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嘛,我就老实跟你说了……”
洪双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你应该也是看出什么来了,所以我也没必要瞒你……我以前也听我养父说过,的确程家这屋子当年盖起来的时候,是‘有人’指点过,为了开风水聚财运,在主梁和大柱两个地方都作过法,但具体是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估计除非真的把那块地方挖开来看,不然怕是也没人能够说得清了。”
阮暮灯当然不可能说服家主将那块地板挖开,尤其是在他们家刚刚出了两桩白事,在这当口还兴土木挖地洞什么的,简直就是扯淡到极点。而且他现在只是以洪双发导演一个朋友的身份,来这儿当个客人而已,既不是正式接了委托,也没有非要上赶子给这家人驱阴除晦的道理。
“洪导啊……”
他想了想,绝对把自己的所见都说出来,“程家这栋宅子,老实说,阴气重得不同寻常,而且外来的阴气还会自己循着路涌进屋子里,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要不了两三年,住在这里的人身体都会撑不住的。”
说着,阮暮灯伸手在洪双发的后背上拍了拍,扫掉一缕刚刚附在其上的黑影。
他已将话说得十分直白,若是洪双发和程家关系的确不错的话,应该会将他“看”出的问题转告给这屋子的主人,接下来他们信是不信,当不当一回事,要不要处理,请谁来又如何处理,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我知道了!”
洪双发感觉背上不知何时附上的某种无形压力,在青年轻轻的几下拍打之后就骤然一轻,便知道肯定又是阮暮灯又悄悄做了些什么,心中感激之余,也明白对方的意思,连忙拼命点头,表示一定会将这些话转告程云海——以他对这个从小分开养大的弟弟的了解,那人既怕死又惜命,肯定会说服侄子程雄,不惜重金请来各路高人作法驱邪的。
就在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客厅方向走,程云天还在一旁慌慌张张地探头探脑的时候,远远便见保全带着一个人进来。
守夜的灵堂安排在小宴会厅里,此时几个佣人正在和尚们的指点下,紧张兮兮地进进出出做着准备。保全忽然带进来一个人,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功夫理会他们。
“程、程雄先生的特快专递……”
来人是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矮矮壮壮的,身穿一身土黄色的某著名品牌快递制服,因为他早就听说了风靡全港的“程大贵”集团的八卦,这会儿即将面对当事人,头顶上还挂着俩“奠”字灯笼,不由得多了三分激动七分紧张,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很明显的颤音。
“什么快递啊,竟然这么晚了还送过来?”
菲佣Marry正端着一盘供奉用的点心从厨房里出来,听到快递小哥的叫声,将盘子放到一边,擦着油渍走到大门口。
“是、是指定派送时间的急件!”
快递小哥年纪还小,从业时间又不长,面对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还不能做到镇定自若。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菲佣接过快递小哥手上那大约半米长的条形盒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感觉似乎比想象中的要轻,又仔细看了看快递单,见寄件人那儿的字迹十分潦草,她一个菲律宾籍的佣人本来中文就不怎么样,字写得草一点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出来了。
不过平常签收快件本来就是她们这些佣人的工作,于是她也没有多想,接过笔签收之后,就把快递员给打发走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个……”
Marry一边轻声嘀咕着,一边靠在玄关的隔断装饰柜旁,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剪刀,就地拆起包裹来。
这快递包装得并不十分严实,她三下五除二就去掉了外封,露出里头一个灰红相间的长方形大纸盒。
纸盒外头也用尼龙绳缠了两圈,剪刀随便一剪就散开来,菲佣皱着眉,将盖子往上一掀——
“哇啊啊啊啊!!!”
女佣Marry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叫,那音量大到一下子惊动了屋子里的许多人。
阮暮灯当时人就在客厅,听到尖叫之后,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
他人高腿长,自然是第一个来到菲佣身边,见那中年女人正哆哆嗦嗦地跪坐在地上,身前散落着七零八落的包装和一个大盒子,盒盖已经打开,从里头掉出一具脏兮兮的木制人偶,正七歪八扭地仰躺在地板上。
那人偶体长超过三十公分,做成一个身穿大红对襟棉袄的胖娃娃模样,只是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又不知在什么地方收了多久,表面刷的彩漆已经几乎全数脱落,露出的原木上,长满了大片斑斑驳驳黑黄绿灰的霉菌,红绢布镶毛边的棉袄也褪色成了暗灰红色,上头满是灰尘和霉斑——总之原本应该十分精致漂亮的一个大胖娃娃人偶,现在看起来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怎么都不是个适合快递给程家的礼物。
“这什么鬼东西!”
这会儿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连程云天已逝长子的遗孀——此时以女主人自居的程少奶奶也被惊动了。
她挤开几个围观的女眷,一眼看到地上歪扭躺着的人偶,当即尖叫出声。
“恶心死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啊Marry!赶快拿去扔了,不要阻碍晚上的守夜!”
Marry被程少奶奶这几句尖声怒骂唬得浑身一颤,立刻醒过神来。
原本她是不怕木偶这种不会动的死物的,只是刚才一拆开盒子,人偶便从里头掉了出来,她一晃神没有看清,以为里头装的是个真正的小娃娃,这才吓得跌坐在地,失声尖叫出声。
此时回过劲儿来,她连忙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将满地狼藉胡乱收拾了一下,用包装袋一裹,小跑着往厨房去,将快递带人偶全都囫囵塞进了垃圾桶里。
&&& &&& &&&
守夜从晚上八点开始,除了家属们要不停烧纸之外,供桌上的灵位前的香火也必须到天明之前都不能断,和尚们也会隔一会儿就念一阵经,一个晚上都不能消停。
阮暮灯作为程云海和洪双发请来的客人,虽然没有硬性要求,但也很自觉地陪着两人守完这一夜。
前半夜平安无事、无波无澜地过去了,到了后半夜三点过后,从白天起就忙着告别会,挣扎折腾了一天,连中午都没有休息过的众人,此时每一个人都无精打采,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还得硬撑着,有实在熬不过去靠在椅子上眯着了的,也会很快被身边人推醒,硬打起精神继续烧纸装香。
只有两个小孩——程少奶奶的独子和程云天前女友的兔唇闺女,小的那个才六岁,稍大些的也还不到十岁,早就熬不住,十二点刚过,就被大人们特许不需要继续守夜,男孩儿在保姆的陪同下回了自己房间,小姑娘也睡在了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客卧之中。
时间缓缓流逝,差十五分钟到五点的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熬不住困劲,互相依靠着打着小盹,连高价请来的高僧及其弟子也围坐在供桌旁,纷纷低垂着脑袋,快有一个小时没起来诵经了。
“我去给大家再斟些咖啡和茶。”
菲佣Marry站起身,去端桌上堆满空杯子的托盘,透明的玻璃壶里,红茶仅剩下见底的一层,早就凉透了。
不知是不是忙了一天太过疲累的缘故,Marry的手有点抖,端起盘子的时候,两脚还踉跄了一下,茶杯碰撞到空茶壶,发出“叮咣”一声,在这沉默无声的屋子里显得特别刺耳。
阮暮灯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过去,接过菲佣手上堆得满满的托盘,朝她笑了笑。
“我帮你端出去。”
Marry听不懂普通话,但能从这挺拔俊俏的漂亮青年笑容中看出绝对的善意,脸上不由一红,连忙一边感激地低声道谢,一边领着人往厨房走去。
第 66 章、八、鬼来信09
厨房里只看了一盏顶灯, 又被屋中过分浓郁的阴气影响, 肉眼看起来十分昏暗。
Marry走在前面,刚刚到门口, 就被里头的景象唬了一跳, 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小、小少爷, 你怎么在这里!?”
坐在厨房地板上的小男生回过头来,正是程云天那早逝的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一双孩童特有的大眼睛在昏暗的照明中闪过一抹泛蓝的精光, 乍一看竟然像是野兽的瞳孔一般。
“在玩。”
小男孩脆生生地答道。
“哎呀我的小少爷, 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给少奶奶知道要骂死我们了!”
Marry连忙抢上前去, 将那小孩从冰凉油腻的地板上抱了起来, “你在玩什么……哎呀!”
她尖声叫了起来。
“这个娃娃我不是已经扔掉了吗?小少爷啊你怎么把它又抱出来了, 很脏的快扔掉快扔掉!”
小少爷怀里抱着的,正是晚上菲佣Marry拆的快递里的那个娃娃,只是被她扔进垃圾桶后,又和厨余垃圾混在一起, 此时又是油又是汤的, 更是肮脏难看到根本让人连碰都不想碰。
照理说身为“程大贵”集团第三代唯一的孩子, 程家小少爷什么精贵的玩具没有玩过,原本根本不可能纡尊降贵看上一个垃圾桶里脏兮兮的发霉木偶。但他此时就跟怀里抱着的是个限量版手办似的,拨弄着木偶的左手,口中还愉快地哼着听不懂的小调。
“求你了,小少爷快别玩了!”
Marry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和已经过世的程云天程老爷对佣人们温和宽宥的态度不同,自从丈夫不在了以后, 现在当家的女主人程少奶奶对他们早就没有了好脸色,甚至可以算得上刻薄了,尤其是涉及到她最金贵的独子的时候,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万一因为小少爷半夜不睡在这儿玩一个破木偶的事情得罪了少奶奶,她真怕对方一个抓狂就直接将自己开了。
“来,把木偶放下,乖,放下……”
菲佣一边哄着瘪着嘴要哭不哭的小男孩,一边缓缓将木偶从小孩怀里抽出,赶紧远远地扔到旁边,然后拉着小孩沾满油渍的小手,想要趁程少奶奶发现之前,将人收拾干净了牵回房间去。
管教小孩这事阮暮灯本就不好插手,他一直没有做声,只站在旁边看着,直到那残破陈旧的木偶被Marry远远丢开,他才目光一敛,深深蹙起眉。
“等等……”
青年伸出手,拦住被保姆搂在怀里,正要经过他身边的程家小少爷,然后蹲下身,双眼注视着小孩儿的眼睛。
“那个木偶……”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人偶。
“它的头呢?”
虽然上的是教会贵族学校,但小孩在学校里也是学过普通话的,所以听懂阮暮灯的话并没有困难。他眨了眨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右手伸出,小小的食指向上一翘,指向流理台背后那扇狭窄的气窗,用奶声奶气的童音清脆地回答:
“在那里,它是灯笼。”
阮暮灯和菲佣Marry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那儿看去。
只见那足有两米多高的气窗上头,摇摇晃晃地吊着一颗木偶脑袋。
那比甜橙还要大一圈的木偶头雕刻得惟妙惟肖,就算表面的彩漆都掉得差不多了,看上去依然跟个活生生的人头有六七分相似,此时头顶的朝天辫卡在窗户的合页上,整颗头颅歪歪斜斜地挂在高处,偏偏是这么惊悚的场面,那木偶娃娃依旧面带着憨厚讨喜的笑容。
Marry一眼看到那气窗上的木偶头,立刻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捂着眼睛尖叫一声,再也管不得三七二十一,拉起小男孩的手,不由分说噔噔噔就往楼上跑。
待菲佣和小孩子都上了楼,阮暮灯才走过去,拾起地上那油腻肮脏的木偶,又踮起脚,将吊在气窗上的偶头取下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玩偶的头颅并不是如他猜测的那般从躯干上拔下来的,而是充当“脖子”的一根木头从中间一折两段,再也装不回去了。
“脖子”部位的木头足有阮暮灯的食指粗,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蛮力硬是拗断的。
且不说一个六岁的小孩怎么有力气将这么粗的一根木头扭成两截,就是程家小少爷那将将一米一的小个头,手短腿细的,又是怎么将木偶头拴到那么高的气窗上的?
&&& &&& &&&
无比折磨人的守夜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早上七点才算真正结束。
程云海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见一切平安无事,除了这房子依然阴气森森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从看到东方升起的朝阳的那一刻,心头大石顿时落了地,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一心只想赶紧回自己位于闹市区的高级公寓里,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好歹等透支的心力恢复之后再去琢磨他哥洪双发偷偷告诉他的程家祖宅的问题。
“二爷,不吃了早餐再走吗?”
菲佣Marry端着一盘三明治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程云海、洪双发和阮暮灯三人已经穿戴整齐,一副立刻就要出门的模样,连忙问道。
“不了不了,我迟些还要回公司开个会。”
程云海连忙摇手摆头,随口编了个理由。
“这样,您带些三明治在路上吃吧,是您最喜欢的牛肉夹蛋。”
Marry对这个侍奉了二十年的老先生还是很有感情的,连忙张罗着要帮他打包早餐。
就在她转身又要钻进厨房的时候,远远就传来一把高亢尖利的女声:“Marry!!”
众人听出那是程大少的遗孀程少奶奶的声音,循声望去,看到她正从二楼的旋转梯探出身来,脸上满是慌张焦急的神色,旁边还站这个四十岁出头的矮胖女人,那是平日里负责照顾小少爷的保姆。
“你有没有看到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