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然扑倒,春宵一刻值千金。——赵敷师姐”。
“怎么又是这个啊!”穆星河震惊了。
他十分不服,再抽一张。
这张终于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了,上边写着:“学会适当装可怜,示弱、撒娇”……
穆星河仔细思考,挖掘自己身上堪称可怜的点。
架打赢了,东西到手了,计划很顺利,还有战利品尤待检查,好像一切都还好。
穆星河绞尽脑汁,最后大声说:“我生气了你都不生气的!”
穆星河说完就想打自己两巴掌。
沈岫果然在莫名其妙看着他了,穆星河懊恼不已,对方微微侧了侧头,笑意闪动在他那一贯带着些许疏离的眼眸里:“那……我下次再生气?”
这次轮到穆星河不想理他了,他闷声道:“我不是小孩子。”
他自己智障了一回,实在不好甩锅是钟子津的锦囊妙计出问题,只好转移注意力,去观察自己这次击杀六出崇花拿到了什么。
这次的六星御魂有两个,但是一号位固定攻击,三号位固定防御,类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穆星河只礼节性看了一眼,便关注起其它战利品来。
这次的战利品稍有不同——竟然还有一个SSR碎片,一看还恰好是他穿越前就在收集的大天狗。当初他决定不再和自己的运气对着干,终于开始收集SSR碎片,谁知就还差几天出狗子了,自己就带着一窝式神来到这个世界,告别近在咫尺的SSR。
如今这个世界既然能够得到SSR碎片,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的大天狗迟早能够召唤出来!
而这次还有一张SSR召唤券,他的人生便是如此,向来光明,向来灿烂,向来充满希望。
穆星河心花怒放,开始启动召唤。
赤蝶四散,金发白衣的美少年扑扇着黑色的羽翼降落在他的面前。
——是大天狗。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平安京。
“……我早该知道出现那个SSR碎片是不怀好意的,”陷入自闭良久之后,穆星河终于恢复过来,他表情深沉,得到了一个人生哲理,“你永远躲不过碎片检测机制的制裁。”
无人能体会到他的忧伤,穆星河含泪给新来的SSR升级到六星,配置好御魂,一边带着沈岫往阮城方向回去。
高原上的情形并不比山上好,妖兽们不断向着阮城奔去,一路都是混乱的足迹。
经历了漫长的自我调适之后,穆星河心情终于稍微有点好转,微微扬起唇角,是他一贯的懒洋洋又成竹在胸的姿态:“计划很顺利。”
“不如计划你当如何?”沈岫看了一眼,说道。
“不行也不如何,本身一个行动就未必只会指向一个结果,我想过用嘲讽式神一路把它带到城边,实在不行那便拖着它的尸体过去,总有办法的,”穆星河眯起眼来,伸了个懒腰,又被疼痛逼得把动作生生憋了回去,但他语气依旧是得偿所愿的愉悦,“但其实很顺利不是吗?妖兽们的能力根源在于六出崇花,它死了,它们就无所依靠,杀起来要简单一百倍。”
女人走得很慢。
妖兽们的异动来得很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疯狂向着雪山而去,又突然四散开来,陷入癫狂之中。有些妖兽仍旧向着雪山而行,有些妖兽却将利爪伸向了自己的同伴,而还有一些却是往阮城方向而去。
她连夜赶回,一路作战,双腿由疼痛变得麻木,连日的战斗以及翻山越岭让她的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可是她体内却有力量源源不绝,好似在焚烧着她的灵魂。
同样发生异变还有妖兽们,她与妖兽作战日久,知晓它们的习性和力量,此刻能清晰察觉它们的能力大为削弱,仿佛失去了什么支撑。
她猜想或许和之前碰到的人有关,但也无暇细想,她必须回到阮城。
城头吹起了号角。
平静已久的阮城在人们几乎要遗忘战争的时候听闻了战争的声响。武库里的兵器带着铁锈与尘埃,兵士们略带笨拙地穿上甲胄,新造的□□火炮却尤带油膏的味道。
兵临城下的不是兵士,而是混乱的野兽。
大约只有老人才能记起儿时阮城的童谣——“北风大,鬼吃人,青兽角,红牙碜”、“山上冰女人,额头鬼角纹,抬头一声喊,山外一地坟”……
那些被人遗忘的危险,竟然是真的。
战士们坚持了许久。
妖兽越山而来的数量越来越少,他们能看到胜利的曙光。
可弹药最后已用尽,弓箭也所剩无几,他们能用的或许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日渐生疏的战斗技巧,以命换来这一场无妄之灾的平息。
这会是一个晴日,破晓之光从远山而上,在远方却有什么在日光下折射下璀璨的光芒。当那些光芒降落下来的时候天地仿佛凝滞,覆上厚厚的银霜,刹那间便变成了冰封的世界。
大地宛若陷入了沉寂之中,却只有一个身影在冻结的世界里缓步行进。
看不清面容,依稀能看出那是一个极瘦的人,长袍好似挂在竹竿上一样,在风中摆荡。
凝结的冰霜骤然破开,但与此同时,那些妖兽的身体也四分五裂,碎开一地。冰花碎裂,化作尘埃,散成一片蒙蒙雾色。
待到更为接近,他们能看到天上降落无数宛若水晶的冰锥,带着席卷一切的巨大声响。天地已经不是原本的天地,是冰雪,是冻结,是凝滞而又不断破碎着的世界。
那个女人疲惫地向阮城走来,步履缓慢,腰杆却挺直得像一根竹子。
她去过很多大户人家,想要向那些叛逆子弟传授术法的妙道,但他们只是想要获得从不感兴趣事物里脱身的余暇;她曾开过术法学堂,孩子们年岁稍长也纷纷离去;她说过很多关于术法的事情,极力证明术法真的存在,证明术法的价值和魅力,但从来人们只当那是神婆的把戏。
那些被人遗忘的术法,竟然是真的。
她来,带着无尽的暴风雪,万物冻绝,她去,日光下如同无数水晶同时碎裂,冰雪消亡。
故事里写的那些可以勾连天地呼风唤雨的术法原来真的存在过,且如此瑰丽。
——那是术法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回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鬼骨茶的地雷~
第220章 临渊
人们开始重新回忆起了那些关于术法的传说。
此后使用术法之人被高门大户奉为上宾, 可故事的主角却离群索居, 紧闭门扉, 拒绝来自外界的所有声音,外界也再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在人们重新习惯和平的平静的日子的时候,有人踏上高山, 叩响了那紧闭的门扉。
那个一直毫无回应的女人竟然打开了门,沉沉注视着来人。
来人似乎感觉不到那可算是不善的态度,姿态悠然, 笑容灿烂:“我听说这里很多达官贵人送了名贵药材?我可以蹭一点吗?”
那个少年人站在门前,眼眸明亮。
女先生这次终于没有说什么心术不正者勿入此门了,沉默地将门敞开,又沉默地看着两人进来将门关上。
穆星河带着大佬进了别人家里, 态度却是很自来熟, 不断向女先生搭话。
“怎么不回阮城住啊,这山真是又高又陡。”
“听说你不收徒,为什么啊?肯定有很多人想学的。”
“哇这是赏赐吗,这里的人果然都挺好的。”
那不过是一座山中小屋,屋子不大,因为许多他人送来的物件而更显拥挤, 桌上尽是凌乱的纸页, 里面画着奇异的符术图形。
女先生抿了抿唇,没有理会穆星河的问题, 而是问道:“之前的事,为什么?”
穆星河的声音停息下来, 这个女人很喜欢问为什么,穆星河还要回忆一下她的为什么是指什么。他想了想,答道:“他们不信术法,你展现术法给天下人看看,他们便信了。”
“……不,”女先生闭上眼睛,她眼下的青黑越发明显,“这的确是末路之学,我自己那日之后也无法再使出那样的术法,我之前所做全无意义。”
穆星河走过去,看着桌上的草稿,忽然笑了:“谁知道呢。”
他的确自己也不清楚何谓意义。他能清晰感受到这个世界会迎来怎么样的未来,术法的时代终将过去,岁月的浪潮会将那些记忆卷作尘沙,变作无人听信的故事。
可是总会有人做着不知是否有意义的坚持,他们就站在那里,好像灯塔一样,守望着来来去去的航船。
做聪明人并不难,做能够在形势中获利的人很容易,可一直坚持做一个傻子却很难。
穆星河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坚持都有报偿,但他想这些坚持总该有人看到,也总该有人明白。
“姑娘,此处药物可否借我们一用?”沈岫看了穆星河一眼,说道,“他还有些外伤未曾痊愈。”
女先生对此毫不在意,冷淡地应道:“随意。”但同时她拉了蒲团在矮几旁,对沈岫说道:“请。”
穆星河嘟囔着“都怪大佬不会治疗术法”之类的话,被谴责不会治疗术法的人却是毫不在意,说道:“我所学所会已经够多。”
沈岫在矮几旁落座,女子在角落摸出一包茶叶,看着皱皱眉头又放回去,自暴自弃一般坐下来。
她不说话,沈岫也不说话。穆星河探头望了望,又将注意力转回眼前,旁若无人哼着歌寻找他要的药物来。
许久之后,女先生才言语。
“我年少时,忽有一日百脉畅通,道法澄明,便以为我是天命所归之人,”女先生忽然笑了笑,她平时很少笑,这一笑总有几分勉强的意味,“如今想来,不过是误会一场。”
她抬起眼睛看面前的人,她眼窝深陷,一双眼黑幽幽的:“那些术法,那些灵窍,原来是我偷了旁人的东西,从来未曾属于我。”
沈岫垂眸看着有几分破损的矮几,眼眸沉在睫毛的阴影之中,看不清情绪。他的语气很淡:“从前有人煞费苦心想要告诉我一个事实——我所得一切都是他人赐予,于我无半分关系。”
穆星河的动作停滞住,女先生沉默不语,沈岫却是不紧不慢继续说着:“我前半生一切顺遂,要功法有功法,要法宝有法宝,去哪儿最终获利者都是我,学什么东西不过易如反掌。后来,那东西想告诉我的是这些都是它的恩赐,没了它我什么都不是。”
女先生抿抿唇,声音沙哑:“就好像把立身之基全数推倒。”
穆星河看向沈岫,沈岫神情平静,他是极好的样貌,添一笔太浓,少一笔太淡,朗然如月,静若玉山,纵然身处陋室之中,依然有着仿佛闲庭观花的悠然。
其实这件事很久以前穆星河便猜到了,他知道沈岫是个身不由主的棋子,每走一步都有人意图牵着他往深渊行去,从光芒万丈的从前,到众叛亲离的如今。
当时他在想,这是何等风姿,可惜却是提线木偶。
沈岫却是慵然低首,缓缓一笑:“可它的想法,又与我何干?”
白鸟过尽,春风迟留。
穆星河的视线停留在那一笑中。
当初的他终究是想错了,沈岫从来不是谁的提线木偶,沈岫只是沈岫,天下之大,也唯独养出这一个沈岫而已。
女子沉默许久,最终蓦然站起来:“你说得对。”
她起身又坐下,埋头在凌乱的纸页之中,那些符篆符号和密密麻麻的文字倒映在她的眼中,好像再无它物。
沈岫与穆星河离开了小屋,穆星河背着一筐药材,问道:“你说她明白了什么?”
“我活得好好的,”沈岫脚步一顿,望着山外的原野上风吹草低,“那便说明有些东西付出过努力便会属于自己。”
穆星河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我想也是。”
沈岫是那样,他应当也会那样。
即使有一天系统再次夺去了他的修为,叫他失去系统给予他的一切能力,他也不会认为自己这便生不如死形如废人。是他自己的鲜血和汗水筑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根基,他付出过努力,双手便不会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的自信来自于他一次次从刀尖里行走到的彼岸,来自于他一次次在失败中寻获的结果,不是来自于天降的机缘,不是来自于系统的依仗。
他的依仗从来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以前的事,”穆星河走在山道上,忽然停下了步伐,坐了下来,“我还想听。”
“其实你应该都知晓,”沈岫也便顺着他的意思停下来,“从前的我,万事顺遂,到后来即便是我也觉得不可能如此巧合,便花费心机查了一查。”
树木的阴影洒在沈岫的脸上,便显得他那光彩流离的眼睛有种别样的幽深来,他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睫毛在风中颤动,一点泪痣分外明丽。
“我思索了许久我身上可图谋之处,想来不过是云浮的地位和传承而已。既然如此,我便毁掉我与云浮的关联,”沈岫轻轻一笑,“于是我得到了警告。那警告并非由任何人来传达,而是由一件一件事告诉我。我开始事事难以如愿,此后再也没有云浮派沈岫,天下人皆唤我临渊君。”
穆星河沉默许久,依稀能察觉到沈岫的心情,轻声道:“我觉得临渊君这个名号也挺不错的。”
沈岫却是望着遥远的天空,决然道:“我不喜欢。”
穆星河看见那个人面上浮起一些几可算是讽刺的神情,却叫他意外地觉得有点孩子气。
“临渊是个什么临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沈岫垂眸道,“我都不喜欢。”
穆星河却是站起身来,按住沈岫的肩膀,他身量比沈岫稍低,因此要稍稍抬头才能望进他眼里。年轻人的神情里带着对他人对自己都十分陌生的温柔,如同午后日光小心翼翼的触摸。
“你知道,我来的地方和你不一样,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虽然同样不是什么好话,但我一直很喜欢,”穆星河看着沈岫,眼底是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专注,“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的人,深渊也将凝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