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回川神秘地翘起嘴角,微微一笑:“既然段家觊觎你们的风水宝地,那你就干脆卖给他就是,五百万太少,就开口一千万,但是一定要加上一个附加条件,就是段家那块出问题的地,须得打包附送给你。”
万万没料到段回川提出了这么个“互换”的法子,方以正大失所望地拧起眉头,踌躇道:“可是刚才,几位明明都说那块地有问题,莫非段大师有办法扭转乾坤?”
海原居士抚须不语,他顺着这条思路思考破局之法,可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段回川胸有成竹地道:“扭转乾坤不敢说,但导致段家祖祠风水恶化的,绝对不是被你家吸走龙气的原因。如果方董不信,今天晚上,我会想办法证明给你看。”
方以正和海原居士对视一眼,皆是半信半疑。
初秋入夜后,带着凉意的微风将湖面拨弄起几圈褶皱。
灯火通明的酒店对面,一栋十层楼的疗养院安静地伫立于湖边。
段家幺子的特护病房就在疗养院的顶楼,自从段明阳出了车祸以后,他就一直躺在这间安静得过分的病房里,房间在宽敞,可他能占据的也不过一张小小的病床。
成为植物人的时间里,他被困在黑暗里的意识,模糊地感受到周围医生们来了又走,徒留下或无能为力或同情怜悯的叹息。
由于前两个儿子都不中用,段氏父子向来对老三极其疼爱,寄予厚望。
段明阳自小身体孱弱,几乎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疗养院,段尹正就算工作再忙,也会抽出时间亲自来病房陪伴这个幺子,那是小时候的段回川,无论如何也奢求不到的关爱。
段三爷笃信风水学说,老三又是个孝顺的孙子,为求祖宗保佑,他经常带着段明阳去祖祠拜祭,希望能够得到龙气滋养和庇佑,可是许多年过去,依然不见起色。
此时此刻,段三爷和段尹正一左一右地凑在病床前,满怀喜悦和欣慰地看着最宠爱的幺子,即便是段明阳仅仅是从昏迷中睁开眼睛,连讲话都做不到,都足以让他们心花怒放。
段家一众长辈纷纷挤在病房里道贺,心底不知怀揣着什么心思,至少脸上都是一副老怀快慰的模样。
“言医生,这次明阳能够醒来,真是多亏了你高明的医术啊!”段尹正把目光自爱子脸上收回,望向人群外的静默立在窗前的言亦君,由衷地恭维了一句。
温泉酒店璀璨的灯光投注在湖面上,顽皮地跳跃成粼粼波光,言亦君颇得意趣地欣赏片刻,转过身来,客气而疏离地淡笑道:“不敢,段总谬赞了。”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龙型打火机,冰凉的金属质感沉淀在掌心,逼真的工艺宛如一条迷你幼龙,漂亮又可爱,在手心盘旋欲飞。
言亦君注视着这件金铜色的小龙,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在他的巫力面前,段阳明是死是活,不过凭他心意罢了。现在就高兴,未免太早了些。
段尹正对此一无所知,他还沉浸在幼子恢复的喜悦之中,对言亦君又是感激又是钦佩:
“言医生不要自谦了,说起来,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跻身一流名医的行列,已经难得,更何况业界传闻,你在投资方面眼光更是毒辣,几乎成了风向标,让我这个老家伙汗颜呐,若非拉不下脸,有时候我真想跟你取取经,哈哈。要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有你一半,哦不,十分之一优秀,那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言亦君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段总正值壮年,努力一把,或许还能再生第三个儿子。”
“呃,哈哈,言医生真是幽默。”段尹正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打个哈哈岔开了话题,“言医生在投资方面这么有天赋,若是专注于此,恐怕富豪榜上最年轻的投资人头衔就要让贤了。”
言亦君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他有常人接触不到的大量信息渠道。
“当医生,是我的爱好。”言亦君收起打火机,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半张俊美的脸孔映照在玻璃窗上,半边被夜色掩埋,“是人都会受伤、生病,生了病就要去医院,所以在医院,能见到许多人。”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尾,不过听在段尹正耳朵里,只以为他是喜欢救死扶伤:“言医生真是品质高洁,理想远大啊,呵呵。”
言亦君只是回以一笑。
段家老二段明晨站在病房最角落的地方,就连灯光也被人群挡住,令他半身陷在阴影里。
连植物人都能救回来?老三是撞了什么大运?
这个姓言说救就能救,有这么神吗?
等到老三彻底康复,这段家还有他能站的地方嘛?!
段明晨透过众人咬牙切齿地瞪了言亦君一眼,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弟弟的病房。
银月攀至中天,无言地凝望着这片静谧的湖泊。
病房和会议室里的两拨人渐渐散了。
段回川答应方家今晚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向方以正要了一支随身携带的金黑色派克钢笔,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说明天上山回到段家祠堂自见分晓。
几人满腹狐疑,难道区区一支钢笔就能证明段家风水问题了?
段回川偷偷跟张盘要来了罗盘指针,在房间里等到入夜,打算夜深人静时独自上山,潜入段家祠堂,一探究竟。
这种见不得光的行径,他当然没法告诉旁人。
机会只有今晚一次,更何况段家肯定还防备着自己,该怎么避开周围耳目,他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时针刚过九点,段回川早早关了卧房的灯,独自一人靠在窗前,任夜色笼罩周身。指间夹着的烟头闪烁着猩红的火星,在黑暗里时隐时现。
差不多该出发了……
段回川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按灭了烟蒂,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叩门的声音!
“这个时候,谁会来打扰我?”段回川皱起眉头,要是白简或者方俊,就先打一顿,再教育他们半夜不要乱敲别人房间的道理。
拉开房门,一身黑色定制西装的段家家主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段回川如今的个头已经超过了这位“父亲”,昔年用冷漠厌恶眼神俯视对方的角色,已经调换过来,两人对视时一时静默,段尹正忽然有点不适应眼前这个现实。
但他仍不觉得段回川有什么资本跟他叫板,即便抱上了方家和长春观的大腿。
“不知段总深夜找我有什么事情?”段回川不咸不淡地开口。
段尹正皱了皱眉,冷漠地看着他:“说吧,你要多少钱?”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和一叠支票,准备填上数字:“我很忙,没有时间跟你多做纠缠,如果你是想回来认祖归宗的,请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认回你的,拿着钱离开段家,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也不许泄露你和段家的关系。”
段尹正填好支票,收起钢笔,两根手指夹着支票轻轻抖直递过去,虚眯着双眼斩钉截铁地下了最后的结论:“我们段家永远没有你这个儿子,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段回川垂下眼,看见支票上数不清的零,内心毫无波动,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毫无伸出手接支票的意思,段尹正有些不耐烦:“怎么,还嫌少?”
段回川可怜又可笑的看着他,歪着头嘲弄道:“对呀,100个亿的话买我闭嘴还差不多,毕竟我的委托费是很高的。”
段尹正沉下眼:“你在开玩笑吗?”
“你说呢?”段回川耸了耸肩,满眼俱是嘲讽。
“不要太过分。”段尹正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信不信我能轻易让你在这座城市混不下去?”
“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段回川缓缓收敛笑意,往前踏了一步,两颗尖厉的牙齿从裂开的嘴角露出来,“段家既然把我视为怪物,那么你们上下还好好的活到现在,应该感谢怪物的不杀之恩才是!”
他周身蓦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威压,随着踏前的一步排山倒海般逼迫而至!
段尹正骤然脸色巨变,被这股锋芒毕露的气势连连惊退数步,直到背后抵上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太过狼狈。
饶是如此,段尹正惨白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被一个看不起的孽种逼迫至此,足以令他难堪到难以忍受,他发干的喉咙夹杂着一丝羞于启齿的恐惧,色厉内荏地嘶声道:“你……你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段回川不屑地环起双臂,平静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和你们家,不配与我扯上关系。”
“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把段尹正和他哽在喉头的话一道隔绝在外,惨淡的廊灯从他头顶倾覆下来,把朱红的地毯映照得暗无颜色。
那张飘落的支票不知何时已经被汹涌的威压割成碎片,凌乱无助地散落在地上。
段尹正嘴唇颤动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好一会才重新拾回冷静,他眯起眼最后深深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想起段回川那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神,终究没有胆子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在他走后不久,走廊的拐角处,默默探出段明晨的半个身影。
刚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刚好路过的他听了个正着。
难怪第一次见就觉得段回川长得眼熟——没有想到,他的感觉没错!真的是当年那个被逐出家门的“大哥”!
段明晨眼前闪过段回川露出獠牙的恐怖模样,呼吸蓦地一窒,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老三前脚康复,后脚又来一个定时炸弹,谁知道这个“大哥”会不会为了报复当年驱逐之仇,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当年的丑闻,导致家里大部分佣人和保安全部换掉封口,这么多年过去,知道内情的人已经只剩极少数还健在,而段明晨就是其中一个,甚至他知道的恐怕比段家家主还多。
记忆早已在久远的过去里模糊褪色,段明晨只记得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偶然听到家里上了年纪的保姆偷偷闲聊时,遮遮掩掩地说起了曾经那桩骇人听闻的“弑母”事件——
原本长孙出生时,跟一般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段家还因此大摆筵席庆祝了好久,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两岁的段回川就开始逐渐展露出跟正常人不同的“怪病”来。
起先是皮肤开始密密长出些诡异的鳞片,家里人慌忙送到医院,可是无论怎么治疗,也不见好转,过段时日竟然自己自愈了。
当所有人以为怪病结束的时候,实际上,噩梦才刚刚开始。
随着长孙年岁渐长,越来越多的“怪病”冒了出来,周围谣言四起,投注在段回川身上的目光,从开始的祝福和喜悦慢慢变成忌惮和恐惧,大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不知有多少恶毒的言语刀锋般扎在这个懵懂幼童的身上。
那天下着雷雨,段回川又开始“发病”了,说来也怪,他大部分发病的时候总在雷雨的天气,佣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对妖孽的诅咒。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头上的尖角,身上的鳞片都冒了出来,连牙齿也尖锐得如同传说里的吸血鬼。
吓得保姆和佣人没有一个赶靠近,生怕被这个怪物大少爷咬住脖子吸干血去!
唯一一个走进段回川房间的,只有他那日渐憔悴抑郁的母亲。
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小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在床上痛苦翻滚的儿子,爱意和憎恶在她眼底交织汹涌——是了,把怪病的源头统统除掉,不就可以让自己和儿子一起解脱了吗?
她慢慢走近床边,黑色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那原本一张十分貌美的脸,可长期的落落寡欢、如今青黑的眼袋和间或夹杂的银丝,让她看上去苍老了不只十岁。
“乖儿子,过来。”她和颜悦色地低声哄诱着,“你病了,病得很重,那些庸医没有办法救你,他们都没用,只有妈妈能救你了。”
年幼的段回川并没有分辨情绪的能力,他全身痛得不得了,淌落的冷汗打湿了床单,仍然费力地朝母亲挪过去,希望能在母亲的安抚下得到一丁点慰藉。
母亲轻轻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而后慢慢摸到额头尚且稚嫩的尖角上。
小段回川颤抖着,微微蹭了蹭母亲的手心,啜泣:“妈妈,我疼……”
她眼圈倏然通红,巍颤颤地扬起手里的刀,颤声道:“很快就不痛了,让妈妈帮你割掉这些脏东西……”
雪亮的刀光晃过她苍白的脸和盈满了泪水的双眼,一枚血淋漓的断角跌落在地上,喷洒出的鲜血溅到她脸上,仿佛病态的红晕涂抹在双颊。
突兀的凉意令段回川的小声啜泣戛然而止,紧跟着撕心裂肺的剧痛攫住他的心脏,宽敞空荡的房间里充斥着他痛苦的哭喊和嚎叫!
母亲麻木地握紧了刀,对准他肩头的鳞片……
段回川无法思考为什么唯一疼爱自己的母亲会这样对待他。
可是近乎酷刑的粗暴实在疼得令人无法忍受,幼小的段回川本能地试图躲避危险,他在母亲的手下用力地疯狂挣扎着,手脚并用,企图逃离这样的折磨。
虽然对方是个柔弱的女子,可是再如何柔弱,力气也不是一个幼童能反抗的,两人推搡之间,于是牙齿也用上了——段回川用力地咬了母亲一口,咬在手腕上!
门口偷看的佣人正好看见这一幕,看见那尖牙利嘴染上淋漓鲜血,当场吓得惊呆!
“你这个坏孩子!妈妈是在为你好,你怎么不听呢!”
吃痛之下,母亲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发疯一般要去抓住不断挣扎的儿子,举着刀就要去割那鳞片——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在推搡和挣扎下,最终那把刀竟不知怎的,阴差阳错失手刺入了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