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朝歌暮舞止道:“莫添风凉话,快去烧些热茶。”
“要去姐姐去,我要与帝子多谢沟通了解。”
帝旒影无奈笑道:“两位姐姐说笑了,我小时最是顽皮,若非两位姐姐照顾得当,我怎会能长大成人?”
轻歌曼舞笑道:“姐姐你看,帝子最没架子。”
帝旒影看着朝歌暮舞一脸无奈,便笑解道:“二位姐姐,一个成熟持重,一个天真可爱,皆是女中龙凤。”
姐妹二人听后会心一笑。
稍后,朝歌暮舞才对答:“方才回来时总感到身后有人跟踪,不知是否为错觉,但愿我想多了。”
帝旒影听后脸一沉,“确实有人跟踪,是店中一名伙计。”
歌舞姐妹听了睁大眼睛,继续听道:“我方才立于高树中,见二人身后有人,跟至门口时便离开了,我料想不会对姐姐有人身伤害,便没有出手教训。”
“没想到,我们这里早已是有心人虎视眈眈之地。”歌舞姐姐道。
“世上哪里有绝对风尘不涉之地。有人处,便有江湖。连古道风霜那样的偏僻不入流之地都有人拜访,何况区区城郊。”帝旒影感叹道。
“帝子引我二人出来有何事?”歌舞姐姐问道。
“不知关于樱浅有没有消息?”帝旒影一张口问,旁边轻歌曼舞听后打了个哈欠,起身道:“我去沏茶。”姐姐嗔怪道:“莫对帝子无礼。”
帝旒影听后劝说:“哪里。她是真性情而已。”
朝歌暮舞垂下脸面说:“我们一直留心这酒馆老板的动向,可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情况。他白日里几乎在酒馆中招待客人,未有离身的机会。我姐妹二人去城中搜寻,亦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
帝旒影听后并未有太大反应:“我猜亦是如此。他们在背后做得滴水不漏,这么多年你姐妹二人都未有察觉,如今这样的结果才是合理。不知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抓走樱浅有何深意,我有种隐隐不安。”
“帝子如今有何打算?”朝歌暮舞问道。
“我继续追查酒楼老板的玄机。你姐妹二人不要有新动作,否则恐怕背后之人会向你们下手。我现在且回去,不知此处还有其他小门不?”
朝歌暮舞道:“西北角处有僻静墙垣,帝子可从那里出来。”
帝子听后点了点头,起身走出。恰巧轻歌曼舞端茶走来,“哎,帅哥刚来就又要走啊。”脸上十分失落惋惜。
“难为姐姐帮我备好了茶,当然要喝完茶水再走。”帝旒影止步。
轻歌曼舞率然笑道:“帝子果然风流过人,可惜了俊俏公子。”
姐姐嗔道:“你摇头可惜什么?”
“当然是可惜他不喜欢我啊,傻姐姐。”妹妹憨态可掬。
“嘿,你还打帝子的主意了哈。”姐姐笑喷。
帝旒影一口气吞了茶水,快步离开离开笙歌画舫,从不起眼的地方纵身掠过墙檐,见四周没有人盯梢,便飞身回去醉春楼。
走入醉春楼时,厅内依旧一片欢声笑语,人声嘈杂,仿佛在这里可以抛却世俗尘杂,感受醉生梦死的快意。帝旒影一溜身,便已钻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处坐下,四下晃了一眼,并未见到酒楼老板。再轻轻挪眼至二楼房间尽头,盯着直直的,无有动静。帝旒影觉得心有些许疲累,趁着还未入夜,便起身上二楼走至房间中。关上门时,盯着床头愣了几秒钟,床上似乎又被动过的痕迹。莫非是小二来收拾过,抑或有谁按捺不住?
帝旒影松了一口气,对方终于有行动了。他走至床上,躺了下来。不知为何,这一睡昏昏沉沉,楼外仍是客流拥挤,帝旒影却迅速进入睡眠状态中。梦中又出现漆黑的那一片地方,有一个人浑身血淋淋的,低着头被架在刑具上,萦绕一片死气。帝旒影站在那个陌生黑暗的地方,平日里一向五感灵敏,他静听眼前那人的呼吸,气息极其微弱,仿佛撑持不了多久,那人便会魂归黄泉。帝旒影虽不知那人是谁,与他何关系,一时间竟起了怜悯之心,一步一顿,轻轻朝着血淋淋之人走去。
若微闭眼睛,静听周围万物的声音,帝旒影能听到水滴落啪啪的声音,击出有规律的节拍,地上泛起浓重的湿气和阴凉,没有人气,鬼气森森。这里像是一处洞穴,冷风从一处方向吹来,带着冷冽的刀锋与杀气,在继续消磨着眼前那人的残命。那人是谁?帝旒影稍稍伫立,便继续走向那个将死之人。一步一步……直到走至那昏厥之人跟前,迟疑片刻,正准备伸出右手去掀那人低垂肮脏不堪的头发时,忽然心中一悸,窗外咚咚敲门声将他从梦中唤醒,正是店小二,帝旒影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
小二道:“客官,晚膳已至,我可以送进来吗?”
帝旒影起身稍整衣袖,压低声音道:“进来吧。”
“好的。”小二听唤后殷勤地推门进屋。
“方才我有事欲寻老板,却见他不在。不知你们老板可曾回来?”
“早回来了,在下面招待贵客。要不要我去叫一下?”
“不急。”
☆、第四十三回 咫尺相隔 生离死别
红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齐。试上小楼极目望,高低。一片烟笼十里陂。
吠犬杂鸣鸡,灯火荧荧归路迷。乍逐横山时近远,东西。家在寒林独掩扉。
——《南乡子》
樱蝶,是天生的幻梦者。
用罢晚膳,帝旒影不敢靠近床榻,怕再次昏然入睡,耽误正事。他轻轻推开房门,走入酒楼正中茶客留恋的繁华区域。端一杯清茶,静静收纳周围一切动态。他双眼瞟向舞台上的表演,醉翁之意却不在此,不时地耳朵微动,老板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中。这酒楼老板不知留意他的位置否,只是招呼着其他客人,从未走近他的座位。
夜色渐浓,随着铜壶滴漏,大厅的客人渐渐少起来。住店的客官慢慢像云气一般向着房间收拢,他也在最后一波客人散场前,尾随着其他人走进房间之中,关紧门扉,留心门外的情况。今夜老板格外安分,早早命令伙计将房门锁了之后,便踏上阶梯,哼着小曲,大步走过帝旒影住的房间,走向走廊尽头的门。
吱吱地门开了,又吱吱关闭。一切哑然无声。
店小二在收拾完琐事后,吹灭大厅处的蜡烛,手中端一只小蜡烛,走向二楼住处。不一会儿,店小二亦关门休息。
一片寂然。
帝旒影要有所动静。他用极轻微的力,将门打开,随即毫无声响地跃出房门,一路小跑,藏匿于暗处。这一切动作天衣无缝,他就躲在老板房间的门窗外面。大概樱蝶妖的灵敏度极高,他贴着耳朵,将门内的风吹草动听得一清二楚。屋内,一起一伏浊重的呼吸声入耳,有些夸张,莫非老板已经睡下?
帝旒影自是不敢大意,只得俯身拼命收揽更多声音,听了许久,那浊重的呼吸声依旧平稳起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动静。屋中的那人真睡着了?帝旒影觉得十分蹊跷,一时又不知问题在哪。他用手指在纸窗上戳了个洞,往里望去,床帐处的帘子被掀住,看不穿里面的人。他又朝着屋内临街的窗户处望去,虽然视野被半遮挡着,可是感觉处窗子那处有亮光,气流隐隐吹拂进来。是哪里有不对劲?
帝旒影正细想时,忽然床上隔着帘子打呼噜的“人”打了个哈欠,叫了声“喵”,然后夸张的呼噜声更大,充斥整个屋子。“床上是只猫?”帝旒影意识到不寻常处,慌张轻轻推开房门进入一看,果然床上无人,临街窗户大开,风微微吹进屋中,带着凉气。酒馆老板早就消失不见了。
帝旒影见此情景,忽然发现自己被酒楼老板忽悠了,心中又气又急,从窗户跳出外面,迷失在夜色之中,不知所向。于是惨淡地跳进楼中,回到自己的雅间。咬牙切齿低声道:“明日见这狗贼,直接抓人审问。”帝旒影一直觉得自己过往够阴,没想到重生之后自己尚未干坏事,就先被一个无名之辈牵得晕头转向,被狠狠阴了一回,此仇不报枉为人。他失望地躺在床上,等待那人归来,明明意识很清醒,却不知不觉又进入迷梦中,又回到上次未做完的梦域。他又站在那个黑暗的洞穴,听着头顶一滴一滴的水瘆人地往阴湿的地面坠落,敲打着惊恐的心扉,如同血滴渗落,惊见鬼神。梦境过于真实,梦中的时间比现实漫长太多,黑夜寂寂,光明不现,压抑得让人绝望。帝旒影在靠近那个血腥满布的垂头囚徒时,不禁地抑制住呼吸,用手遏制住自己的咽喉。一步步走近垂死的人。
忽然间,他被无形之力给牵住,像一只被蛛网缚住的苍蝇,身体被拖向后方很远,待他站稳时,只看到眼前又多了一个人,凶神恶煞,脑满肥肠的油腻脸上沾染着血红的脸,仔细盯去,那人正是酒馆的老板,正在对着帝旒影恐怖地笑着。帝旒影心中一惊,立定身体一动不动。那人忽然发狂,揪着垂头的囚徒,活生生地从晕死的状态中把他揪醒,厉声道:“魔道余孽的幕后主使是谁?还有谁活着?”
帝旒影只听那人弱弱地答:“没有人。”微弱的气息泯灭了囚徒的音质,一切囚犯似乎都是一样的腔调:宁死不屈。可是,帝旒影霎时瞪大眼睛,心脏跳动的速度快要淹没呼吸,淹没意识。他顿失控制不住心绪,失声大喊起来:“樱浅!”然后腿脚拼命向前发力,想要去紧紧抱住那个人,却发觉自己的腿脚不听使唤,甚至还被一股力量牵向后方更远之地。“樱浅!我在这里。”帝旒影使出全身力气,却怎么也不能动弹,望着樱浅身旁的那个魔鬼,在向他阴邪地笑着,仿佛昭示着挣扎也没有用。
帝旒影纵使身体被束缚,他的咽喉不停用力嘶喊着,“樱浅,我在这里!”“樱浅,你听见了没有?”
然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却唤醒不了那个晕厥的囚徒,帝旒影的眼泪簌簌流下,“樱浅,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活着。”喊了许久,直至声音沙哑,无声的黑暗泯灭了恶魔的面庞,黑暗的洞穴中又只剩下两人:樱浅和帝子。
帝旒影瘫倒在地上,忽然发现自己腿脚的束缚之力消失,他拼尽所有力气朝着樱浅的方向攀爬着,咫尺之间的距离,却是生死离别的沧桑之感。帝旒影完全听不到樱浅的呼吸声。他,死了吗?帝子使劲站稳了脚跟,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着绝望迈去。樱浅,他死了吗?
“你不会死的,你说过还要和我去漫游江湖。”帝旒影张开干涩的嘴,轻声地诉说着,“我要陪你一起去遥远的家乡。你不是常常念叨想回家乡吗?”一字一句,如此让人痛彻心扉。
仿佛走了一生的距离,帝旒影才走到尸体之旁。他轻轻地抱住樱浅披散着头发,流满血渍的头,落下轻轻的一吻,然后放在自己的脸庞,紧紧地捂在身旁,不想松开。忽然,他狂性大发,拼命地抱住樱浅的头,狠狠地摇晃起来:“樱浅,你不会死的。你醒醒,樱浅。”对着一个毫无呼吸的头颅,使劲地甩着,似乎想把他从鬼门关唤醒。帝旒影心几近疯狂,梦中,一切如此真实,心万般痛。
忽然,樱浅的头微微一动,传出一句轻微的声音:“你再摇晃,我就真的被摇死了,公子。”
帝旒影抱着他的头忽然松了松手,怔怔道:“樱浅,你不是死了吗?”他的意识还未清醒地意识到口吐的言语。只一瞬,他恍惚间才回过神来,双手紧紧又箍住樱浅的头,开心地像个小孩儿一般,“樱浅,你没死啊,真是太好了。”
“我一直等你救我,如今,终于等到你了。”樱浅一脸无辜样貌,然后开心地笑了,“公子,谢谢你。”抬起的头又无力地垂下来。
“樱浅,你没死太好了。”帝旒影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忘记了应该先想法子去了樱浅的刑具,高兴地忘了东西南北。他的双手轻轻端起樱浅垂下的脸,仔细看着脸上的一道道血痕,他的心也跟着被划成一道道的血痕,不知道以什么言语来安慰樱浅,只是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然后拿起樱浅受伤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下,唯有温柔之物才可以化解伤痕的痛。热泪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滴落在樱浅的手背上。
樱浅先是一愣,随即狂笑:“公子,快把我先放下来。”
帝旒影这才意识到,樱浅尚有刑具加身。他慌忙笨手笨脚地劈开坚硬的刑架,解了樱浅身上的锁链,把他扶在地上,二人对坐而彼此撑持着。
“樱浅,是谁弄的伤痕?”帝旒影狂躁地问。
“很多人。大概是我不认识的仇人中的熟人。”樱浅笑着答。
帝旒影听后攥紧了拳头,“我必让他们血债血偿。”
“不必了,公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况且你一直不愿意涉身江湖,怕卷入纷争,不必为这点小事就违背本心。”樱浅劝解帝旒影。
帝旒影却放了句狠话:“小事?我之所以避开江湖,只是因为你们都好好的。如今是他们要招惹我的,我就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
樱浅听了心中一顿,然后道:“公子,我终于等到你了。”原本一脸成熟与稳重坚韧的樱浅,心中防线顿时决堤,那一刻的坚强全部灰飞烟灭,将自己的害怕与恐惧全数展露在帝子面前,“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帝旒影竟不知道如何宽慰樱浅,只是抱着他,轻轻地拍打着后背,一任他放任自己的弱点,尽情诉说,尽情发泄。
过了许久,樱浅的哭声渐如蚊子一般细小,以至于无。
帝旒影方才问:“这是哪里?”
“古道风霜的后山。”
帝旒影脑中忽然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排山倒海地朝着他袭来。一瞬间,樱浅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句声音响彻夜空:“我一直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