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佬, 你来过的话,这个世界的情形你应当也清楚吧。”
“不一定,”沈岫思忖片刻, 说道,“小千世界天地规则大多未曾稳定,因此不如大千世界一般,不同小千世界的时空流速是不一样的, 我不确定我知道的情形和如今有没有出入。”
“啊。”穆星河开始思考。
沈岫的话语将他关于时空的狂想打断:“不过可以确定格局没有大变, 此人腰上的玉佩名为九胤佩,是昊剑门掌门信物。此地术法是天下第一宗门的独占之物,其余门派只会一点低微术法,平日行走还是靠兵刃武功。江名解忆,江北是那个门派的势力范围,江南则是其余门派所居之处。”
穆星河一下子便想到了关键所在:“所以你的遗留力量, 在江南还是江北?”
“不巧, 恰在江北,”沈岫微笑, 那是穆星河同他相处许久后才能体会的不怀好意,“从距离来看, 就在那个门派之内。”
穆星河一下子坐直了:“我懂了。”
“先往江南行船,或许情势与当年有所不同,”沈岫望着汹涌的波涛,“不必冒进。”
后来穆星河发现他们根本是无法冒进。只要稍稍接近江北,江流中就会隐约出现船只,有人在船上举弓冷喝道:“江南的贱民,给我回去,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江南之地,四处一片惶然。
惶然的原因是诸多门派的高手、甚至掌门在这段时间内接连遭到暗杀,与此同时带来的消息是暗杀者是几十年前曾在此地掀起过腥风血雨,出招曾令当年如日中天的剑圣从此闭门练剑不出的北域剑魔。
此人曾越过天堑,会术法之宗于北山之巅,曾因杯酒斩南离尊者,也为海上看花救魔极上人,那是一个不分善恶的魔头,也是强大到令人窒息的传奇人物。
据闻他的容颜盖世,风华过人,一晃几十年过去,那些传奇纷纷凋零,武林没落,术法独尊,然而此人竟然容貌如昔,仿佛是妖非人。
“怎么会……”少年听闻传言,目光闪动,“杀人者分明是……”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被一个人捂住嘴巴拖回去。捂住他嘴巴的老者急道:“小六,谨言!与我们无关,不要多说!”
此时却见一个少年人笑眯眯俯下身来,笑容比春光还要灿烂:“是谁呀,小弟弟,哥哥为你做主。”
老者却是连退几步,将小六拉走,离去之时还听闻少年人对身旁的友人委屈道:“怎么,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像。”他身旁的人说。
小六被强行带走,心下还万般不服,被带到了僻静无人之处,才小声说道:“我亲眼所见是江北的狗干的!就算没有见到,那些人也千真万确被术法所伤,怎么人人都说是北域剑魔呢!”
“你当剑魔便不会术法?况且,剑魔可以提,可以作为靶子,”老者脚步停住,望着小六,“可是江北人的是与非都不可以宣之于口,因为处处是他们的耳目,你永远想不到会因为什么样的罪过被惩罚,甚至丢失性命。”
“我知道,”小六稚嫩的面容上显出痛楚之色,“当初虎子只不过占了他们91" 带着非洲式神去修真0 ">首页93 页, 的道,就被他们用术法折磨致死……那一年,虎子才六岁!虎子的爹娘想去讨还公道,可是哪有什么公道,那一日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老者没有接话,只有紧抿的嘴唇能泄露出他的一丝情绪。
“术法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即使虎子爹娘那样的高手都没有一点还手之力……那我们辛辛苦苦学武有什么意义呢?真的只是因为学不到术法只能学武吗?”
“不是的,”老者摇头,“学武,只不过是为了让本来就糟糕的境况对比另一些人显得不那么糟而已。”
他沉沉叹出一口气,拍拍小六的肩膀欲要带他离去,却忽然前行一步,将小六护在身后。
一个男人站立在巷尾。他的面容陷在暗处无法看清,但那一身绯袍银绣却已是表明了他的身份。
那个不能提的门派之人。
那人口吻带笑,语声却是阴阴沉沉:“江南的贱民,也配谈论术法?”
有光凝聚在他的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空气中的灰尘被快速搅动,老者猛地一推小六,立剑于自己身前,同样激荡起汹涌的尘埃。
“江南龙鸣生,愿以毕生之武境,会江北之术法。”
穆星河颇费力气地购入了一本剑谱。
此地商业十分不发达,摊贩很少,摊主面上也是瑟瑟的神色,吆喝起来总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他们贩卖的无非是一些小食、果蔬以及饰品,有着和价格相匹配的低劣质量。这里灵石不通用,他只好花力气画了张符,打听到黑市,才用这符篆交换了剑谱。
但他回去以后,却不急着翻阅剑谱,反倒是立在塌上,摆出说书先生的态势,摇头晃脑。
“话说那一甲子以前,两江安康,武道昌隆,可谓是走遍四海皆英杰,纵横天下有奇人。门派林立,玄门独尊衡道宗,五剑七派齐争雄;高手盖世,灰袍孤闯平萧洞,白衣斩却万魔空。”
“讲到那盖世高手,不得不说便是那斩尽万魔的北域剑魔,此人横空出世,自号不名剑客……”
穆星河兴致勃勃,他盯着的那个人却是干咳了一声,面上居然泛起些许薄红,出言打断了他:“你够了啊。”
“我才刚开始!”穆星河不满道。
当然穆星河是个很懂见好就收的孩子,更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他收起架势,瘫在榻上,盯着沈岫傻笑了一会,在沈岫注意到他之前迅速转移话题,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奇了怪了,”穆星河极速翻阅着手上的册子,他虽然不懂剑术,但他最好的朋友是个相当厉害的剑修,他看剑法总也能看出一些门道,“剑法实在一般,只落在技的层面,无法突破,按理说这样的环境,总也会有剑修能和他们分庭抗礼吧,如今看来,道修的实力倒是强过他们太多。最恐怖的也不是这个,而是除了那个不能说的门派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学习术法,连自行悟道的天才都没有,怎么玩啊?”
“并非没有,”沈岫遥望着江的彼岸,“是发觉一点苗头都要被扼杀其中,甚至连谈论都不可谈论。衡道宗经营百年,势力之深,叫人难以提防。”
穆星河失笑:“有术法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抱歉,有术法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沈岫观察了一会他的表演,而后说道:“过江吧,这边已经没有有价值的东西了。”
“可以的,”穆星河点点头,显然早有准备,“那边的人惯于掠夺此地物产,过两日会有船只运载物产过往江北,我们混入船中,上岸应当不难。”
沈岫点点头。
穆星河却不大满意,凑过去,甚至还挑起沈岫的下巴,问道:“说,我是不是很可靠?”
沈岫几乎算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格开他的手,穆星河嘤嘤嘤地装起可怜,沈岫压根就不理他。
穆星河很难过。
钟子津的秘籍好像不太灵,比如事事做得体贴周到能给心上人安全感,又比如突然挑起对方的下巴直视对方让对方心动,这两条就一点用都没有。
若是有幸行过江南、又踏入江北之人,不免会感叹江北的繁荣富庶,不说随处可见的物品,光是人们面上满足而优越的神情,便可得见他们对现状是何等满意。时有绯衣银绣者行于其中,人们都对他们低首致意,因为他们才是给自己带来富足生活之人。
穆星河一身水工打扮,在岸上和人聊天。
“嗨呀,我家其实就在这里不远,老爹说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罚我到南边做船工,你说惨不惨,鸟不拉屎的,唉——老哥你快说说,我就在这边停留一阵,有啥好玩的?我不睡觉都要乐个够本!”
那人被穆星河搭住肩膀,不觉有异,口中说道:“玩不还是那样,反正总有乐子,总比南边好是吧?不过最近倒是有大事,衡道宗打算挑选弟子,应当好一阵热闹可看。”
“是吗,”穆星河眼珠子一转,笑得万分灿烂,“那可真是太好玩了。”
“调查清楚了!”穆星河一屁股坐在沈岫面前,沈岫彼时正翻阅着穆星河那本翻了一下就抛在一旁的剑术秘籍,闻言点了点头,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穆星河看着他那双明净如春水的眼眸,那些卖关子的花花肠子顿时消失无踪,直接说道:“那个衡道宗的确是打算广招门徒,不拘身世,只论才能潜力,因此江北之人即可前来甄选。他们的甄选方式也挺有意思——还真有用法器测试灵根这种玩法啊!我观察了一下衡道宗弟子的功法,感觉我怎么说也是个炼魂期大大,糊弄过去应当不难,身份的话,我也去黑市准备好了,这个可比剑谱难搞多了,要三张符!”
然后穆星河眼珠子转了转,说道:“不知道大佬怎么想,混进去的话……打算亲自上阵吗?”
沈岫手上书册微微往下移了移,眼神落在穆星河身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就像清风拂过一片花瓣,叫穆星河心头微痒。
“我本想说我出手的,”他微微侧了侧头,唇角轻扬,“不过看你的样子,我不出手,你可以玩得更开心?”
穆星河感觉自己莫名脸上一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讷讷半天,只喊出了一句“大佬圣明”,扭头便是跑出了房外。
沈岫放下书,有些困惑地望了外边一眼,外面传来奇怪的喊叫声,他静听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低低一笑,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剑法上。
衡道宗左近热闹一日胜过一日。客栈都宿满了人,便有许多人打了草席铺子在衡道宗所在的宿明山脚下过夜,附近的吃食物件突然都贵得离奇,幸而衡道宗修士会派发一些吃食,这才叫他们不至食不果腹。
一时间周遭充满着不同的口音,所见也几乎都是年轻而稚嫩的面容,仿佛所有人都只等待着那一日。
并不能怪他们如此狂热,毕竟衡道宗如此地位,如此本领,入得衡道宗便等同于人生踏上康庄大道,更何况衡道宗向来收徒是门中宗师举荐,鲜少如此广纳门徒。
于是甄选弟子那一天,宿明山上人潮涌动,即便是有弟子将完全不符合条件之人带离,等待甄选之人依然是从山门排到了山下。
但人们往往都是带着期望与忐忑而来,带着失落与忧郁而归。
只见山门前立着一个碧玉圆盘,玄铁环绕四侧,碧玉灵气流动,玄铁精气内敛,两者溶于一物,奇异地不见一点突兀。而碧玉圆盘两侧侍立着两名绯衣弟子,碧玉圆盘之后却是一名身披银绣红袍的中年男子立在高处,他面貌儒雅,面含微笑,可远远观之却是威严自生,叫人心下拜服。
一名男子忐忑地将手放在圆盘之上,呼吸急促,然而半晌圆盘都没有动静,男子咽了咽口水,换了一只手,圆盘依然没有反应。
“一点灵根都没有,下一个。”侍立在法器旁的弟子俯视着他,声音冷淡。
男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下一个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他的手在碧玉圆盘上落下,不久之后,就有蓝色的水泽化作淡淡的波涛在碧玉圆盘中涌动。
人们艳羡地看着少年,少年也是激动得双眼发红,然而衡道宗弟子却是冷漠如故:“水灵根,一般,下一个。”
少年蓦然抬起头来,颤抖着问道:“为什么?!我不是有灵根吗?!”
衡道宗弟子的冷漠化作显而易见的冷笑:“区区一个水灵根而已,也妄想拜入我衡道宗门下?”
“……可是他们都没有!”少年鼓起勇气大声说着。
衡道宗弟子望着他,懒得多言,只见手上微光一闪,地面上忽然有岩块凸起,将少年硬生生顶开,又瞬间消失回地面,少年被那忽然而至的力量所冲击,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衡道宗弟子却是看都不看,径直喊道:“下一个。”
衡道宗宗师看着下边的异动,神色平静。他们本不需要如此甄选弟子,更不需要花费时间应付愚妄之人,若非是谶言中有述神兽异动之时将有大才降世,改换衡道宗的处境,衡道宗也不会打算以此形式甄选弟子。
但他等了许久,这样的人还没有到来。
一个少年人站在圆盘之前,看着歪了歪头,好似很好奇的样子,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毕竟对他们这样的平凡人来讲,术法也好,法器也罢,都是神仙手段,见所未见那再自然不过。
然而这个少年已经不仅仅是没什么见识了,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问道:“做衡道宗弟子,可不可以带亲属啊?”
衡道宗弟子皱了皱眉:“不可以。”
“这山那么大,一个容人之处都没有吗?”年轻人大叫了起来,声音好像还很委屈,“我和我哥哥父母双亡,自幼相依为命,哥哥他身体不好,离不得人照顾,我若上了山来,留他一个人,我怎么放心?!”
他说罢还指了指自己身后之人,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黑发如鸦羽,便显得面色分外苍白,带着些能叫人轻易折断的纤弱之意,他的声音也是久病之下的气力不足:“你不要再说了。”
“不!哥哥,我是不会抛下你的!当年你就是为了给我挖番薯,大雨天才伤了这条腿,我如今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让我们哥俩过上好日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一边吐血一边抄书为我们挣那一口口粮,再也不想让你白白忍受那些没眼力的人的唾骂,我……”
他语速越来越快,几乎要泫然泪下,衡道宗弟子却是粗暴又不耐地打断了他:“你先通过测试再说吧。”
年轻人连“哦”了几声,如梦方醒,伸手放在圆盘之上。
那圆盘灵气涌动,却未见什么异色,仔细看来才发觉有清风从圆盘之上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