
玉渊先生在一旁听见这一番话,这两个徒弟,已高下立判,不仅叹息。
玉渊先生行走江湖已久,一向宽容谦和,侠义为怀,朋友不少,这客栈内有不少人,曾受到过他的帮助,这时候也都纷纷为他说项。谢永兴听见谢劲副使也跟着帮忙说话,心中暗恨不已。
玉渊先生为了避嫌,便带着天机门众人坐在一旁,由谢劲出面盘问询查。
众人便放下客栈桌凳,坐在一旁,由谢劲坐在中间,询问樊梨死亡经过。
关仲济说:“今天夜里,我和师妹看见一条人影,从客栈三楼跃下,落入客栈后的小巷子中,看模样,正是潭鹤生的未婚妻,我们心中起了疑,便尾随她,进入巷子内的一间民宅。哪知道师妹被她发现行迹,杀了灭口,我一个人躲在房梁间,这才逃过一劫。”
谢劲能做到光明城城督副使,绝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听见他这一番漏洞百出的话,心中起疑,面上却沉静似水,叫两人即刻前往客栈后巷的民宅,找寻线索。
谢劲开口道:“关贤侄这番话,谢某有几个疑问。第一,你与樊姑娘是什么时候,瞧见那女子出去的?”
关仲济想了想,觉得自己这番证词并无什么不妥,便如实回道:“是今夜子时前后。”
“是你与樊姑娘是一起瞧见的吗?”
“不错。”
“一起瞧见她从三楼跃下,进入后巷?”
“我们房间在二楼,见不到三楼。只是她千真万确是从楼上跳下来,一脚踩在厨房屋顶,然后借力跳入后巷之内的。”关仲济眼睛红红的:“谢叔叔,我师妹被人杀了,你在这些鸡零狗碎的细节上盘问,有什么意思?”
“这并不是什么鸡零狗碎的细节,而是证据。谢某斗胆问一句,你与樊姑娘究竟有何要事商议,以至于到了子时都还在一起?”
此言一出,登时哗然。
樊五更眼睛红了,跳起来要与谢劲拼命,被旁边之人拉住。他状若疯癫,咆哮道:“我女儿已经死了,你竟然还要侮辱她名节!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与凶手沆瀣一气!卑鄙!无耻!”
谢劲沉着脸开口:“承蒙各位兄弟看得起,让我谢劲来调查,我谢劲绝无侮辱死者之意,一切询问,都是为了还原真相!若是只想听见自己想听的,那不过是在侮辱真相,也是在侮辱死者!”
他身侧刀卫右手齐解腰刀,往地上一拄,双手按在刀柄上,发出好大一声齐响,将樊五更震住了。
关仲济叫道:“是我记岔了,我与师妹并非一直在一起,今天夜里我早早就睡了,是师妹夜里睡不着,瞧见那女子溜进后巷,心中起疑,才来找我的。”
谢劲双目如电,扫了他一眼,忽然对身侧的刀卫开口道:“这番审问还需要不少时间,你去客栈后房打些酒来,供诸位兄弟浆饮,记我账上!要霜雪城的雪流浆!”
一刀卫怀捧一叠海碗,如发暗器,嗖嗖嗖连续数声,将海碗抛在众人桌前。海碗一落桌,那倒酒的刀卫便使一招倒挂金钩,挂在房梁上,手中酒坛一甩,桌上的海碗已经斟满,无一滴洒落。
这般俊俏的功夫,众人不由得都喝了声好!关仲济却是脸如土色,汗出如浆。
谢劲连干三碗,无半分醉意。他将碗拍在桌上,继续问道:“关贤侄,你今夜可曾饮酒?”
关仲济讷然摇头。
“若是未曾饮酒,为什么连自己是否与师妹共处一室都能记错?”
关仲济转动眼珠,扫了师父樊五更一眼。他与师妹共处一室,并未行任何不伦之举,而是师妹找他商议,如何用巨蛇杀了薛不霁。瞧见她突然从客栈内溜出来,师妹大喜,不肯放过这个天赐良机,便拉着他一起追了上去。
但是这一切,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师妹就从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他脑中嗡嗡然,不知如何应答,又听谢劲道:“好,就算你记性不好,的确记错了,你是在自己房中? 5 页, ⅰD敲矗幽闶γ每吹饺嗽镜娇驼缓笸罚苋ジ嬷悖侥阈牙纯牛庵屑涞囊欢问奔洌炎愎荒歉雠恿锶牒笙铩<幢阏馐焙蚰懔⒓幢贾链扒安榭矗峙乱仓荒芸吹剿谋秤埃圆欢裕俊?br /> “你又是怎么看见,她一脚踩在厨房屋顶,借力跳入后巷之内?!”
“还有,明明父亲就宿在隔壁,为何你师妹却偏去找你呢?”
关仲济浑身一软,几欲瘫倒!
谢劲看着他,继续问道:“接着说,你说你和师妹心中起疑,便跟着他进了后巷的一户民宅,请问你们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她要杀了你师妹灭口?”
关仲济嗫喏道:“我们见她进了民宅,就跟在她身后也偷偷溜进去,我躲在房梁上,师妹躲在角落里。她在宅内转了一圈回来,我们也不知她做了什么。然后,她发现了师妹,就杀了师妹灭口。我想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否则为何要杀师妹灭口?”
就在这时,城南传来一声巨响,客栈内的人都听见了。谢劲听见,着人去查看,不多时手下便来回禀,是一座废弃的浆坊年久失修,倒塌了。众人并不以为意。
这时,去那小巷民居内查探的人已经回来了。两人向谢劲回禀道:“民居内并无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但是在朝南的房间内,我们发现了这个。”
刀卫上前一步,将手中一片东西递上。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就见谢劲伸手接过,举起来,灯烛下,他手中捏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扁平状物件。
另一名刀卫拎起手边一个湿漉漉的竹篓子:“谢副使,这竹篓是小人在客栈周围查巡线索时,于离此处不远的一条小河边发现的。小人也不知这竹篓与这杀人案有没有关,但是看这竹篓的编织手法,和这镂空花纹,并非出自本地。”
他举起这个竹篓,展示给面露犹疑的江湖人士:“这竹篓上的花纹是一种红头雀,这种雀鸟在南疆很少见,但是在北方愁白山一带常有,小人正是出身愁白山,这种编织手法,也是我们当地的一种绞编法。”
谢劲接过竹篓看了看,问道:“御龙老人何在?我记得今日他说过,他有一条爱宠不见了。”
立刻便有好事者叫道:“他住在我隔壁!我去叫他!”
第13章 玉渊先生
这人说着,几个起落间飞上二楼,在尽头一扇客房前拍了拍,叫道:“邢老爷子!邢老爷子!”
片刻后,屋内传来刑不端被吵醒后的怒吼:“什么事!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那人笑道:“老爷子,你的爱宠有消息了。”
这话一出,门立即打开,刑不端披着衣服,趿拉着一双鞋,奔出来叫道:“在哪儿!在哪儿?!”
他一低头,看见楼下已坐了一圈江湖人士,不由得一愣。
叫门的那人笑了:“老爷子,您睡得可真沉呢!您来看看,这个竹篓子是不是你的?”
刑不端已瞧见一楼的那个竹篓,他眯起眼睛,看不真切,从二楼楼梯一气儿跑下去,拎起竹篓子一看,叫道:“好哇!就是这个!是哪个狗贼偷走了我的小乖乖!”
旁边的人叫道:“老爷子,空口无凭,你得有证据!”
刑不端怒道:“什么证据?!一个破竹篓,还要老夫拿证据?老夫在愁白山上守了三个月,才趁我的小乖乖冬眠时抓住了它!这个竹篓也是老子在山下买的!我的心肝小宝贝呢,它在哪儿?”
谢劲道:“邢兄台,你看看,这片鳞片你可眼熟?”
他举起手中的鳞片。刑不端接过一看,叫道:“是它!是它!是我的乖乖小心肝!”
旁观客纷纷道:“杀人现场,怎么会有这条蛇出现呢?”
“难道是那女子偷走了邢老爷子的蛇?”
关仲济叫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她偷走了邢老爷子的蛇!她在房间内发现了我师妹,做贼心虚,就杀了她灭口!”
旁观客继续推测:“有道理,有道理。杀了人灭口,然后她为了销毁证据,将这个装蛇的竹篓子丢进了河里。”
刑不端却是越听越糊涂,问道:“什么她?她是谁?是不是偷走我宝贝的狗贼?!”
谢劲不为所动,开口道:“关贤侄,能不能把你的脚抬起来,给诸位看一看。”
关仲济脑中一嗡,浑身僵硬,无力动弹。旁边的人见他半天不答话,便上前将他按住,抬起脚来。
他鞋底还沾着一些湿泥。
众人登时哗然。一虬须客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子越听越糊涂!销毁证据的不是那小娘们吗,这小子鞋底怎么会有泥?!”
“呆子,你还没明白?这小子才是那个将竹篓子丢进河里的人。”
谢劲看着关仲济:“近日并没有下雨,客栈与后巷都是坚实的黄土地,只有河边才有这种潮湿的软泥。关贤侄,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关仲济眼神涣散,已经失去了挣扎之心,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蛇是我和师妹偷的(刑不端冲上来,被人拦住)。师妹喜欢这个姓潭的小子,听说他有未婚妻,就找我帮忙,要用蛇咬死她。我……我有劝阻她,但是她杀心已起,拦她不住。我们在师妹的房中商议时,突然看见那女子从三楼跳下去,溜入后巷之中,她既然落了单,这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师妹于是让我背上装蛇的竹篓,跟在她身后一起跳下去。进了房间后,我躲在房梁上,师妹带着装蛇的竹篓,躲在角落里。那女子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便回到卧房内。师妹乘机将竹篓抛向她,要用蛇杀了她。她本来已经被蛇缠住,可是她不知使出了什么妖法……竟……竟一扬手,射出一道红光,然后师妹惨叫一声……”
回忆让他陷入了一个时辰前的恐惧之中。关仲济哭了起来:“我躲在房梁上不敢动,等到那女子追着蛇出去,我才下了房梁,点亮了蜡烛,就……就看见地上一堆白骨……”
他捂住脸,痛哭失声,一旁的樊五更冲上来,对他拳打脚踢:“为什么不拦住她!为什么没保护好她!你这没用的东西!”
关仲济被打得摔倒在地上,抽噎道:“师父……师妹的性子你知道的,她任性惯了……”
众人唏嘘,窃窃私语,又有人问到:“那女子是用红光杀人?这是什么妖法?”
谢劲朗声道:“关贤侄说的众位也听见了,要谢某说,是樊姑娘先招惹上她的,生死有命,她武功不济,一朝丧命,要不要报仇都随樊大夫,与我等无关。”
樊五更气得胡子颤抖,叫道:“难道我女儿的命就白送了吗?”
旁边有人道:“你女儿自己招惹是非,叫人杀了,那还有什么好说,你觉得她的命白送了,你去报仇,也就是了。咱们行走江湖多年,谁没遇到过几个作风狠辣的邪魔外道,武功够高,便保得一条性命,武功不济丧了命,那也只能向阎王说理去。”
旁边众人都道:“惯来如此!怪她自己。”
樊五更气得浑身颤抖,含泪道:“诸位平日里来求我救命时,可没这么风凉。”
一人在人群中叫道:“难道你没收诊金吗?”
樊五更四顾,叫道:“谁!谁!敢不敢出来!”
关仲济擦了擦眼睛,说道:“众位听我说,我师妹先招惹的她,那是我师妹的不对,她枉送性命,原也与诸位无关。只是我看这妖女使那一道红光便可杀人,看起来像是什么妖术,又或者她是妖类也说不定!这种妖人,难道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顿时沉默,这女子虽说像是使了妖术,但是也就樊姑娘一人丧命她手,其他人与她没什么冤仇,又何必去寻这个晦气,顶多是口头对她谴责唾弃一番那就罢了。
像这乌衣流,若是好好待着别四处惹是生非,或者别惹邱老英雄这种地方豪侠,自然太平得很。众人现在千里迢迢赶来参加聚义屠魔,说到底都是抹不开邱老英雄的面子。
但是,若这女子是妖类,那就不一样了,众人都想起一百年妖族横行天下,饮血杀人的日子,不禁都是一个寒颤。好不容易这妖都被白帝五子破了,这帮妖族龟缩进了妖后都,倘若现在又来死灰复燃,那情况就不妙了。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棘手。谢劲道:“这样吧,眼下天色都快亮了,大家先去休息。是妖是人,总要等拿住了那女子再说。而且樊姑娘的后事总要尽快办了,让她入土为安。”
众人一听,纷纷应是,折腾了一夜,困倦不已,都忙不迭地散了。
玉渊先生也带着天机门的弟子回客房修整。
他让众弟子都回去休息,独独叫了谢永兴留下谈话。他要问的自然是薛不霁的来历,谢永兴却装作一脸毫不知情的模样,问道:“师父,这话你应该问师弟,怎么问我?”
玉渊先生白天已经旁敲侧击提点过谢永兴,哪知道他还在装傻充愣,不禁责备道:“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女子究竟是谁找来构陷你师弟的,你我都心知肚明。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又何妨坦白相告。樊姑娘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有毁我天机门百年声誉,你师弟恐怕也要惹上麻烦!”
谢永兴心想:师弟师弟,他就知道师弟,若我承认这事是我做的,那岂不是也有损我的名声?!他怎么就毫不为我考虑?
谢永兴当即道:“师父,徒儿确确不知情。师父若是有证据,徒儿二话不说向师弟叩头赔罪!现在已经晚了,徒儿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