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的人,杜子腾已经生不出半点想法,对于一个可以挽救之人,你尚可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对于一个已经全然沦丧之人,你的任何感情都是浪费。
而萧辰看向华嶷的目光中更是冰冷无情,或许过去看在师门一众长辈的份上,他虽然同华嶷周旋过几次,亦出手过几次,但那几次中,他皆留下了三分情面。可事实证明,养虎贻患,遗毒无穷,他有容人之心,对方却未必有和平共处之意。
第一次星潮中遭遇的邪道杀戮又岂是偶然?他身为掌门弟子,行踪竟能这般为邪道所知……若说是因为邪道消息太过灵通,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谋。那一次遭遇血戮老祖之时,他不过一介筑基,正面对上邪道金丹,局面之凶险几乎令他差点有去无回。
自那之后,他与华嶷之间便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还有冯长老与天柱之祸……萧辰摇头,不让自己再沉浸于无法改变的过去之中。
此时,萧辰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只恨自己这决定来得太迟:“诸位同门,星潮之中的情形各位皆知,非兰舟无法入内,那兰舟皆在七大派掌控之中,难道你们不曾怀疑,那域外天魔是如何混入星潮之中的?”
萧辰这番不高不低的问话如惊雷一般在华嶷心底炸响,他倏然抬头,正对上萧辰投来的冰冷目光,这一刹那,华嶷知道,萧辰已是动了杀机。
“域外天魔?难道不是自域外直接进入星潮中?”
“应该不能,那星潮中平日星阵死锁,即使是潮起之时也只有兰舟可入,直接入内怕是不太可能……”
“萧道友,你何不直接告诉我等,究竟发生了什么?天魔入侵,方才守冢的前辈也已经说了,事关重大,若真有什么变故,只怕令我等及早得知才好参详应对之法!”
萧辰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华嶷:“华嶷道友,你说呢?那域外天魔原本不过借着空间裂缝侵入凡间在邪啸海附身于一邪道小修士身上兴风作浪,他到底是怎么才能借着一具邪道修士的皮囊混入星潮之中?”
无数或疑惑、或质询的目光向华嶷看来,守冢巨剑上同时响起嗡嗡震鸣,这一次的声响听来格外冰冷沉郁,那剑尖一斜,竟是隐隐朝华嶷指来。
华嶷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这一刻,心中那些嫉恨已经悉数化为无尽恐惧,无法压制,更无法驱逐。
平日里最擅长的那些挑拨言辞似乎已经彻底消失在嘴边,华嶷手中突然多了一道金色符箓。
杜子腾对于符箓最是敏感,那符箓之上的波动方式他隐隐熟悉,忍不住惊讶地脱口喊道:“符宝?!”
仿佛是为了印证杜子腾的判断一般,下一瞬间,一把星光璀璨的短小可爱之剑突然出现在这奇异空间之中,那折射出来的点点星光令整个空间都在呻.吟震颤,似是难以承载,每一点星光中仿佛都蕴含着毁灭之力,竟连那准备指向华嶷的巨剑都开始恐惧地颤抖起来。
那陡然间攀升起来的无上剑意已经是在整个空间中撕裂出道道可怕裂缝出来,在场所有金丹修士勃然变色,连他们丹田的金丹都隐隐在恐惧地震颤,恍如蝼蚁感知到大象来临之前的地面震颤……这……这到底是何人所制的符宝?竟有如斯之威!
萧辰脸色亦是大变,这恐怖的星辰剑意他最是熟悉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华嶷手中竟会握有师尊的符宝!而且,这符宝的品阶恐怕还远在当日师尊赐予他的之上!
长霄真人乃是现在已知的、还活跃在修真界的修士中修为最高之人,甚至已经没有人能够确切地知道他的境界。这等修士,便如同史上巅峰时期的史安、乔雨山一般,举手投足间毁天灭地不过常事,而,这张符宝恐怕是录下了长霄真人的全力一击,现在这符宝不过蓄势之威便这般骇人,若当真击下,只怕在场这些修士皆无幸理。
萧辰已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杜子腾许久未见过的神文再次显露,而这一次,那些神文不再只是出现在萧辰周身肌肤之上,而被他逼至体外,那赤芒交织的神文翻卷吞吐,在空中织出一道繁复坚固的光芒之墙,牢牢护在他们身前。
杜子腾见萧辰额头汗水不停,皮肤下已经隐隐可见跃动的血管,他做不了别的,但至少可以做萧辰此时无法分心去做之事:“各位,站到我们身后,祭出飞剑,齐力抵抗!”
不必杜子腾多说,在萧辰那神文构成的赤芒金墙牢牢维持住墙后空间的稳定、未被那点点星光撕裂之时,已经有数位金丹剑修迅速移步,此时,在这生死存亡的当口,再也没有人去顾及杜子腾那合欢宗出身的身份,数把飞剑呼啸而出,在神文之墙面前结成剑阵,替萧辰分担下了一部分压力。
越来越多的飞剑加入这剑阵之中,横霄剑派之中,剑阵根本无须人主持,同在云横峰上修行,他们彼此之间自有默契,剑阵汇聚着众人剑意,只屏息凝神等待这符宝惊天动地的一击,不知何时,那把守冢人的巨剑间竟也汇入剑阵之中,与符宝中的恐怖剑意隐隐抗衡。
杜子腾在墙后捏着符箓,目光牢牢盯着那越来越华美的星光,他知道,纵然是威力无上的符宝,力量再如何惊人,也依旧是符宝,能量构成的形式不会变化太多。这星光随时可能喷发带来灭顶之灾,他能做的,就是在那爆发之前的一瞬间抓住这符宝本身的破绽,引着所有人一齐攻击,不辜负萧辰此时苦苦支撑赢来的机会,去寻那万中无一的生机!
而在璀璨剑光之后,华嶷的人不知何时竟已身在兰舟之上,对一切变故刚刚回过神来的耿丽突然惊觉,竟忍不住脸色大变地喊道:“师尊?!”
如今这般情势之下,师尊为逃避剑问之责竟抛出这等灭世符宝,难道师父竟要抛下她独自逃离?她独自留在这里,连那些金丹修士都要互相结阵抵御,她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华嶷只远远投来一个眼神,似是怜悯又似残酷。
那符宝蓄势已至顶点,点点星辰犹如星瀑一般喷涌而出,在这死寂空间中划出道道明亮璀璨的轨迹,那轨迹之后却是无尽毁灭,竟生生将这空间划出一道道虚空裂纹,然后在清脆的响声中,整个空间迅速崩塌毁灭。
就在这爆发的一瞬间,一道比这星光轨迹还要明亮的光芒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般狠狠切入星瀑之中,狠狠撞击在星瀑发源之处——那一张脆弱的纸张之上,轻轻“噗”的一声之后,那星瀑竟开始震颤停滞起来,然而,这停滞微乎其微,下一瞬间,星瀑再次喷涌,直将残破的空间切割得七零八落,裸.露出空间之外云横峰的茫茫云雾与惊恐的低阶弟子们来。
无数飞剑连同巨剑构成的庞大剑阵似是被那光芒之击所提示,以一种一往无前之势狠狠扎进了星瀑之中,二者撞击只擦数无数生死攸关的剧烈花火,存亡断续只在刹那之间。
而这一切落在华嶷眼中,已经再无意义,他知道,如今的横霄剑派怕再无他的容身之处,留恋的目光扫过空间之外那些无比熟悉的山水亭台,他不再犹豫,兰舟催动着便朝这空间崩塌之后露出的外面空间飞去。
便在此时,萧辰抬起头来,华嶷只露出一个痛恨又得意笑容,那口型中似是在说:“揭穿一切又能如何?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得不到的,萧辰也别妄想得到!
萧辰目光中突然带着种说不出的怜悯,最后竟是回以一个笑容。
华嶷心中大感不安,下一瞬间,一道长长的叹息在这破碎空间中响起,那马上要分出存亡的剑阵与符宝,这正在崩溃的空间,那逃离中的兰舟,萧辰全力维持却马上要崩塌的神文之墙,甚至还有绝望中的耿丽眼看着马上要被空间裂缝吞噬……这一切的一切竟在这声叹息中静止了,时间与空间俱是安静下来。
第126章
在杜子腾看来,这声叹息就像给整个崩塌中的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瞬间,那无数星光悉数湮灭,那张杜子腾费尽心力才能给予轻轻一击的符宝竟是在这声音叹息中无火自.燃起来,随着那轻轻扬起的灰烬,那能带给世界毁天灭地的一击亦随之消逝于无形。
众多金丹修士只觉得方才还需要自己这一众人竭尽全力去对抗的力量便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一般,消散无形,一切危机也悄然瓦解。那原本崩紧杀戮之意的巨剑亦是重新松散为众多碎屑残骸,显是方才那一击中的消耗亦不轻。
然后耿丽亦觉得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她落到了安全之处,一时间,这崩塌到一半的空间竟是重回坚固。
众人面面相觑间浑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切便已结束?
萧辰却是收了神文,跪倒在地:“不孝弟子萧辰叩见师尊。”
这一刹那,众人皆是难以置信,萧辰唤作“师尊”,那岂不是掌门长霄真人亲自降临?可传言中,掌门不是正在闭关?
然而,眼前一切,那被消弭于无形的可怕符宝之威,一声叹息便阻止了这一切、稳固了整个空间,除了长霄真人,整个修真界,恐怕也再无人可以办到了吧……
众多金丹悉数收敛了自己方才拼死斗法之时的凌厉之气,尽皆俯首拜道:“见过掌门!”
长霄真人并不知身在何处,但那儒雅清朗的声音却仿佛在每个人耳边道:“起来吧。这番波折,诸位辛苦了。”
随即,那艘本已远遁的兰舟竟是被送到了下面的废墟之上。
长霄真人语气平淡,可对师尊言行再熟悉不过的萧辰却已从中听出了许多复杂心绪:“勾结邪道,构陷同门,致冯长老罹难,天柱断一……罪难赦免,便交由碧霄师兄发落罢,有劳了。”
“师兄!这万万不可……”
“掌门!华嶷不过一时糊涂,怎么能……”
“若他做得有什么不对,皆是我教养无方,还请师兄准我相代……”
“如果袁师弟有不是,那他一身功法皆是我传授,我亦是教导不利,请师兄责罚!”
“唉,掌门,这剑问之堑……还请三思……”
几道声音先后响起,似乎长霄真人并非是独自一人,这几个声音令众多金丹修士面面相觑,这……分明就是门派内元婴几位大长老的声音,一时间众人心中闪过太多疑惑:
之前萧辰强开剑问之堑,那般大的动静,这许多元婴长老并无一人前来查看,为何现在看来,他们竟是聚在一处的?
既是聚在一处,门中发生这般大事,为何竟没有一位长老前来控制事态?
刚刚他们与那符宝几乎斗至不死不休之局时,掌门才出手制止,否则,现在真不知一切会如何。
不过,方才他们对于冯长老之死的许多困惑,现在看来,一切倒是渐渐清晰明了起来。
早先他们将华嶷当成日夜在云横峰并肩练剑的同门,一叶障目,许多疑点与牵强终是掩了下来。
一切在萧辰的质询将华嶷逼得祭出保命符宝后上兰舟逃命时其实就已经明了。如果萧辰的质询不是真相,如果华嶷没有做下那种勾结邪道之事,又怎么会那样不顾一切要逃走?显然萧辰指责并非空穴来风,而且刚刚掌门也已经定罪“勾结邪道构陷同门”,这等大罪比起“杀害同门”这样的罪名来说,只重不轻。
毕竟杀害同门还可能有种种因由,譬如因爱生恨情怨纠葛,幻阵迷心时的错手加害,还有比斗场上的无心之失,但现在看来,华嶷在星潮未起之时便已经谋划着帮助那域外天魔进入星潮之中,最后冯长老之死他虽不是主谋,但帮凶之罪定是少不了的!
还有他之前口口声声对萧辰、对钱长老的指控,现在看来用心当真险恶至极,想到自己可能被这样卑鄙下流之辈利用,众多金丹心中只觉十分恶心。
剑修尽皆是爱憎分明之辈,是非曲直既然清清楚楚,他们就更不明白了,华嶷虽是六宫十二殿之一,但这样的滔天大罪,为什么这许多大长老竟还要为他说情,甚至袁长老还愿意代他受罚?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袁长老乃是执事大长老,元婴修士,在门派之中,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怎么会无缘无故愿代一个罪孽滔天的金丹修士受罚?!还有罗长老,传功大长老竟也亲自向掌门请罪……这场景真令众多金丹修士困惑不解。
然而,令众多修士心中宽慰的却是掌门终究是是非分明胸有明断的,只听他道:“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那众多劝解的元婴大长老们似有不甘之意,但众多金丹已是无法听闻了,再无声音传来便是好消息,显然大长老们并不能说服掌门。
兰舟无声无息地打开,里面的华嶷每听到长霄多说一个字,面色便就更苍白一分,在掌门方才那句“我意之决”的话后,华嶷已是心若死灰,眼中一片茫然。
可许多金丹修士看向华嶷的目光皆是痛快至极,显是觉得似华嶷这般的险恶之辈害群之马就应该早早从门中剔除!这般处置真是大快人心!
嗡嗡剑鸣中,守冢人仿佛久久思量之后道:“如此罪孽,便罚其永世在此,日日在剑问之下反躬自省,以神魂之戮赎其罪孽吧。”
此时此刻,即使是对华嶷有再多的怨愤痛恨,这样的责罚,也没有一个修士觉得算是轻罚,即使是钱有财这般恨不得对华嶷生啖其肉的修士,想到剑问之威下那种心魂俱丧、心内一切阴暗皆无所遁形、好似赤身露体立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他方才只是经历了短短一瞬,而华嶷却是余生都要在这般剑问下度过,看到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的华嶷,钱有财心中竟生出一种同情来。
长霄真人轻声道:“如此,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