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不管,也有违祖训。
他犹豫不决,直到唐欢开始追查,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他意识到他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皇帝不能直接找,那便找天衍君。
内外合流,一来了结两派的陈年旧怨,再来还天顺朝一个清明天下,三来也能趁机拔出门中腐烂的根系,将功抵过,留一个盛仙之名。
徐临善下山的时候,是萧途送的他。
徐临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盛仙门不好,太常山很好。你可以来看看。”
他紧紧地握着萧途的手,舍不得放开。
萧途尴尬地要死,心说自己不该多事的,人又不是不会走路,要你送?
徐临善已经老了,外丹道目前能维持的最大寿命也就四五百年,徐临善已经在数日子了。
比起一个月前在奉天大祭上,他好像又老了不少,最后一缕青丝也被风霜侵蚀成了白发。
穿着月见袍的小道童等在山脚:“太师爷。”
徐临善自觉失态地松开手,临走前又问了一句:“你愿意来吗?”
他的眼珠子很清澈,不似垂暮。
他的渴望也一览无余。
萧途道:“秋会,秋会我来。”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大阵
太玄山密林。
摩西拿着一张地图,四处张望。他用了一个类似尺子的东西到处量了量,然后打了个桩。
桩子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密密麻麻的,看着也不像有什么章法。
摩西皱着眉:“你们确定这图纸是对的?”
与他一道的,还有四个穿着月见袍的老者,脸上和手上都老年斑,看着不多时就要下去了。
其中一个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问题,这图纸是我从桐城分部的房子里找来的,那字迹我也和门中残存对比过,是他。”
摩西就纳了闷了,既然是,为什么不中用呢?
难道九派后来改阵了?
摩西手里拿着的是天衍门的护山大阵图,图纸已经有些泛黄,算起来,这张图纸的年纪比他们五个人加起来还大。
图纸上有些地方已经看不清了,“初稿”两个字也被岁月磨平了痕迹,只有角落里时不时钻出来的涂鸦还历久弥坚地□□着,像是在嘲笑他们痴心妄想。
天衍门的护山大阵集内外之长,是天顺朝里最为精细的一个阵法。要想攻上天衍门,这道大阵不破,就真的只是痴心妄想了。
摩西不太懂东方人的阵法,转了两圈没有动静后,就认定了这张图纸有问题。这时,一个从头到尾没有抬起过头的老者说了第一句话:“牧师,外丹道是否真能中兴?”
他是盛仙门的执法堂长老,王谦。
外丹道式微已久,任凭他怎么出去游走传道,每年入门的弟子依旧在减少。盛仙门是老资格,又居庙堂之高,这样做其实很掉价,门中其他四位长老也都不支持他。
他在门人眼中成了一个疯子,一个败坏道统名声的疯子。
有人想把他换下去。
王谦没有疯,他知道如果继续坐吃山空,外丹道就只有一个下场——亡。
外丹道有先天优势,但更大的是先天不足,这不足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就是不愿意承认。空抱着祖上的荣光,整天怨天尤人。
王谦一个人的力量如蚍蜉撼树,太常山到底还是继续冷清了下去。
正当他黔驴技穷的时候,摩西找到了他。
真神愿意助外丹道中兴。
那是真神第一次在天顺朝光明正大地露面。
没过不久,定国公家得了个小崽子,一般来讲,这些世家子弟多多少少都得有点道门根基,当时九派已经是天下第一道门,沧涯军中又多是内丹道修士,甚至没有人怀疑,唐欢会入九派。
王谦也没有怀疑。
可是三年过去,定国公府迟迟不见动静,而在那年的奉天祭结束后,唐欢被送上了太常山。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求道者。
外丹道在复苏。
王谦喜极而泣,摩西又找到了他:“这是真神送给你的见面礼。”
王谦是在外丹道没落后进的盛仙门。
他没有见过史上记载的“摩肩接踵,山上与山下连成一线”的人潮,但那次他见到了。他看见了外丹道中兴的希望。
摩西不答反问:“王长老,能否中兴,不是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吗?”
王谦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手里的图纸,缓缓伸出了手。
他接过了图纸,开始破阵。
他是阵修出身,后来做了执法堂长老,皇宫里很多大阵,都出自他之手。
摩西笑道:“这就对了。”
山里头的天气说不准,刚刚还阳光明媚,此刻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像是要下雨。
林歧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坐久了没动,总觉得气有些不顺畅,怪闷的。
他起来走了两步,用手顺了顺胸口,还跳了两下。
一旁练剑的萧途看过来:“你又在做什么?”
萧途和林歧待得越久,对天衍君的敬仰之情就越像那滔滔长流水,一泻千里,一去不回。
他怀疑自己再多跟他呆两天,会忍不住以下犯上。
林歧:“好像是吃撑了。都怪你!”
萧途:“……”
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了吗?
正这当,一阵小旋风舔过草头树梢,紧接着呼啸的风声从林中传来,席卷了整个天衍峰。
不,是整个太玄山。
粗壮的树干被连根拔起,正在天衡峰进行文试的各派弟子也被狂风卷了笔墨,房屋,桌椅,被大风刮得东倒西歪,人就更不好了,魂都差点给吹出来。
杜衡凌空画下几张符,散开为阵,稳住了这一方小世界:“慌什么?”
被吹倒在地的年轻弟子们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然后一想起来似乎不成体统,于是又强行放慢了手脚,扶好桌椅,坐回了原位。
苏仪的位置靠近门边,是被吹得最厉害的。
杜衡镇住了此间地方,她总算松了口气,嘴里叼着发绳,笨拙地往后撩头发。她以前都是让萧途给她扎,最近才开始自力更生,实在是有些手生。
忽然,一双手按住了她的头发,苏仪一歪头,后头那个人拍了她一下:“别动。”
苏仪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唐欢找她拿过发绳:“你那扎的是什么玩意儿,街头艺术吗?阿黄都比你扎得好。”
苏仪:“……”
阿黄是他们家一条狗,留着中分狗头。
不晓得是哪家狗屋给做的。
苏仪不懂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的审美,心说如果唐欢给她弄成阿黄发型,她就跟他拆伙。
“好了。”
苏仪身上从不带镜子,只简单地摸了摸,感觉还不错,于是原谅了他,这个伙暂时没拆成。
不仅如此,她这个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附赠了一个消息给他:“你注意看着老陈,依我多年经验,这风有问题——外头可能出事了。”
她刚说完,外头探查情况的师兄就跑了回来:“天衡君,山下传来消息,风后门破了!”
天衍门的护山大阵很复杂。
据说此阵从起建到落成整整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一旦启动,能罩下整个太玄山脉,是天顺朝的大半个西南。
有人说,天衍门的护山大阵是一件艺术品。
因为他几乎囊括了世间所有阵法的妙门,设计图纸易稿数次,最终才定型。后世有人满天下地去寻图纸,最终也没有寻到一丝半缕。
风后门,是护山大阵的其中一个阵眼。
王谦手里的图纸是初稿,此稿虽然也很精细,但和最终的大阵比起来,差了有十万八千里。王谦只是凭借着阵修的直觉,勉强推演出了风后门的位置,要想破阵,还得借助图纸连蒙带猜。
但好在,天衍门护山大阵很大部分出自盛仙门前辈之手,行为章法烙上了盛仙之风,不难推。
风后门被破开的那一刻,罡风化作猛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虎下山。
王谦的手臂被整个割断,过了好大会儿,血才涌了出来。
这还算幸运的。
摩西见势不对,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
然而,他再快,也快不过风。
就在他将要被风虎吃进肚子里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将他拢了出去。
可是他身后的其他几位长老就不那么幸运了,风刃直接割开了他们的脖子,身体也被撕成了好几段,七零八落地散在一地。
顷刻之间,这片地方就被染成了血色。
王谦倒在地上,艰难地往自己的伤口处贴了一道符,吃了一粒大还丹。
天上有紫气从东而来,王谦知道,是天衍君来了。
紫色的丹光很耀眼,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虽然那紫色淡到几不可见。
化神境的金色丹光,颜色越深修为越高。
还虚境的紫色丹光,颜色越浅修为越高。
王谦靠着被破开的风后门,静静地等待着天衍君发落。他看到外丹道的希望了。
就在这太玄山脉之中。
他抚摸着风后门,大阵的图纸滴着血,这次是真的看不清了,连涂鸦也被血迹覆盖,不想见到他。
唯有一眼因为被他的手指按着,躲过了喷涌而出的鲜血,就像万千阵眼中,他只破开一门。
王谦跪在地上,把图纸放在面前,朝图纸,以及护山大阵磕了个头:不肖后生,能破祖师一门,死而无憾。惟愿来生,见大道复归天下,再续祖师之威。
天衍君到了。
第41章 第四十章 少帅
天衡峰上的文试还在继续。
杜衡让风后门搞得心烦意乱,几次想出去一探究竟,可是自小的修养让他不得不先做好手头的事。
他得等这群小崽子考完。
他急,各派弟子们更急。
还不等结束,就纷纷交了卷,一窝蜂地往护山大阵涌去,想见一见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阵。
杜衡这次没有管他们,一待结束,他自己倒先没了影。最后走的反而是陈郑源。
陈郑源尽忠职守地当好一个监考官,把每个小组的卷子都整理好,糊名封卷。
天衡峰上人都走光了,他才抱着卷子慢悠悠地出了门。他出门也没有下山,而是张望了一下,然后往地上撒了几张符。
护山大阵已经有了缺口,他要做的,是让这个缺口扩大。天衍门的护山大阵确实厉害,但天下万物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口子,就覆水难收。
祖师的阵法?拉倒吧。
他就是个叛徒。
叛徒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陈郑源疯狂地设着阵,并在阵中间放了一个水晶球,东西结合,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温和的外表上挂着狰狞的笑,他要让世人知道,如果没有他们盛仙门的护山大阵,天衍门不堪一击。
不就是天衍门么。
泥腿子出身,还想当道统?
就在这时候,水晶球“啪”的一声,碎了。
陈郑源一慌:“谁?!”
另一边,王谦命大,被天行君陶孟救了回来。
徐临善满头都是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他们家的长老不正派,但也万万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敢直接在太玄山闹事。
林歧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内讧的从来不是我们。”
林歧蹲在风后门边上,叹了口气。
这风后门被破坏得彻底,他过来时还顺手斩了风虎,就更是雪上加霜,要想复原,得重建。
林歧捡起那张被血糊了的图纸,丢给正在检查风后门的天玄君韩序:“有没有把握?”
韩序被他一叫,立马站直了身板,像是接受长老查课一样,畏畏缩缩地说:“能修,不过……”
林歧打断他:“问你个事。”
韩序:“请问。”
林歧冲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是魔鬼吗?”
韩序差点咬到舌头,被口水呛了个彻底。
他一边否认一边又跟见了鬼似的瑟瑟发抖,赶忙说正事转移话题:“我能建一个新的,但是不能保证能和之前一样。这阵是按盛仙门的风格修的,我是接受的九派传承。我建出来的风后门和其他阵眼可能会不协调。”
不协调就意味着罩门所在,威力大减。
甚至……互相争斗。
韩序一口气说完,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被查课的小崽子都没他这么怂!
林歧看了看天,把血染的图纸交到他手上,大有“你看着办”的意思,韩序看着林歧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模糊不清的图纸,头发快被揪秃了。
请盛仙门帮忙?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但在这个时间点,谁都没有提这茬,也不愿意去那么做。
徐临善守在萧途身边,萧途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徐临善以为他是生气了,也很有自知之? 30 页, 埽骸啊?br /> 绛屿停下了动作,他趴在桌子上冲天衍挑了挑眉:“就因为这,我就觉得那个所谓的真神也是个水货,连我想要什么都没搞清楚。”
“你想要什么?”
绛屿不说话,只望着他笑。
可能是历经千帆,也可能是经年妄想,总之天衍这回一瞬间就读懂了他眼里的话,顿时变得有些惶恐起来。
是我想的那样吗?
绛屿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见他半天没什么反应,只当自己又是想多了,于是他只好不尴不尬地站了起来,转移话题说:“那什么,听说你……哎——”
绛屿整个被压得坐了回去,后背猛地砸在桌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天衍封住了嘴。
他的脑袋“唰”的一下成了一片空白,这么多年在外头,每碰到一个像他的,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有可能是眼睛像,有可能是鼻子像,还有可能哪里都不像,就感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