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倒也很快,没下几盘,日头就几乎走到了半空。
门口忽然一阵兵荒马乱,一个传信兵飞跑进来,被灵素一剑拦在门外:“不得无礼。”
果子拉着林疏循声出去,那传信兵就跪在林疏面前,似乎有点紧张,不知如何称呼:“这位,这位公子…仙君,阁主,千万救救我们!”
林疏微蹙眉:“何事?”
传信兵说:“殿下忽然大发雷霆,重罚了十几位校尉,现下召了众将军,挨个拷问,大帐里人心惶惶,老将军实在别无他法,说阁主......阁主是殿下的夫君,或许能劝住。还请阁主走一趟,劝说殿下,不然这几十位校尉、将军,恐怕要人头落地!”
林疏蹙了蹙眉:“殿下为何大发雷霆?”
“这……”传令兵面有难色:“小人也不知,就无缘无故,凤阳殿下忽然性情大变……”
林疏示意他不必再说了:“带我过去。”
传令兵欣喜带路。
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林疏倒是不大在意,凌凤箫要罚他们,必定有个中缘由。他过去,只不过有点害怕凌凤箫体内怨气作祟,自己把自己气死。
大营里一片肃穆,前面齐齐跪了一排将士,各个大气不敢出。
地面上被拂落了一片纸笔,还有打碎的砚台。
传令兵引着林疏从后面来,故而他现在看不见凌凤箫的神色,只能听见结了霜一样的冷淡声音:“十七禁令,五十四斩,累犯三条,罪上加罪,拖出去……”
林疏从木屏风后走出来,见凌凤箫眸色冷淡,面无表情,而下首那位虎贲校尉已经抖如筛糠。
看那面如死灰的神色,凌凤箫应该是要说,拖出去斩了。
林疏看见凌凤箫余光往自己这边瞟了一下。
然后语气有所缓和:“……拖出去,打一百军棍,充入火头军。”
那名虎贲校尉仿佛得到大赦,软倒在地,不住地发着抖,被两个甲兵拖了下去。
此时,凌凤箫右边侍立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也看了他,轻吁了一口气,仿佛看见救星一般。
林疏又看了看凌凤箫脸色。
没有真的生气。
真的,正常情况。
大小姐盛气凌人了二十年,区区发一顿脾气,没什么大不了。
这些将士长久在边关,对凤阳殿下无甚了解,以为“公主”都是温言软语的闺秀,这一下子落差太大,又被凌凤箫身上那几近于陆地神仙的气势一压,这才会轻易被吓作一团,以至于病急乱投医,找他来救场。
林疏走了过去。
凌凤箫拉了拉他的手,似乎要他坐下。
不过林疏没有选择和大小姐共座,只站在了右侧。
大小姐初来拒北关,只带了些精兵,又是女子之身,这些将士恐怕心中有所不服,凌凤箫显然是要杀鸡儆猴。
既然是杀鸡儆猴,那他就不能去大小姐身边坐下——这就有损大小姐的威严。
老将军看到了他不仅没有阻止,还侍立凌凤箫身边的举动,露出绝望神情。
林疏不为所动,看着底下将士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甚至还觉得有点意思——实话说,他的审美这些年间逐渐发生了变化,觉得大小姐盛气凌人,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样子是很好看的。
大小姐继续处理军务。
林疏旁听,听出了三件事情。
一为聚众赌钱,二为克扣士兵军饷,三为搜刮民脂。最后斩了九人,革职三十余人,其余处罚不一而足,总共罚了一百余人。
散场的时候,在场军士个个噤若寒蝉,垂头丧气——这一垂头丧气,又被大小姐看到把柄,训斥数句。
最后,大帐里只余凌凤箫,林疏,与老将军。
老将军走的时候看了林疏一眼。
那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说的是:我以为你身为殿下的夫君,能镇得住场子,谁料是个为虎作伥的小白脸!
这使林疏有点想笑。
大小姐起身,拉了林疏的手,说出去走走。
穿过校场,到了城墙上,满目黄沙,天色苍茫。
凌凤箫坐在城头,靠在了林疏肩上。
林疏怕那些簪子硌着大小姐,一根根取下来,收在手里。
大小姐虽然没生气,但烦得很,他能感觉到。
过一会儿,果然听凌凤箫道:“拒北关松懈已久,周老将军又过于宽和,一月内我必将重新整肃。”
拒北关的风气,早在三年前他和凌凤箫扮作丹朱玉素混入红帐的时候就领教了,客观来讲,确实应该整肃。
没想到,凌凤箫又说:“不过,你没在我身边,我心性有所浮动,似乎过于凶了。”
林疏想了想,回一句:“不凶。”
凌凤箫就笑。
美人一笑如牡丹开落,又兼眼角一点朱砂妩媚肃杀,着实惊心动魄。
林疏问,你的心跳没事么。
说着,想伸手去探一下,却又顿住了。
以前,凌凤箫这具壳子,是靠化骨和易容,可现在是靠幻化。
既然是幻化,那大小姐现在,有没有胸?
林疏尝试目测。
目测失败,开口问了一句:“你现在……是真的女身么?”
凌凤箫道:“我又不知真的女身是什么样子,幻化不出。”
然后神情一动,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胸倒是可以大致变得出来。”
说着,血雾一闪,凌凤箫就捉了林疏的手,往胸脯上按。
林疏一时不防,竟被他得手,只觉得手下鼓起来一片陌生的软。
他像碰到了火一样,反射性地往回收手。
这人却正变态着,不让他收。
林疏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几要停止流动。
气氛正诡异着,后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老将军正在上来,看那样子,似乎有事要与凌凤箫说道。
然而,凤阳殿下此时此刻正在轻薄人,把别人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还笑得花枝乱颤。
老将军的脸都要绿了,当即转身下城楼,假装自己没有来过。
——按照正常情况,林疏和凌凤箫这个角度确实看不见老将军,可他们两人现在一个是渡劫修为,一个近乎于陆地神仙,哪能不知。
林疏僵硬地咳了一声,话都说不连贯了:“你……注意一下。”
大小姐挑挑眉:“南夏江山都是我的,我要什么名声?”
“我……”林疏难以呼吸,继续试图收手:“我……不习惯。”
大小姐若有所思地按了按自己另一边胸脯:“是很奇怪。”
林疏终于被放开。
大小姐也选择继续平着。
林疏还没有缓过来,呼吸很不顺畅。
凌凤箫笑得止不住,又玩闹一阵,最后才安静躺他怀里,散了满头的墨发,眼尾微微泛着红,身上冷香幽淡,是在学宫里时常熏的那一种。
林疏抱着他,鼻端嗅着熟悉香气,忽觉前尘往事,恍如梦境。
他初识凤凰山庄坏脾气的大小姐时,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这样一天的。
而怀中如花美眷,眼前似水流年,恍惚间觉得只过了一瞬,可最初相识,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他将目光从凌凤箫身上移开,望着远处苍茫天地一色,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凌凤箫的眼睛。
凌凤箫对他笑了笑。
这一笑之间,林疏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像个没有感情的剑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汤显祖《牡丹亭》
第174章 速归
两人静静待了好一会儿, 凌凤箫望着远方, 不知在想什么。
林疏道:“你的心脏无碍了么?”
凌凤箫:“其实有碍。”
林疏:“怎么说。”
“在人多的地方, 怨气甚重,就会不舒服些,”凌凤箫淡淡道, “今日在大营发脾气,也有这个原因。日后我恐怕要多待在你身边。”
待在身边,也无妨。
林疏道:“那就待。”
凌凤箫就抱着他:“我怎么觉得去北夏一趟, 你倒是对我好了许多。”
林疏歪歪头, 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说到北夏,便不免要提起大巫, 提起大巫,便不免要提起那八本绝世秘籍。
林疏道:“青冥魔尊要我烧掉, 那日仙界陈公子亦说不可使八本秘籍在居心不良之人手上集齐,但大巫死前却要我不要烧, 留着他,并说……来日终会有用上一日。”
他拿出了大巫给他的三本秘籍。
略有残破的古籍之上,气运流转, 隐隐有天地之威。
“八本秘籍各自窥破一部分天道奥秘, 合在一起,便是整个天道,若当真集齐,或许确实能倾覆天地。”凌凤箫道:“若确实如此,终究是祸患, 不若听你师父的话,全56" 仙道第一小白脸0 ">首页58 页, 烧了,永绝后患。”
林疏道:“嗯。”
他留着这三本秘籍没有烧,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
当初大巫要他集齐八本秘籍,理由是凌凤箫身上流着凤凰血,凤凰乃是先天的神兽,要天道气运的滋养,如今气脉断绝,人间与天道割裂,凤凰得不到天道回哺,就会渐渐衰亡,而八本秘籍集齐,可以救他一命。
凤凰血此事倒是真的,皇后也说了,除非凌凤箫当上人皇,才能免于衰亡。
那时他没有选择烧秘籍,而是留了下来,就是因为,若是南北夏大战,南夏落败,凌凤箫当不得人皇,那他集齐八本秘籍,或许还能挽回。
但现在大巫已死,北夏大势已去,这八本秘籍许是不会再用上了。
——至于大巫说的那番话,甚么将来定有用上一日,不能轻信。
他思忖一番,最后和凌凤箫打成了一致,烧。
三本秘籍摆在身前,点起灵火。
灵火是白色的,看起来并不起眼,实则温度极高,纵然是冰湖底万年寒髓,也能一瞬间化为灰烬。
但这三本秘籍被火舌舔着,竟然纹丝不动,一点烧焦痕迹都没有留下。
凌凤箫轻咦一声,接过秘籍,以真火灼烧。
凤凰家的真火,炽热凌厉,比林疏的灵火又要厉害上许多,可不论如何灼烧,三本秘籍仍自岿然不动,仿佛只是被微风轻轻吹拂了几下。
凌凤箫微蹙眉,思索一会儿,道:“莫非是气运?”
林疏:“嗯?”
凌凤箫道:“绝世秘籍之上,有非凡的气运,与天道一脉相承,而你我修为虽高,在气运上却仍无法与天道相比,故而毁之不掉。”
林疏觉得他说得有理。
那该怎么办?
他便说:“这样说来,世上并无可以损毁秘籍的方法。”
“也不然。”凌凤箫道:“凤凰后山,锻刀台下,中有先天之火。我小时候听山庄的长辈谈起上古传说,说凉州一带,莽荒时名为‘沃野’,山庄所在之山,正是上古时凤凰栖居之地,而锻刀台下的先天之火,是新凤涅槃所用之火。”
凤凰是先天的神兽,与天道密切相关,那么新凤涅槃之火,确实有可能与众不同。
凌凤箫继续道:“虽然只是传说,但凤凰山庄的血脉确实与常人有异,那簇火焰又的确特殊,我想,或许会有效果。”
林疏点了点头:“那我们择日去山庄?”
“嗯。”凌凤箫道:“锻刀台乃是山庄三禁地之一,只有历代凤凰庄主可以进入,我先传书予母亲。”
林疏:“嗯。”
凌凤箫倒也不拘什么,当即取出纸笔,铺在城墙砖石上,开始写信——倒没说要去烧秘籍,只说手中有一件邪物,奈何不得,恐怕只有锻刀台先天之火可以制伏,恳望母亲准许。
写罢,召出灵鸽,灵鸽振翅向南飞去,不消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凌凤箫道:“虽禁地不可轻易进入,但母亲深明大义,定会准许。”
林疏“嗯”了一声。
凤凰山庄因着收容天下孤女的义举,在江湖上声望甚高,是以凤凰庄主虽然严厉,不苟言笑,大家却都知道她是慈善之人。
了却了这桩心事,心下便又轻松一些。
林疏眼看着凌凤箫又玩起自己的胸来了。
——好在这人还要些脸,在周围布了一个隔绝别人视线的结界。
然后,他就从芥子锦囊中弄出一块半人高的铜镜,开始对镜捏造自己的身体。
但见那血雾时隐时现,大小姐的胸也随之变大变小,有时变化的幅度很大,有时是微调。
凌凤箫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若有所思:“的确比一马平川时顺眼一些。”
又蹙了蹙眉:“但是感觉有些奇怪。”
林疏面无表情看天。
非礼勿视,他是一个正经人。
然后就听见凌凤箫道:“不知会不会妨碍出刀的速度。”
林疏道:“你出刀时可以把胸收起来。”
“很对。”凌凤箫道。
然后,这人开始揣摩大小问题。
大小姐站在了林疏面前:“你看着,是这样好看,还是……”
血雾一变,大小姐继续道:“还是这样好看?”
林疏:“?”
他的眼睛是显微镜么?
有什么变化么?
他诚实道:“我看不出。”
凌凤箫大为不满:“世上女子或多或少都是不平坦的,不平坦的程度又有高有低,外观上自然有区别,气韵也有所不同,你素日里难道没注意过么?”
“没有。”林疏道:“我不会无事去看姑娘的胸脯。”
“那你是讥讽我平时看姑娘的胸脯?”凌凤箫为自己辩护:“我是正人君子,素日里从未看过……”
说到一半,气焰倒灭了:“只是在山庄里,身边皆是女孩子,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说罢,垂了垂眼,胸也不变了,回到原来平板的样子,然后看了看镜子,又变回萧韶,试探地走到他身边,拉他的手:“我只喜欢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