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溦有些失神的面容,裴瑍道:“谢兄,先给伯父写封信吧。”
回神的谢溦道:“是……是该给父亲写封信。”
谢溦回房给谢太尉写信的同时,裴瑍命人扫清了院中的雪泥,又看天色已晚,便命管家给谢溦准备些饭菜,才回房去找谢溦。
只见谢溦握着笔坐在书案前,似乎是无从落笔。
裴瑍心中一叹,谢太尉此时在千里之外,又是在给圣上办事,怎么回得来。可是若是谢太尉不回来,谢夫人在这期间去世了……这封信真是不好写,于是他温声道:“谢兄不若先告诉伯父,伯母生了场病,让伯父将峄城交给你处理。”
沉思了一番,谢溦写好了信,又加上谢家的标记,便让人将信送了出去。
管家将饭菜端了上来,裴瑍拉着谢溦坐到饭桌前:“先吃点东西吧。”
谢溦摇摇头表示吃不下,裴瑍温声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明日起来再说,若是你现在倒了,伯母和阿沅怎么办?”
谢溦勉强吃了几口,未洗漱便倒在了床上。裴瑍用温水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脸,然后躺在他身边。谢溦缩进他怀里,终于是哽咽着哭出了声。今日谢夫人枯槁的面容令他心惊,眼下束手无策又令他茫然。
裴瑍在他额前落下一吻,轻抚他的背,等他睡着之后便回了天界,去找司命星君查谢家人的命书。
司命星君奇道:“不是之前才看过,怎得又要看?”
裴瑍无心解释,只是翻到谢夫人命书那页,只见命书上原本圆满的一生忽然发生了变化。他神色一紧,又去看谢沅和谢太尉的。司命星君见他面色冷硬,便也凑上来看了一眼,然后疑道:“怪了,我没改啊。”
裴瑍合上命书,道:“是自己变的。”命书自己改变,只会有一种原因,谢家一家都并非死于人为。
司命星君问道:“莫非是又有什么妖孽从妖界逃了出来肆意伤人?”
谢夫人此时的病就像忽然有了解释,应当是中了妖毒或是咒术,裴瑍向司命星君道了声多谢便返回了人界。
第二日天亮时,谢溦见裴瑍不在自己身边,盯着床帐思虑了很久,然后穿戴整齐。他先是去看了看谢夫人,所幸谢夫人还不是药石不进。谢溦给谢夫人喂了一碗药,便又去看谢沅。谢沅依旧是那样,一见除闻嬷嬷外的人便惊叫,丝毫问不出任何事来。
谢溦看着谢沅,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时,谢溦瞳孔中仿佛含着冰,他吩咐管家道:“命人将父亲的亲信请进府中吧,我有些话问他。”
管家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此时裴瑍从天界回来了,带着从太上老君那里要来的仙丹。见到谢溦便道:“我这里有些珍藏的药丸,不知有没有用,可以试一试。”
谢溦听他这么说,怀着期盼给谢夫人喂了一颗。谁知谢夫人咽下去之后,依旧是毫无反应。裴瑍心中有些震惊,什么样的妖毒和咒术,连太上老君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都没有用?
看到裴瑍失望的神色,谢溦摸了摸他的头道:“无事,我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
管家说谢太尉的亲信已经到了,谢溦便吩咐他先去接见,然后在裴瑍耳畔落下一吻,轻声道:“谢谢你。”
第三十一章
谢溦到会客厅时,谢太尉的两个心腹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谢溦上前行了一礼,道:“让两位叔伯久等了,谢溦惭愧。”
薛大人扶起他,叹道:“幸好你回来了,否则谢府还要这么乱着。”他们都知道谢太尉回不来,谢溦在家至少能帮谢夫人分担一些。
谢溦恭声道:“谢溦今日请二位叔伯来,是想问问前些日子发生的动乱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了他们一番解释,谢溦才知道,原是之前许久不曾降下雨雪,那道士便给城中的百姓们出了个丧尽天良的主意。将城中符合那道士要求的孩子都抓起来活祭,他们二位听说之后便将那道士抓进牢中,并且警示百姓绝不允许用小孩活祭。谁知那道士方被抓进大牢一天一夜,便被放了出去。
薛大人和赵大人去质问放走那道士的几位守官,却没想到他们却冷冷地道:“若是能救全城的百姓,只是用几个孩子做祭品又如何?”
赵大人痛心疾首地对谢溦道:“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薛大人在一旁叹道:“所幸的是,现今还没有人用孩子活祭。”
谢溦沉吟了片刻,问道:“敢问二位叔伯可知月前劫走家妹的劫匪们有下落了吗?”
赵大人摇了摇头道:“城中的守卫如今已经不归我们管了,应当已经没有人去追查那些劫匪了。”
他们又跟谢溦发出一声叹惋,说那日徐大人家中独女也死在劫匪手中。而且失去踪迹的三位小姐事到如今都还未找回尸体,实在是令人齿冷。
忽然间管家上前来低声道:“少爷,门外有几位大人前来探望……”
谢溦还未答话,只见几位大人浩浩荡荡地走进门内,为首的郭大人见了谢溦便笑道:“贤侄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好让我们为你接风。”
谢溦道:“就算不通知,想必各位也会不请自来。”
赵大人蹙起眉头,轻轻对着谢溦摇了摇头,目光中满含忧虑。而那郭大人就像没有听到谢溦针锋相对的话一般,笑道:“贤侄既然回来了,便好好照顾谢夫人吧,城中的事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撑着,贤侄不必担忧。”
谢溦敛起眸中的冷意,波澜不惊地道:“那真是麻烦各位大人了。”谢溦又转向管家,“陈伯,送客。”
一位大人面上愤愤不平,正欲上前教训谢溦,却被郭大人拦住,然后道:“那就祝谢夫人早日康复,告辞。”
出了谢府的门,一位大人道:“郭兄何必如此忍让那小子,刚刚就应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郭大人望着谢府高悬的匾额,笑道:“不急,以后有得是这位谢公子好受的。”
在会客厅送走了薛赵二位大人,谢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案前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庚泽不知裴瑍在峄城,便返回了钟山。接到消息的裴瑍只好暂时离开了谢府,回去听庚泽禀报公务。
钟山的神殿内,庚泽目光熠熠,拱手对裴瑍道:“帝君,我已经将峄城的事务处理好了。”
裴瑍问道:“查清楚峄城的旱事究竟是什么原因了吗?”
庚泽答道:“漠北本来便雨水少,却也不会大旱至此。我查了一番,才知原是有妖物在那里设下了禁制,令雨水不得进出,因此才会连年干旱。我已经将那妖物除去,想必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裴瑍看庚泽容光焕发,猜测他应当是第一次自己处理事务,还做得不错,所以心中喜悦。
峄城的旱事解决了,裴瑍心头的大石也落下了,于是他笑着道:“放你一月假,去休息吧。”
庚泽那张平日里总是绷着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喜不自胜的表情,然后向裴瑍行了一礼,匆匆离去了。不知道他急着去做什么,大约是私事,裴瑍来不及思考这些,急匆匆地赶回了峄城。
回到谢府,谢溦正在给谢夫人喂药。裴瑍看他满面疲色,便接过他手中的药碗:“我来吧。”
见到是他,谢溦便把药碗递给了他,坐在一旁看他给谢夫人仔仔细细地喂药。今日谢夫人的面色又难看了一些,管家请了三个大夫前来面诊,都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让谢溦准备后事。
裴瑍喂了药,随着谢溦回了房,问道:“可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谢溦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我娘这里,还是要寻访名医。我明日打算去找那个道士,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什么人。”
裴瑍轻抚着他的背,道:“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谢溦点点头,将整张脸都埋进裴瑍胸膛中。裴瑍爱怜地抚摸他的长发,然后让下人准备了些晚饭送来。
第二日,谢溦向管家打听了那道士的住处,便和裴瑍一起去找他。
道士住在一个茅草屋里,谢溦上前轻叩屋门,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门没关,请进吧。”
谢溦正欲推门,裴瑍忽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谢溦回头看到他蹙起的眉,问道:“怎么了?”
裴瑍松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自己推开了那扇门。不知为何,他刚刚忽然感到门内有一股浓郁的仙气。不过不论如何,他在谢溦身边,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那道士,哪怕是有仙气,也绝不是什么好人,谁会用无辜小儿的性命来祈雨?
进去之后,只见那道士端坐在桌边,给他们二人都斟了一杯茶。他看了看裴瑍,然后对着谢溦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谢公子吧?”
谢溦点了点头,他便道:“谢公子同令尊很是相似。”
不欲同他闲谈,谢溦开门见山地问道:“便是你教唆诸位大人以小儿活祭来向诸神祈雨?”
那道士一叹,道:“我不过是为了此方百姓着想罢了。”
这是个凡人,甚至连仙缘都没有,裴瑍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确定了这件事。听他这么说,裴瑍嗤道:“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有神仙要凡人生祭的。反倒是那些妖物,痴迷于凡人的血肉。”
那道士正色道:“您这话我不认同,神仙凭什么替凡人降雨却不要丝毫回报?”
裴瑍心中怒气翻涌,钟山历代帝君都是雨神,他们族中从未有人降雨是为了求凡人回报的,这道士的话令他感受到了被人污蔑的愤怒。
那道士又道:“若是不求回报,为何生祭了三个女孩之后便降了一场大雪?”
谢溦面容惨白,问道:“那三个姑娘是你们劫走的?”
谋害了三条鲜活的人命,这道士面上却没有丝毫愧容,只是叹道:“没有牺牲,怎么换得来这场大雪,漠北的百姓也不会得救。”
这大雪明明是庚泽辛劳多日的结果,恰巧被这道士撞上了,还让他在此胡言乱语。裴瑍正欲反驳他,却听他道:“说起来那日不慎让谢小姐逃了出去,不然那时落下的本应是雨而不是雪。”
谢溦气得发抖,几欲拔剑在此斩杀了这个道士。然而裴瑍按住他的手,问道:“你又怎知生祭便会落雨?”
这道士是个凡人,身上却有仙气。杀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幕后应当有指使他为恶的人。
道士故弄玄虚道:“这自然是神明的旨意,你们这些凡人是听不到的。”
道士又笑道:“三日后还会有一场生祭,这次必定会下雨,谢公子若是感兴趣,不妨前来一观。”
“什么?”谢溦失声道,“你们又要用谁生祭?”
道士摆出了送客的姿态,道:“我要是告诉谢公子,你岂不是要乱了我的大事?”
再问他,他便闭眼不答了。谢溦想要杀了他,就此一了百了,却听裴瑍低声道:“这座屋子旁全是暗卫。”
回到谢府,谢溦雷厉风行地将所有守卫都调到了谢沅院中,然后又叫来谢太尉的心腹去书房议事。裴瑍看他心急如焚,便来到了谢沅房中。谢沅正在熟睡,而闻嬷嬷去照顾谢夫人了。
裴瑍靠近谢沅的那一刻,谢沅便惊醒了,裴瑍立刻施法令她无法出声,然后制住她道:“沅沅若是乖乖地不动也不叫,我便松开你。”
谢沅目含惊恐,却还是点了点头,裴瑍便松开了她,解开施在她身上的法术。刚刚解开法术,谢沅便尖叫出声,引来了门外的侍女:“裴公子?”
裴瑍让侍女出去,又无奈地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到谢沅面前,柔声道:“沅沅不记得了?这是裴哥哥临行前约好要送你的礼物。”
那是一个女孩骑在马上的木雕,女孩看上去英姿飒爽,马的鬃毛随风摆动。这木雕是裴瑍后来给谢沅雕的,原本是看谢沅喜欢在京都时的应龙木雕才雕的,被他改成烛龙送给了谢溦。他想起初见时谢沅惊了马,便做了这个木雕想送给她,不料回到峄城时一切都已经变了样。
原本灵动乖巧的女孩成了惊弓之鸟,别说是裴瑍,连谢溦都无法靠近她。
看到谢沅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木雕,裴瑍将木雕递给她,道:“沅沅知道我和哥哥都不会伤害你,不要怕好不好?”
谢沅接过木雕,停止了抽噎。裴瑍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没有什么激动的反应,便温柔地道:“沅沅要把这个木雕拿好,千万不要丢到别的地方去。”
并没有听到谢沅的回应,裴瑍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在谢沅身上加了一道保护她的术法。那木雕中有他的法力,必要时会救谢沅一命,毕竟这天下还没有几个能打破他的术法的人。
那厢谢溦已经同二位大人商议了一番,听说裴瑍在谢沅房里,便前来找他。看到谢沅玩着手里的木雕,并未因裴瑍的存在而惊叫,谢溦走上前去,想摸摸她的头。然而看着谢沅防备的眼神,他还是缩回了手,和裴瑍退出了谢沅的房子。
谢溦握住裴瑍有些微冷的手,道:“谢谢你。”
裴瑍一笑:“谢我什么?”
谢溦凝视着他令人安心无比的面容,温声道:“谢谢你陪在我身边,为我做了这么多。”
裴瑍将他拥入怀中,吸吮他唇间令自己觉得甜蜜的气息。谢溦依偎着他,在唇齿缠绵间回应他的一腔爱意。
良久裴瑍才离开他的唇,问道:“你同两位大人商量好了吗,三日后的祭典该怎么办?”
第三十二章
谢溦叹道:“城中百姓仿佛鬼迷心窍,那道士选了谁家的孩子,竟然没一个人告诉我们。现今只能先召集几个功夫不错的人,在当天祭祀之前把人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