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侍从答道:“今日大人从宫里出来,本来好端端的走着,却有人在楼上推了一个花盆下来,砸到了大人的肩。”
幸好下雨天视线不清,只是砸到了谢太尉的肩膀,若是砸到头可如何是好?
谢溦忽然有些后悔,他们不该来京的。要办成这件事,其中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谢溦早就知道,可是亲眼看到谢太尉受伤便是另一回事……
白家的府医撑着伞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道:“丞相大人听闻太尉大人回府路上受了伤,命小人来为大人诊治。”
谢溦冷眼看着这个府医,不欲令他进去,却听屋内传来谢太尉有气无力的声音:“请大夫进来吧。”
府医对着谢溦行了一礼,便进去替谢太尉诊治。他替谢太尉除去肩上的污血,又上好了药开了方子,便告辞了。
谢溦蹙着眉看向谢太尉:“父亲……”
谢太尉叹道:“别担心,这事与你外祖无关。”
正欲问谢太尉详情,谢溦却听到刚刚走进来的谢夫人不知所措的声音:“父亲怎么了?”
第二十五章
看到谢太尉肩上的绷带和衣服上的血迹,谢夫人颤声道:“这件事,同我父亲有关吗?”
谢太尉无奈地道:“怎么会同岳父有关,别瞎猜了。”
谢夫人坐在床头,泪盈于睫:“父亲是不是在朝事上,与你难堪了?”谢夫人的直觉一向很准,一猜便猜中了。
犹豫了一下,谢太尉还是斟酌着语言道:“岳丈与我确实有些政见不合,亲父子也有两个派系的呢,更何况岳丈从未刁难过我……”白丞相确实是不曾亲自刁难过谢太尉,刁难他的不过都是白丞相那个派系的大臣们。
谢夫人还是哭了起来,她夹在娘家和夫家之间,怎么会好受。谢太尉忙给谢溦使了个眼色,让他哄哄谢夫人。
谢溦擦干她面上的泪水,道:“母亲觉得南水北调这件事,我们应该争取吗?”
谢夫人哽咽道:“当然!多少百姓在等着救命……”
谢溦肃然道:“我和父亲坚持的既然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即使是外祖反对,我们也会做下去。但是无论如何,外祖都是您的亲人,母亲不必为此难过。”
可是谢夫人依然在抽噎,看起来并没有被宽慰到。
谢太尉叹道:“你呀……”而谢溦只是一笑,他相信谢夫人会想明白的。
这厢在白府的书房中,白大老爷急着问道:“是九皇子吗?”
白丞相答道:“不是他,若是他这么蠢,何必选他。”
听闻谢太尉回府途中受伤,白家在朝为官的三人都提心吊胆。毕竟是自家亲戚,就算是政敌也不会下手做这么狠。原本以为是九皇子动的手,如今既然不是九皇子,那便是四皇子了……
白丞相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白大老爷小心翼翼地答道:“坐山观虎斗?”若是四皇子能打消皇帝心中的主意便好,但若是谢太尉能将四皇子斗倒也不错。
恨铁不成钢,白丞相带着怒气道:“我们应当将这件事上奏陛下,让陛下为我们做主!”
谢太尉可是皇帝亲自下旨要召回京的边疆重臣,先不论如今朝中热议的事究竟能不能成,天子脚下,有人谋害朝中重臣,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太蠢。既然四皇子如此着急地将把柄送到白丞相面前,不将他拉下马怎么对得起自己?
白丞相哼了一声,吩咐道:“去通知曹御史,明日让他参九皇子谋害谢太尉。”
白大老爷也隐隐觉得白丞相心里有其他的打算,便沉默不语的出了书房,命心腹去通知曹御史了。
第二日谢太尉因伤告假,没能去上早朝。皇帝听到满朝都是参九皇子谋害要臣的,怒气冲冲地将冠冕掷了出去,离开了金銮殿。诸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都跪在殿中,无人敢退朝。
内殿中,皇帝咽不下那口气,喝了好几杯冷茶。只听管事太监小心地道:“这诸位大人们还在殿中等着呢,皇上您看?”
“让他们都滚。”皇帝挥了挥手,显然是气得不轻。管事太监只好吩咐小太监先让大臣们都回去,便推下等皇帝冷静后再听他的吩咐。
皇帝的赏赐和抚恤很快便送到了白府,谢溦听说今日曹御史参了九皇子一本,心中有些不快。谢太尉受伤了不说,还被这些人当作党争的筏子。
一连几日,谢溦都没什么好心情。谢太尉看他满面郁色,一直唉声叹气,看着便心烦,于是赶他带着谢沅出去游玩。
谢沅那日同表姐妹们出门并未尽兴,今日好不容易只和谢溦一起出门,简直就像脱了缰的小马。谢溦追着她从集市的这一头窜到那一头,看到谢沅依旧神采奕奕。站在一家木雕店前,自己却扶着后腰疲倦无比,不禁感叹自己还不如孩子。
谁知忽然有一只手贴上他的后腰,谢溦一个激灵,转过身一掌劈了过去。没想到那只手是裴瑍的,裴瑍满面担忧地望着他道:“谢兄哪里不舒服吗?”
谢溦急急地收住那一掌,他这几日因为吃食上不习惯,喝了太多酒,睡眠也不好,眼底都显出了淡淡的青色。今日又陪着谢沅走了大半个京都,实在是疲惫不堪。
他对着裴瑍道:“无事,只是有些累。”
裴瑍看着谢溦,明明是漠北的男儿,却像江南的水米养出来一般温和纤细。他用力的拍了一下谢微的背,谢溦吃痛,紧紧地蹙起了眉,望向裴瑍,仿佛是在问裴瑍为何如此。
裴瑍一本正经地瞎扯道:“家慈曾经教过我,若是身体乏困便拍背上的穴道,很是有用。”
虽然将信将疑,但是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之前那般酸痛了,谢溦便对裴瑍道了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裴瑍道:“今天天气晴好,出来转转。”
谢溦一笑,道:“难道对你来说,下雨天不才应该是好天气吗?”裴瑍心中一动,却并未回答,只是笑了笑。
此时忽然听到谢沅道:“哥哥,快看这个!”
谢溦和裴瑍上前一看,架子上摆着一个精致的木雕。雕的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看着栩栩如生。一旁的伙计介绍道:“这是我们店里的大师傅雕的应龙,传说这应龙啊,可是天界的雨神,可呼风唤雨……”
伙计在一旁滔滔不绝,可是谢溦却丝毫不动心。他不信这些,只是看到谢沅渴望的目光,谢溦便问道:“这个多少银子?”
伙计笑道:“二百两。”
二十两银子便够小户人家生活一年了,更何况谢沅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十两,而谢溦今日出门也并未带那么多银票。她有些失望地挪开了目光,去看别的小物件了。最终谢沅买了一个机关鸟,看起来很是小巧可爱。
眼看天色渐晚,三人便在木雕店前分别,谢沅拿着她的机关鸟开心地对裴瑍道:“裴哥哥再见!”
裴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目送他们离开。
夜间谢溦已经脱衣上了榻,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谢太尉贴身侍从的声音:“少爷,大人要见您。”
谢溦立刻穿戴好,去了谢太尉的房间。谢夫人已经睡下了,谢太尉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封信。见谢溦来了,他便将那封信交给了谢溦。
谢太尉面色凝重,等到谢溦看完那封信,不禁感叹真是如今谢家真是处于前狼后虎的危险境地。如今京都这里还没批下来南水北调的工程,峄城又出事了。
信是谢太尉的亲信寄来的,说是峄城不久前来了个道士,终日带着峄城的百姓们求神祈雨,搞得整个峄城乌烟瘴气。很多人甚至不再打猎不再劳作,只是仿佛着了迷一般跟着那个道士念咒语画法阵。
谢太尉叹道:“明日我便去上朝,必须尽快把工程定下来,否则一定会出事。”
见谢溦担忧地望着自己的肩膀,谢太尉温声宽慰道:“无碍,早日定下来,为父也好心安。”
第二日谢太尉便不顾谢夫人的阻拦上了朝,看着谢太尉苍白的面颊,谢沅怔怔地问谢溦:“哥哥,若是真有应龙,真有雨神,为什么不给漠北多降些雨呢?”
谢溦轻轻一叹,道:“沅沅,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是只能靠自己的,不能光想着依赖别人。天降大雨这种好事,大家不是没有想过。可正因为没有,我们才会南下。”
空气中传来湿润的气息,雨水落了下来,在闷热的大地上升腾起一片雾气。一堆树叶被雨水打落在地,风吹湿了谢沅的衣衫,谢溦便将她带进了内室。
谢太尉在金銮殿上,几乎站立不稳。皇帝本欲为他赐座,谢太尉却以不敢托大推辞了。前几日皇帝一直在调查是谁派人伤了谢太尉,最终查出来是四皇子。皇帝大怒,斥责了一番四皇子,却也仅仅是关了四皇子禁闭,并未真正的惩罚他。
白丞相一派的大臣们都不满意,一会说四皇子不将圣上放在眼里,公然谋害朝中重臣;一会又说四皇子心机深沉,自己做了的事还推给九皇子。可是不管他们怎么说,皇帝就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
今日上朝,皇帝实在是忍受不了诸位大臣终日在他耳旁聒噪了,下令道:“南水北调一事,便由谢爱卿全权负责,九皇子前去漠北协理。”皇帝还吩咐户部从国库中拨出几百万银两,又从工部调派了几位擅于绘图和施工的大臣。
这句话一出,朝中的大臣都在金銮殿内议论纷纷。还有人叫嚣着不同意,立刻便被皇帝命人拖出去打了十杖。
皇帝冷声道:“你们一个个的,趋利避害便也罢了,如今漠北数万百姓等水救命,你们还在想这些,朕看你们是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也丝毫不将这天下都放在眼里!”
众位大臣纷纷下跪,皆是道着“不敢”。
白丞相忽然出列道:“圣上说得对,我们为人臣子的,应当像圣上一样,一心为天下民生着想。”然后他又朝着谢太尉,“若是谢大人还有什么需求,本官必定竭力相助。”
既然白丞相都如此表态了,诸位大臣便收起了自己的想法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反对的嘴,道:“臣等谨遵圣命。”
座上的皇帝终于顺了一口气,道:“谢爱卿再休养几日,便同九皇子和诸位大臣前去漠北吧。”
第二十六章
许是因为皇帝命九皇子随行的缘故,白丞相最近对谢太尉可谓是和颜悦色,补品和药材如流水一般向谢太尉面前送。最近整个白家也都仿佛自上而下得了指令一般其乐融融,谢夫人也因此放下了一直以来悬着的心。
谢溦在皇帝批准的那天,终于松了一口气。七日后谢家人才启程,是皇帝命人夜观星象算出来的好日子,说是那天启程就会诸事顺利。无论如何,谢溦终于有闲情逸致带着谢沅四处乱逛,也不再觉得累了,想必之前的疲惫都是由心而生。
夜市中,不论是小吃还是各式各样东渡而来的新奇的小玩意儿,都令谢沅迷了眼。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蹲在一旁看小贩的西洋货摊。谢溦沦为替她提东西和结账的小厮,手里拿了好几个小巧的西洋镜,谢沅要带回去送给自己的小姐妹们。谢溦将银两交给小贩,小贩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
在谢沅的强烈要求下,谢溦租下了一支小船游湖看夜景。谢溦笑着问道:“那日你不是同表姐妹们游过湖吗?”
谢沅答道:“可是哥哥没来过啊,我是为了带哥哥来。”
谢溦忍俊不禁,明明是她自己想玩,却非说是为了他。只是在这清风朗月下,坐在这支小船上,看船夫以竹篙刺水,稀疏的星子挂在空中,远处传来游船画舫中的欢声笑语,这一切的确令谢溦心生惬意,轻松无比。
他将食指立在水中,船过之后,指尖便在湖面划出一片涟漪。划至湖心,船夫轻声唱起了江南的小调。谢溦看到有一尾小鱼仿佛是被惊吓到一般,从船下迅速逃开,不禁往湖底望去。
湖水倒映着皎皎的明月,有些晃眼。忽然他听到船夫的小调戛然而止,谢溦转身望去,看到看到他腰间寒光一闪,便立刻去拽谢沅:“沅沅!”
只是此时,那船夫已经摘下了斗笠,将谢沅紧紧扣住,锋利的匕首就抵在谢沅喉间。
船夫道:“莫要再动了,否则我手中的刀子可不长眼。”
谢溦心中一紧:“你是什么人?”
船夫冷声道:“若不是因为谢太尉,我家主子也不会失去圣恩,今日便要你们谢家人付出代价!”
谢溦道:“放过家妹,我同你走。”
船夫反而笑了:“谁要你同我走?我要你死!”
语毕,谢溦忽然感到胸中有利器穿过,疼痛令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他跪倒在地,谢沅泪流不止,高声求救。原来这船夫还有同伙,藏在水中,只待他小调一停便破水而出。
谢溦被船夫一脚踢进湖中,溅起大片水花,在这静谧的湖中却无人听闻。湖水被血液染成红色,他感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冷,想要努力睁开眼睛,却失去了意识。
谢溦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后,天光大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赤裸着上身,而裴瑍坐在一旁,正在替他上药。裴瑍手一抖,大片的金疮药粉撒了下来,令谢溦疼得抽气。
看到他因疼痛而缩紧的瞳孔,裴瑍道:“醒了?”
“你倒是命大,失血那么多,还能被我救回来。”
谢溦环顾四周,紧声道:“我妹妹呢?”
裴瑍低垂了眼睫道:“那些人似乎无意杀你妹妹,只是将她带回了岸边。我把你从湖底救出来,你妹妹便不见了。”
谢溦身子一僵,只能向着最好的结果去想,闭着眼道:“烦请你向我家人报信……”
然而裴瑍却拒绝了他,道:“你真以为昨日要你命的是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