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焦一峰整个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凉云盛才收回目光,却依旧思索着焦一峰的话。
“他杀了青云宗的掌门人。”易墨见凉云盛不愿放下这件事,便出口提醒了他。
凉云盛转转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道:“这样啊。”
青云宗他是知道的。做着苟且之事却自诩正道之人物尽其用。所谓道修便是不掺任何杂念,他们便是纯粹地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一堆惺惺作态的君子。之前他听说青云宗大弟子和三弟子同时背叛师门同时还令青云宗大伤元气,后来一人提着刀大放厥词要就地正法了青云宗的掌门,据说最终两人打得鱼死网破,两人双双重伤,青云宗的掌门一病不起。却不知那人竟是焦一峰。焦一峰如若不是重伤那能体现出来的实力竟能与一届掌门拼命也不知是有多不俗。
凉云盛念起焦一峰的反应便把焦一峰受贬的过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一个天天嚷着要惩恶扬善,满脑子匡扶正义的人,最后灭了个心术不正的人,却被唾弃,对那人造成的结果可想而知。但进去探灵门后焦一峰依旧大大咧咧,怀抱着不切实际的英雄梦,似乎完全没有因此而自暴自弃,他是应说难能可贵呢,还是应该劝焦一峰看清现实呢?这是在是个难以取舍的问题。
凉云盛终于从漫长的思考中脱离出来,却发现易墨背着他不知在什么。他微微一移动身子,顺着易墨的手看去。
那是一只干净的手,不算太白,却也肤浅,若隐若现的静脉带着翡翠的光泽,从他单薄的皮肤中显现出来。他的指甲如初樱裹着淡粉,修剪得整整齐齐,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这只手握着把小刀,生疏地在一个红色的果实上移动着——易墨在削苹果。
凉云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易墨笨拙的样子,突然觉得心旷神怡。
易墨知道凉云盛在看自己,没有半分不自在,依旧不急不缓、有条有理地处理着手?" 赎罪_sinto0 ">首页 7 页, 械钠还劬嵘竦难铀坪跏侨缌俅蟮小?br /> 凉云盛付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想吃。”
易墨一顿,用刀切了一小块放在凉云盛的嘴里。凉云盛便不再闹事,安安静静的,就跟一只软绵绵的猫一般。
事毕,易墨看着手中缺了一块的苹果,决定把它切成等分的八块,然后装在一个盘子里,递给凉云盛。
凉云盛端着那个盘子,突兀地笑起来。
纵使盘子的苹果已经切成块,可依然能看出它虽不至于坑坑洼洼却依旧不算太平整。
“易郞,你的功夫看来不到家啊。”
易墨没有否认,却是微微别过了脸。
凉云盛看见易墨的反应,顿时乐了,觉得他是一个委屈的金毛鸟,于是迫不及待地给他顺了顺毛:“哈哈哈,没事,没事,以后可以练……哈哈哈哈……”只不过光大名鼎鼎的墨魔亲自给他削苹果这事就足以令世人笑掉大牙了。
易墨听了凉云盛的话,却是整个身子都不可控制地一滞。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他们还会和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易墨的眸子闪了闪,最终还是黯淡了。
但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凉云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对于易墨的意义。只是来不及细想,他身体里的噬心蛊便终于作祟了。他原本还嘲笑易墨的脸瞬间绷住了。
易墨见他神色不对,便知是怎么回事了,正欲给凉云盛输送灵力,门却被一下子被推开。
邹依漓大惊失色地从外面冲进来,什么淑女的礼数都不要了,她猛地跪在地上,一张脸“唰——”地白了下来,原本就白皙的皮肤使得她整个人跟风一吹就散了的小白花无二。他紧紧地拽住易墨的下摆,再也顾不上其他:
“请公子救救焦一峰!”
☆、英雄
邹依漓曾经问过焦一峰为什么要做英雄。
年少的时候,焦一峰捏着拳头答她:“我要像梁大侠那样做英雄,威风又帅气!”
家乡变为一片废墟后,焦一峰哭着哽咽:“我要为父母和全家乡的人报仇!”
进入探灵门后,焦一峰横下眉:“为全天下受委屈的人!”
被贬后,焦一峰默了默:“从儿时我便是这么想的。”
夕阳很快将天空染成了红色的锦布,可黑夜却如饥似渴地驱赶着鲜艳的色彩,茹毛饮血般吞下所有浑浊的血液,从此,一片漆黑。
焦一峰偌大的身躯卡在苍茫的天地间,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
风吹过,只剩“飒飒”的声响,像一只凶狠的响尾蛇。
邹依漓静静地看着,多么想给他一坛酒,让他喝个痛快,然后一吐为快,从此,所有悲伤和苦涩都随甘甜的美酒一并喝进腹中,滚烫地灼烧着,最终化为乌有。
她又多么想自己喝酒,把他的所有的不虞拿给自己一人承受。
她还是开了口,声音涩涩的,打破了一切天地间的安稳与宁静,风声似乎被划开了,天地宛若被撑开了,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依然□□着背的男人。她说:
“你不要再去找那只狼王了好不好?你重伤在身,大病初愈,探灵门交给你这次任务就是想让你送死。你不去,我们一起走,再寻一处清静,好好生活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抖动。
她生于富贵世家,艰难的遭遇磨平了她的娇气,却越发沉淀了她的修养。她的母亲从小便教她,要为人谦和,贤惠懂事,要顾全大局,识得大体,行事认真谨慎,沉着镇静,切勿唯唯诺诺,自私自利。这些,一字一句,她都烂熟于心。可现在,她却全然不顾所谓是非,说出来的话叫自己都嗤之以鼻。但她还是说了,她忍不住地说了,带着真真切切的恳求意味,就这么不顾家训教养地说了出来。
焦一峰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想一个傻笑便糊弄过去,可不知为何,他做不出来。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他为他的大侠梦奔波,而她在一个简陋又朴实的屋里,等他餐风饮露地来到然后莞尔相待。
焦一峰伸出手却又踟蹰了,最终还是把邹依漓抱在了怀里,用一副傻不拉叽的笑着才会发出来的蠢笨的声音对她说:“傻瓜,所谓清静,便不是这一处了。”
邹依漓闭眼,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了下来。
她知道焦一峰的答复了。
她紧紧地拥抱着这个庞大的身躯,可再庞大,她却像拽着一根细线,风一吹就要散去。她稳了稳声音:“答应我,好好的。”
良久,她听见一声:
“好好的……”
她泣不成声。
“主人正在接客,还请这位客人稍作等待。”
易墨再次审视眼前的这个男人,同第一次相见相差无二,只是抱剑由双手变为了单手。
邹依漓夜晚不惜下跪请求易墨,凉云盛又一次为焦一峰不怕死的精神捏了一汗,噬心蛊的疼痛也不顾了,拉着易墨的衣角,便捋平了声音求他:“救他。”于是他这才天还没亮就赶来。
易墨看着刘东竹空荡荡的衣袖,问他:“你为何忠于他?”
刘东竹不语。
易墨便不慌不忙地说:“你是山中灵物,他是穷凶极恶的狼,心狠手辣,为人斥之,无人不想斩之而后快。他伤你,辱你,你甘愿为人之下?”
刘东竹的剑很快便架在易墨的脖子上,他的眼神犹如剑上的锋芒,宛若他的身后肩并着的是不容亵渎的神灵。他一字一句地说:“他于他人眼里如何我不管。他是我的主人,纵使丧尽天良,人人诛之,他救了我,他便是我的英雄。”伤我,辱我,手狠,心硬,容忍,关心,不愿藏的,他不在意,不愿说的,他早已看清。
“而你……”他的剑毫不犹豫地切进易墨的皮肤里,“不容许说他半句!”
易墨用手轻轻拂开脖颈旁的一片冰凉,淡淡地道:“让开。”
铜剑带着狠历的风,闪着凄寒的白光向易墨刺来。
易墨微微侧身,地上的黑影如墨般袭向刘东竹脚边,然后猛地腾空而起,跃向刘东竹的头部。
刘东竹转身收剑,刀身挡住黑影,发出沉闷的响声。黑影被刀击散,往后又凝聚成一股,以更快的速度像刘东竹砸来。
刘东竹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开黑影,翠竹从四面八方猛然迭起,刺向包围住他的黑影。
易墨倾身向前,闪至刘东竹面前。
刘东竹猝不及防地砍向易墨,易墨身影一闪,只剩绰约的黑影闪烁。
刘东竹的后颈被人一击,身子发麻,向前跌去。黑影化成三股,猛烈地冲击着刘东竹的身体。刘东竹喉头一甜,身上大大小小的疼痛把他击飞,跌跌撞撞地滚在尖锐的碎石上,铜剑撞失了手。他的衣衫被划开,渗出腥甜的血渍,重重地咳嗽,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易墨拾起刘东竹的铜剑,步履缓慢地走向刘东竹,把剑架在他的脖子旁。
刘东竹仰着头,却坐得笔直,啐了一口血,眼神笃笃地瞪着易墨:“不让。”
易墨轻笑一声:“找死。”却是手腕一拧,扔开了铜剑,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手,“你不关心你的主人了?”
刘东竹听罢脸色一沉,似是察觉到什么,咬牙皱眉,心一横,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易墨也无暇顾及,直直地奔进洞穴里。
焦一峰腿脚不由自己地往后退差点倒在地上。他后背的伤完全裂开了,仿佛虫蚁用剧毒的针刺他。
薛亦鸫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他依然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抹毒的银针却刺进了他的肉里。
焦一峰看着薛亦鸫强颜欢笑,黑得一塌糊涂的脸,不禁失声大笑。
他第一次知道凉云盛的暗器竟然这么有用。
“区区狼王,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硬竹带着疾风刺向焦一峰。焦一峰慌忙地往后跃,腰身被竹尖刺中。
刘东竹一身狼狈地跃向薛亦鸫,却被焦一峰一枪拦下。焦一峰红枪又要刺来,刘东竹却只顾奔向薛亦鸫,一只脚被刺中,发出闷哼。眼看焦一峰下一枪又要刺来,一阵萧瑟的风刮过,被刺中的人一声不吭,表情满是不悦:“准你伤他了?”
薛亦鸫拔出刺入右臂的长/枪,连带着焦一峰甩了出去,摔出沉重的响声。
“主人!”刘东竹望着薛亦鸫站起来的双腿,担心地吼出声来。
薛亦鸫却不顾刘东竹的喊声,昂着头阴沉地疾步走向焦一峰,一脚踩向焦一峰的手腕,废了他的整只右手,勾起他的长/枪,狠历地刺向焦一峰的腿。焦一峰痛地大声惨叫,却边叫边笑。
刘东竹觉得不对劲,正欲挡在薛亦鸫身前,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大的亮光包裹住了两人,急促的气流从中向外推来,刘东竹睁大了眼。
殒天雷!
焦一峰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没有了豪气,只剩下凄凉,他想抬起手摸一把脸上的血,却发现一只手被废没有知觉,一只手被自己身体里种下的殒天雷炸得面目全非。
雷光中薛亦鸫惊异地后退,好不狼狈。
焦一峰被雷光麻痹了身体,嗅到被灼烧的味道,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薛亦鸫的了。
焦一峰知道,自己是成不了英雄的,不仅成不了英雄,还空有一腔热血,鲁莽之下,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大道之上,真正的正人君子又有几个,他是要做谁的英雄?徒有其表的正道吗?
他其实是知道的,梁晨一生行侠仗义,受人敬仰,最终被那老祖一灭,竟人人不识,人人不认。连所谓信仰也变得不值一提了,英雄这条路,究竟有多难?
青云宗余孽要他死,探灵门要他死,说到底,他还是得赴死。
从此一死,天人有别,他怕是,连她的英雄也做不成了吧。
薛亦鸫整个人从雷光跌出,砸在地上,他的双腿已经毫无知觉,上半身却被身体里游走的雷不断冲击着,修为全废,筋骨尽断,一刻不停往外渗血。
刘东竹吓得全无血色,几乎是连摔带爬才来到薛亦鸫的身边,他抱起薛亦鸫,不知所措:“主人……主人……主……”
“别叫了!”薛亦鸫被他叫得心烦,索性一吼,看见刘东竹魂不守舍的样子,却只能别过脸去,“别叫了……”
“啊,有了,主人,你把我的修为拿去!把我整个人能拿的都拿去!”刘东竹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把薛亦鸫脸上的血都擦去,把他杂乱的发理干净。
薛亦鸫却是一个巴掌呼了过去,紧接着就是硬生生的咳嗽,咳出的血溅在刘东竹的脸上。
薛亦鸫气极了,气得讥笑起来,用不成调的气息断断续续地骂:“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跟狗似的!别叫我主人!我不是你这只低声下气的贱狗的主人!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
“主人……”刘东竹吓得一愣,近乎癫狂地呓语,“主人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罚我,打我,骂我,把我用来做你补身子的药引,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薛亦鸫闭住眼不去看刘东竹认真的眼神,他不想看见,也不愿看见。救了你你就舍命报恩,为人之下,受我欺受我辱,你凭什么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我?你有什么资格献出你的一生?
脚步声和喧哗声从洞口传来。时候到了。
“你不是要领罚吗?”薛亦鸫笑得薄情,“我叫你守在洞口,你竟然违背我的命令,私自进洞,你……”他把头垂在刘东竹的肩上,整个人倒在刘东竹的怀里,就像一个拥抱。他不稳的气息在刘东竹的耳边响起,“该死。”
薛亦鸫的手穿过刘东竹的胸膛,指尖上的鲜血往下滴落:“你的恩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