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奴听后脸微醺微红,不再言语,默不作声,只听咣当的刀剑撞击声,和带着杀意的风声,掠过耳畔,身体渐渐不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还在继续轰然想起:我不能死,他不能死。
那边,帝旒影年少干练,沙场征战无数。然而对抗两大正派掌门,对战并不轻松,即使有旁人协助,仍旧抵不过那二人联手。何况,此刻的孤仞峰已经被周围的暗兵团团围住,恐怕拼尽全力,打到最后,也会被无名小辈夺了性命,今日,大半要命丧孤仞峰。还没有想明白人生百态,未有尝尽酸甜苦辣滋味,没有悟透许多事情道理,便发觉灯枯油已尽,帝旒影心中一凉,打斗走神间,远远望见野猫子的尸体尚横陈于冰冷的土地上:说好了再见面时,能够继续痛快畅饮,然而那人却早走一步,为什么她是斐然子的女儿?缘起缘灭间,梦碎梦醒时,留命丧命中。
走神须臾,帝旒影的右肩被赋秋声的利刃划伤。
相持阶段,斐然子忽然仰头长啸,单手持剑指天一挥,漫天藏立不动的伏兵收到命令,朝着孤仞峰顶袭来,黑压压的一片,嘈杂的喊叫声,让人听后战栗不已。
“不好!你快走!”缚奴趁机一手推开魔帝,紧张厉声道。
“你关心我?”魔帝原本严肃绷紧的面容被糖化开似的,打斗了一番后又转了回来,继续与缚奴并肩。片刻间,伏兵围之数重。不一会儿,漫天遍野的正道人士将仅存的几名魔道战士围困在山巅中心。
“我命休矣!可你还可以闯出一番天地,只要你弃恶从善——”缚奴颤颤巍巍地持刀无力劈砍着,摇摇欲坠,连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魔帝忽然转了话题,正说着,斐然子一剑刺向魔帝头部,幸好反应及时,利刃在魔帝脸上轻轻划过一条清晰的红色血痕。丝毫不惊,他继续云淡风轻言道:“曾经我唯一的念想是只想当千古一帝,万古一帝,甚至永世之王,那时,与我有同样野心的还有一人。”
缚奴听了心中微有震惊。
“不过,不知何时,我觉得那个位置太寂寞了,太虚无了。我重新开始估量自己的心,活着的价值。然后,我便遇上了你——”
“为什么是我?”缚奴心生默契。
“天生的孤傲,如镜中的我,落寞、孤芳自赏,却又不愿沉沦。”
缚奴不再言语。
魔帝的话一字一顿落入斐然子之耳,灼热的脸上袭来一股更加愤怒的情绪,驱使他挥刀向缚奴索命而来,凌厉狠毒的刀刃带着强大的邪气。缚奴心中一慌,身体虚弱无力,动弹不得。魔帝急忙拥住缚奴,朝一旁推去,左肩正被狠辣的刀刃刺中,他丢开缚奴,右手朝着斐然子胸口重重一击,那人连带抽出的血刃,飞出了数米远外。凌如风急忙去扶斐然子。而缚奴已颓然瘫倒在地,眼中紧紧盯着魔帝肩膀流出的鲜红血液,说不出话来。
魔帝蹲下身,缓缓将其扶起,只听那人如蚊子般虚弱的声音道,“我快不行了,用不了多久毒气便会攻入全身。”
“那就用我的魔力换你一半的命,等我们出来再说。”魔帝双掌推向缚奴后背,将自身抵抗之力输入缚奴身体中。
帝旒影身中几十处伤痕,依旧不屈地战斗着,不知为谁而战。
其他魔将淹冉阵亡,化作孤仞峰的亡魂。山顶呼呼的狂风在嘶吼着,那是亡魂的呐喊。正道弟子死伤亦不计其数。可惜,仍旧远远不断的弟子朝着山之巅涌来,像是着了魔一样,歼灭魔物,并非空口白话。
斐然子重了魔帝一掌,待凌如风去扶他之时,忽见他仰天狂笑不止。
“你退步太多了。”斐然子似在自言自语。忽像僵尸一般挺直身体,面容青筋暴起,手握
紧利刃,对魔帝发下最后的死亡战帖:魔帝,今日你命休矣!
魔帝回头,心中猛一惊。
斐然子和凌如风以及其他弟子朝着二人杀去。
魔帝知一切无法挽回。便使出全身的魔气,撑起一片结界,暂时将他与缚奴围在其中,然后继续向缚奴渡气。死去流绕的缚奴渐渐从意识昏迷中苏醒过来,甫一睁眼,就看到魔帝在他眼前,咬紧牙关强行撑持,表情痛苦不已。缚奴感动自己心中一股锥心之痛席卷着全身。他轻轻握住魔帝的手,大粒大粒的泪珠崩落在两人手背上,澄明道:“恐怕今日我们二人皆要葬身此处。”
“这样不好吗?”魔帝在痛苦严肃的表情下分出一丝快意。
“活着不好吗?”缚奴以问为答。
“那要看什么样的活法。”魔帝笑答。结界即将被攻破了。
缚奴看着痛苦扛着的魔帝,微微一顿,勘破生死劫:人若与天无情,便可无生无死,与天不老,但那还是人吗?道之真谛,至情无情。他缓缓道了声,“能和你一起死是我的幸运。”魔帝听了,欲死之眼神,又焕发出未有的光芒。
戒得了七情六欲,斩不断红尘有你。
那一瞬间,结界破裂。魔帝未及细想,便护住缚奴的身体,顿时从四面八方的刀剑刺穿他的身体,他痛苦万分,仰天嚎叫着。随即倒地。
缚奴听到这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心中热血猛烈奔腾。他不顾伤口恶化,催出身体中全部的修为与元气,身披飘逸的外袍轰然飞入空中,然后轻飘飘落在魔帝的身上,他紧紧抱住奄奄一息的魔帝,带着安然的笑意,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砰的一声巨大爆响,两人已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了。那杂碎的衣服碎片在空中飞舞着。
帝旒影望着缚奴那一瞬定格的笑意,那轻轻的一吻,心中莫名颤动着,只是短短一瞬,命已不存,他还没明白那意味深长笑意的真谛,带着虚空的遗憾,便魂归天地了。
耶!我们赢了!漫天的呼喊声和挥舞刀剑声贯彻整个孤仞峰。
斐然子一脸颓丧,未有任何喜悦的快感。
凌如风盯着斐然子,惶惑不解:有能力霸有天下的魔帝到底栽在哪里?为何他能那么放心地带三两名手下前往陷阱?他想不明白。
浮世歌一双颓然欲坠的目光黯然无神。
唯有赋秋声,双眼凝视着魔帝消失的地方,眼神四处搜寻着。
“收兵!”一声号令,联军振奋。斐然子带领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威武胜军踩着尸体离开孤仞峰之巅,剩余一片尸体,对着青山绿水,优哉游哉。
“明日起,全力诛杀魔人!屠戮魔城,一个不留。”
天空阴沉,下起了纷纷霪雨。此一场正魔之战,尾声已入夜,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无数正道子弟的英魂葬送在此地。尸体交叠着,随着渐渐变大的雨珠,被刷洗着,血流飘橹。空气中,夹杂着野草的气味与血腥味,让人刺鼻得难受。
几天以后,帝旒影的尸体不见了。
☆、第三十四回 国殇祭浩魂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国殇》
暗夜时,一人立于苍野上,对着夜空轻语:“是你先背叛我们的信仰和情谊的,而我说过,背叛的下场便是亲手结束你的性命,现在的你是一个被情感束缚的可怜人,更满足不了你曾经的野心,不如安心地躺在这天地之间,看我如何坐拥天下。”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冷然的笑意让人鸡皮疙瘩发麻,好在这空旷的鬼地无人光顾。夜风清冷,一宿无眠。
孤仞峰巅,迎着东方第一缕晨曦,躺了一夜的万千尸体上落撒无数水珠,映着五彩之光,焕发出万丈水晶光茫,麟彩斑斑,那是正道的英魂。人言,一将功成万骨枯,步入江湖便是走进腥风血雨的泥淖中,尸骨如山,当你有一天踩着别人的尸体往前走时,那该是一种怎样痛彻的觉悟。
莫素衣那一天睡得昏天暗地,醒来之时,早已是第二日清晨。晕乎乎的感觉,头有些痛,心头忽然一急,急忙起身,发现身旁落下一片纸片,书有字迹。他更心生不安,捡起字纸一探,顿失清醒,果然,嘴唇颤抖不已。
“素衣,当你醒来时孤仞峰一战早已成为历史遗迹。要谨记我的话:好好活着,不要卷进门派斗争的漩涡中。可以的话,离开这江湖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我和师父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死有命,珍重。”
莫素衣眼眶中的泪水如江河决堤,再也止不住了。他拔起腿,朝着孤仞峰狂奔起来,心中恨恨:我怎么能睡过头呢?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迷晕呢?途中,遇到不少返回的子弟。他呼啸而过,也听不进别人的劝止,一直奔向孤仞峰。
不知奔了多久,才望见那一山峰,遥遥如隔云端。与山越来越近,心却感觉越来越远。待至日中,只见倒地无数无名兵士,正有人在清理尸体。一切尘埃落定,悬着的心揪了起来。“师姐!”对天长嚎一声,毫无回应。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呼喊,“师姐,你在哪里!”地面上堆满了尸体,没有尸体回应。不远处的一名清理现场的弟子闻言走了过来。
“兄台的师姐莫非也葬送了性命?”
莫素衣点了点头,眼神飘忽,不停朝着地下四周扫掠。
“不知你师姐属何门何派,或许尸体已被埋葬?”
莫素衣听言方愣了愣神,“她是昆仑弟子盈我衣,剑派掌门斐然子之女。”
“原来是昆仑前辈,她的尸体已被专人收走。余下的都是些无名小辈。”
“那你知道她的尸体现在何处?”莫素衣魂神一收,急忙问道。
“喏,在远处的白石祭台上。”那名收尸弟子朝着不远处指去。
逆光远望,那里并排躺了规规整整十几名性命,受特殊待遇,想必是各大门派的有名子弟。
莫素衣心一悬,旋即拼命跑了过去。直溜溜的眼朝着一排尸体中努力辨别着,最终停留在一个僵直的身体上,他也像那挺直的尸体一般,无意识间将自己身体蹬直,硬硬的,动弹不得。双手颤颤巍巍,在空中想拼命地去抓住那个人,脚似被魔咒束缚了一般,怎么也向前行不得一步。
“师姐。”悲惨的一句话带出滂沱泪雨,无法止歇。
“师姐,为什么?”莫素衣颤颤巍巍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轰然倒塌在地,如泄了气的球,腿脚松软,心情虚无缥缈。
“我早该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可我却没有拦住你。”莫素衣凄苦地倾诉着,一字一句都如锥心之痛,悲怆难抑。
“师姐,我还有好多心里话没来得及对你说,你怎么能和师父一同弃我而去呢?”莫素衣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了。
整整十日,才将死伤的弟子信息轻点完毕。斐然子成为实质上的正道联合之主,主持孤仞峰一战的善后之事。他亲自下令,将所有正道战死的英魂,葬于孤仞峰旁,要建立一座展示正道胜果的精神丰碑,昭彰诛邪正心,警示后来之辈。经此一役,正道各派间更加团结,过去的嫌隙在顷刻间冰释,一致同意全力铲除魔道余孽。
一时间,凡是与魔道有裙带牵连的人,要么避世走他方,要么成为刀下亡魂。昔日繁华的魔城,如今万鬼同哭,魔帝死后,兔死猢狲散,有能力逃走的人隐姓埋名,混入正道之中,惶惶终日,没有能力逃走的人,等待着正道的审判。江湖风声愈加紧迫,腥风血雨让人心浮动。一波又一波的搜捕与举报,让许多魔道之人丧命。一致抗魔,缅怀浩魂,成为正道之人坚定不移的信念,他们定要维护好这场来之不易的和平。
孤仞英魂百日祭渐至,正道联合欲举办一场盛大国殇祭祀,地点正是孤仞峰英魂墓群,四大门派联合承办,以鼓舞士气,振奋精神。一时间,正道中像迎接一场盛大节日般,忙里忙完准备祭祀之物,为死去英雄造册。
白日祭当日,霪雨纷纷,颇有悲凉气氛,天地同哭。落雨并未阻挡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军孤仞峰。四大掌门率领的祭祀队伍盘绕着孤仞峰的山间小路,形成一条长长的巨龙,攒动着前行,没有一个人撑伞。雨越下越大,好似发泄天空承受的委屈。龙头处直逼墓碑处。
莫素衣听闻斐然子要将盈我衣一同葬于孤仞峰处,便随着昆仑弟子一同参加国殇百日祭。
国殇浩魂,一告天地,二慰民瘼,三肃正室,自是再无邪魔,天下可安。祭仪伊始,斐然子于墓碑处,对天地鬼神洪声高念,响彻寰宇:
春风吹绿波,郁郁中原气。
惨澹龙蛇日斗争,干戈直欲尽生灵。
天地有正气,浩然日月明。
高原出水山河改,战地风来草木腥。
静若潜龙卧,怒作不平鸣。
淮南极目尽神州。
我歌鬼神哭,我舞入苍冥。
吞吐充河岳,人间世道清。
铿锵祭词,动魄惊心,和着绵绵雨丝,震荡在拜者胸前。
斐然子对着漫山的虔诚朝拜者高声语:国殇祭仪开始,上果飨,全体弟子为逝去的英魂默哀一刻钟。语落,整座山峰鸦雀无声,细细关注,唯有稀稀簌簌的雨声,跳动着凝滞时光间的舞蹈。
默哀罢,经过一番繁琐的祭拜礼仪后,整个国殇祭祀仪式结束。
斐然子面色凝重,在众人尚未离场,突然开口说道:“各位正道弟子们,我们与魔道交战无数,死伤惨重,才换来今日得之不易的局面。故而,我们更加不能灰心丧气,辜负了先烈们流血的牺牲。望大家同心协力,往一处使劲,早日将魔道余孽铲除殆尽。”
斐然子语毕,听者一派热血沸腾之势,纷纷点头呼喊:铲除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