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水流声飞入耳中,更觉宇宙之阔大,与自身之渺小。“没想到我竟如茫茫沧海中的一粟,卑微可怜,失去了樱浅,我的世界竟然跟着崩塌。魔帝临死前的笑容,是可怜,还是幸福?现在想想,魔帝一生桀骜不驯,那样一个万古一帝,竟然也会有卑微的时候,竟然会将一个无情放得比自身性命都重要。虽死,大概是幸福的。”帝旒影想到魔帝,不禁陷入深思。
“那一场战役,魔帝出发前并未有任何惧怕。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仅仅是因为暗夜使者要去?还是有其他因素,让他并未在意。魔帝一生打过无数胜仗,为什么偏偏会栽到孤仞峰这一不起眼的打斗中?魔帝难道丝毫没有警戒的意思?”帝旒影苦思冥想,可惜毫无头绪。
冰瀑岩的瀑水还是一样的欢腾,大老远便感受到冰凉的瀑水飞击在身上,越往前走,脸上越是瀑雨撞击。帝旒影轻盈落在岩石上,当日他二人留在这里的火堆残迹尚可见。他坐在原来的地方,又生出一堆火,望着流动不已的瀑水凝视。心中明镜一般,樱浅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大老远来这个地方,若非与人同行,这个鬼地谁能走到?
第一次来是和野猫子,第二次来是和樱浅,第三次是自己。
失去了那么多,上天还不满足,还要继续剥夺这一世的小幸福。天不懂得怜人,只知道淡看人的悲欢喜乐,给离人添堵,给殇人添愁,给悲人加痛,让雪上加霜,愁上加愁。
帝旒影舒坦太久,一时间颓废不起。
冰瀑岩来过,还有哪里是樱浅可能去的地方?
帝旒影在绝望间,忽然想起毁天令一事。初时,樱浅一直让他提防魔道余孽,帝子只是一味地逃避,还提醒樱浅不要参与这江湖之争,如今,这种情况出现,莫非与江湖明争暗斗有关系。
帝旒影想,他只是一个死了多年的魔道小角色。从黄泉归来,依旧还是一个小角色,谁这么心心念念记挂着他?他有什么砝码让别人记挂?莫非有谁忌惮着他的身份?可是,这也是捕风捉影的事,虚无飘渺。或者,上一世他得罪了谁。却是,他得罪了不少人,别人要杀他可以杀他千万次了。而且他已经死去,还有什么好记挂的。
想想樱浅,越来越觉得不安。樱浅只是一个故人,与世无争,不与人结怨,为什么无缘无故被卷入这阴谋斗争之中?要针对他,完全可以直接站出来,像个男子汉一样打一架,哪怕再杀他一次,都可以。为什么要可恨地去招惹他在乎的身边无辜之人?樱浅的妖力很弱,性格文静,估计干起架来要吃亏。若是对方再施加虐行,恐怕性命欲坠。
火光摇曳,帝旒影想得出神,忘记添柴薪,没过多久,火苗便被风扑灭。直到眼前一片暗黑,他才灵识归位,思想回笼。今夜,十分漫长。帝旒影不知道他该继续迈步哪里?此刻,无论去哪里,都是黑夜。
他重新又点起火堆,火光给人以温暖和光明。樱浅在的话,他一定会嚷嚷着烤鱼。想起烤鱼,帝旒影不觉心痒痒,蓦地想去抓些鱼来。但夜色太浓,遮住视线,无奈作罢。
望着跳动的火苗,记忆飘往远方。
帝旒影不知不觉又想起烤鱼的片段记忆。那天晚上,二人去外打猎。后来在河边抓了些鱼,樱浅就开始烤鱼吃。那时,帝旒影记得,自己啰里啰唆给他讲了腾蛟起凤双剑的故事,吃完鱼他施展九重龙凤阙招式,成功地将封印许久的双剑召唤归来。当时,樱浅一脸敬佩和欣羡的眼光,让他的虚荣心有种莫大的满足感。
忽然,他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些什么。
孤仞峰一战,他的尸体曝晒荒野,最终一定会被仇家千刀万剐,而他身上的腾蛟起凤双剑随之而尘封。双剑乃是灵兽所化,只认帝旒影为主,故而他死后,无人能用这绝世名剑。剑后来落入中原剑派斐然子的手中,成为其中一块无用的废铜烂铁。
那晚他强行将腾蛟起凤召回,莫非是此剑让他露出马脚?但仅仅这些还不足以定他的身份,因为平日他的双剑都是隐身的,从来不现于人前,他想不起来跟谁用双剑打斗过,故而定然大罗神仙都无法知道双剑被他拿走,又怎会知道他就是帝子呢?
难道不仅仅是双剑消失让人起疑心?
帝旒影又一阵深入冥想,只是线索中断,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或许,樱浅提醒他去提防魔道中人的时候,他就应该开始主动出击,有所行动的,而不是出了事,现在才想着要去弥补。
他必须搅进这趟浑水中,不为自己,也要为保护关心他的人。任性,已不是他今生的性格主流。要是能够早做准备,今日也不至于慌乱如此,现在只祈求上天不要让一切无法弥补,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帝旒影独自静坐一夜,最不愿看到的晨光透过山的缝隙射入眼帘。又是一天,一下子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或许樱浅回去了?
帝旒影就着瀑泉洗了洗脸,待清醒些,便一跃出发。这个地方,恐怕再也不会一个人重来。沙尘吹入眼中,带些酸涩滋味,扑面的云气遮盖泪眼,帝旒影眼睛红红的。飞鸟结伴,吾与谁归?他的心,早已被挖空了,力量从身体中全数抽走,只留下这一具行尸走肉。他害怕,自己就快撑不住了。
重生即地狱。这种地狱般的折磨比千万刀剑插入身体还要痛苦,这是一种心灵的折磨,暗无天日,没有希望。小时候,他总是通过各种捣蛋闯祸之事,来引起周围人关注的目光。他害怕魔帝,但是又总想着通过惹怒魔帝,让魔帝数落他一顿。故而,当他遇到暗夜使者,那个温柔之人时,他心中莫名地生出向往,野猫子给了他这样的向往与温柔。可是,那些人终究又离他而去。如今,好不容易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关心他的人,上天又轻易剥夺走了。
他想哭。对着冷酷无情的天,尽情地哭,把所有的不满与怨怼发泄出来。让所有童年的不快和如今的失落化为一汪泉水,从他身上流走。可是,如何也哭不出声来,怎么办?该怎么办?帝旒影对着苍茫的天大喊:我该怎么办?
☆、第四十回 疑点中生疑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题西林壁》
从冰瀑岩回到古道风霜,一路上帝旒影浑浑噩噩。一到家,便瞬间倒头栽在床上,意识朦胧入睡。心一直很累,加上跋山涉水,即使体力再充沛,也抵不住没日没夜的折腾。就这样睡得昏天暗地,毫无知觉。
直到恍惚间听到樱浅的叫喊声,“公子,快醒醒。”帝旒影方才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眼前坐着一个人,正是朝歌暮舞。她见帝子终于睁眼,便开心地道:“公子,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帝旒影只觉头昏昏沉沉。
“一日半。”朝歌暮舞回答。
“樱浅回来了吗?”帝旒影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我们过来正是想问这件事情。前日来时,见古道风霜无人。昨日来时,见帝子你沉重地躺在床上,像是生病了一般,可把我们姐妹二人吓坏了。故而,我二人就一直守着,等你醒来。”
轻歌曼舞听到说话声,款步走进卧室中来。
“帝子,已经做好饭了,你起身吃些东西吧。”妹妹笑着道。
姐姐在旁边忙说,“是啊,帝子,你需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劳姐姐费心了。”帝子穿上外衣,三人一同走了出来。客厅的木桌旁摆上一桌小菜,让人产生家的感觉。帝旒影去梳洗一番,便走到木桌旁坐下来,招呼姐妹道,“两位姐姐,一起坐下来吃吧。”
朝歌暮舞坐下后,对帝子道,“这几日不如帝子来笙歌画舫小住,让我们姐妹两人好好伺候你。”
“不用了。我在这里住习惯了。不知道姐姐们有没有樱浅的下落?”
姐妹二人摇了摇头。
“想来也是,既然要避开我,就会彻底消失。”帝旒影十分低落。
“不过帝子不必太过灰心。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有人为,就一定会有线索出现。”朝歌暮舞鼓励帝子。
“姐姐一向心灵手巧,你是说?”帝旒影抬头望着歌舞姐姐。
“帝子一直无心江湖,但我觉得从毁天令开始,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非偶然。这就是可疑之处。知道帝子身份底细的,定是魔道中人无疑。”
帝旒影忽然心头一亮,平静道:“确实,是我太过情绪化,竟忽视这些最容易发觉的问题。”
“帝子因太过在意樱浅,故而没有细细追想。”歌舞姐姐宽慰道。
“从毁天令出现,到武门灭绝案,再到魔道杀手录流入江湖,这一些列事件都像是有心人安排的戏码。我一直不愿意卷入其中,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身在其中罢了。”帝旒影心中思绪渐渐清晰。“我的身份败露,一定就在其中的一个环节。到底是哪里?”
歌舞妹妹突然慌张道:“姐姐,会不会我们早就被监视了?”
帝旒影一听,心中慌道:“会不会是我找上你们,让我的身份败露。”
“很有可能。”歌舞姐姐镇定道。
“那会是哪一环节?总不至于那人在我们家中安插眼线?”歌舞妹妹反问道。
“是啊,我们家中一向冷清,即使有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之中。”歌舞姐姐推理。
帝旒影越想越觉得忽略些什么细节,“我和樱浅去找你们,因为那个歌舞酒馆。过去我们曾去过这家酒馆,姐姐们还说,将来要隐居在这繁华之地。而我踏入酒馆的房间时,一眼便识出那张画中的跳舞姐妹,便是姐姐二人。”
“我们常在那家酒馆献舞,时间久了,那家酒馆的老板便晓得我姐妹二人的住处。不过,他从未踏入我们的院中,每次都是在门口一唤,我们便会出去。”歌舞姐姐分析道。
“莫非那个老板有问题?”歌舞妹妹抢话。
帝旒影仔细回想,“那日那个老板说话吞吞吐吐,不知是因为不愿意透漏你们的住所,还是有其他事情瞒着?那个老板若是早已知晓姐妹二人的魔道身份,那么我和樱浅前去探寻消息,很可能已经暴露身份。从此,便有人一直尾随跟踪我们到古道风霜,待时机来临,便神不知鬼不觉把事情给做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歌舞姐姐冷静道。
“不知姐姐对这个酒馆老板有什么了解?”帝旒影问道。
“仔细一想,还真是知人之明不知心。我们从来没有过问酒店老板的任何情况,也没有过多的交心和了解。”歌舞姐姐答。
“那日去武门赋氏家宴时有没有其他人同去?”帝旒影问。
“有的。歌舞酒馆中的其他舞妓亦有同去。因为我们收到信时,以为可以私下里报仇雪恨了,谁知正好来个机会,酒馆老板对我们说赋氏要召开家宴,让我们同其他姐妹一同跳舞。时机刚刚好,我们姐妹二人就抓住这场来之不易的机会,以为上天恩赐我们的绝佳报仇时机,便按照信中人的指示做了。当日,我们走的时候,所有人可以作证,赋氏全都活生生的。大概走了之后,那家人才莫名离奇死亡。”歌舞妹妹回答。
“也就是那个可疑的老板也知晓,很可能就是他安排的。”帝子回答时,想起来遇到的那个奇葩的舞女。
“嗯。正因为出现赋氏灭门时,我姐妹二人为了避祸,便推说身体不适,无法献舞,于是一连几日未有去舞馆。”歌舞姐姐道。
“那日我和樱浅一同去那家酒馆,当时发现老板说话吞吞吐吐,隐瞒着些事情,当是只是单纯地认为他怕惹祸上身,不愿意多透漏些什么。如今看来,恐怕是一场更大的阴谋。若是他早直到你二人的身份,那也可能是他身后的人送信至笙歌画舫,让你们去寻毁天令。然后转身给你们布置去赋氏参加家宴,一切阴谋便顺理成章地实施。”
“帝子,那我们要不要立刻去找这个酒馆的老板?”歌舞妹妹问道。
“莫急。最近是我失态,心中一时太过焦急,故而忘了分寸。既然我们现在得出一丝线索,更不能轻易打草惊蛇。我们只能暗中去察,莫让店中老板起了疑心。我猜想,恐怕他也只是一个通风报信的人,并非是幕后黑手。另外,魔道之人恐怕早与正道之人勾结。要想一击毙命,并非易事。”帝旒影心中突然无比冷静。
“那我们要如何做?”歌舞姐姐问道。
“姐姐们就像往日一样,去酒馆献舞时,稍稍留意即可,既然他们知晓你二人身份,意味着并不愿撕破脸面,伤及你们的性命,所以你们就像平常一样。不必忧心太多,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
“嗯,听帝子的。若是有需要,帝子随时吩咐。”歌舞姐姐见帝旒影回归平静,便将心咽进肚子中。
“二位姐姐,你们安好,我便放心。这两日多谢操劳,樱浅的去处还请姐姐们多多留意,有消息时一定要告知我。今日也累了,姐姐们回去吧。”帝旒影吩咐。
“帝子放心,樱浅一定会没事的。”歌舞姐姐踏出古道风霜。
待客人一走,帝旒影的头又耷拉下去。他开始思索更深的可能:魔道中人与正道勾结,恐怕不是从孤仞峰一战之后才开始的吧。细细想想,也许在更早,孤仞峰一战之前,魔道中得力干将,已经将魔道的秘密出卖给正道。也许这个奸细还是魔帝最信任的人,魔帝答应一行孤仞峰,其中有缚奴请求的缘故,另外一定是相信,去了后可以全身而退,这个自信到底来自哪里?难道是正道应战的那十个人之中的一个?当然,当日战亡了几个子弟,可以将范围缩小到五六个人身上,到底是谁呢?魔道中并未有听说过混入正道高层的杀手,莫非这个人只有魔帝自己知道,原本魔帝与那人打算里应外合,随知那个魔帝最信任的杀手叛变,临时倒戈,让魔帝与其余魔道众人一并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