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迁看上去很是喜欢他,几乎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什么银铃剑穗香囊一股脑全塞到了他的怀里:“这个,这个,都给你。玉佩,刚刚给那个女人了。等有一天,我再弄一个给你。”
承卿故意道:“公子给了我这么多东西,就不怕我拿了东西走人,什么也不给你留下吗?”
宋迁摇摇头:“我娘说了,以后成了亲,要对自己的媳妇好。你现在,就是我的媳妇,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给你是应当的。”
承卿勉强把这种行为定义为“有钱人的情趣”。
宋家离那条长街并不是很远,宋迁此次出来本来就是闲得无聊出来玩,因此没走多久就到了家。过了转角,一座气派的宅子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门前点着两盏灯笼,几名家仆在门口张望着,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
宋迁一指那宅子,兴奋道:“承卿,回家了。”
可承卿却在门口停住了,迟迟不肯进去。
宅子上方挂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匾额,“信都宋氏”几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了上面。
几十年前,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几乎修为全废的人,正是这信都宋氏的家主。
宋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拽了他一下,重新说了一遍:“回家了。”
承卿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忙跟着他进了屋。
他并不怕宋氏家主认出他,如今他虽然也是一张媚脸,但比起几十年前的“魅魔”还是差了许多,完全就是两幅面孔。由于修为被废,他身上的魔气淡到几乎辨认不出来,宋氏家主的修为还到不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地步,因此他并不是很担心。
宋氏家主宋寒山是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实际年纪已经不小了,由于长期修仙的缘故,几十年过去,容貌还是如从前一样。他双手背在身后,颇具威严,可说话的声音却是柔和的:“迁儿,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和伺候你的人说一声,我们担心了好久。”
宋迁忙把身后的承卿拽出来:“父亲,这是我,找的,新娘子。”
承卿之前在春风阁跳舞穿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如今穿了一身红,隐藏在夜色之中,到真挺像传说中的新娘子。宋家主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道:“从哪里找来的新娘子?这不是个男人吗?”
宋迁理直气壮道:“承卿,是男人,但是,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我喜欢他的。”
宋氏就这么宋迁这么一个孩子,即使心智不全,他们也对他有求必应。承卿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宋寒山也就对他放松了点警惕,沉声问道:“不声不响就带回来了,还是男的,你说从哪里带回来的?”
宋迁想了想,比划道:“一个又大又好看的地方,里面,很多人,但承卿是最好看的。”
他比划了一阵,宋家主也没看懂他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便由着他去了:“你要喜欢就留着吧,别给我整出什么乱子。”
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像宋氏这种大户,独子娶亲之事是万万大意不得的。只是宋迁到底是个孩童心性,若自己断然拒绝了他,他肯定又要哭闹。过段时间找个由头把这个“新娘子”赶出去便是,到时候再好好安抚他也不迟。
这种来路不明的人进了宋家,他们不得不小心。
可宋迁完全没那么多心眼去猜测他的父亲这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他很开心地牵起了承卿的手,兴冲冲地跑进了院里,拉着他四处转悠,恨不得把整个宋家的人都介绍给他。
他人高马大的,却开心得像个孩子,不停地对别人说着:“他,是我的新娘子。”
☆、深情三
承卿就这么在宋家住了下来。
他伪装得很好, 安分守己, 从不主动打听宋家内部的事情,和寻常人家新媳妇一样的羞涩,短短几天就基本上打消了宋寒山对他身份的疑虑。虽然仍对他嗤之以鼻, 但完全没有把他和几十年前的那个杀人狂魔联系起来。
这时候算下来还是莫思归刚被石韫玉带到木萧山没两年, 仙魔大战早就过去了几十年,魔族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辉煌,魔修寥寥无几,当年杀人如麻的魅魔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况且他的修为已经被废了一次, 重新修炼往往会耗费比寻常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时间,在外界看来,他估计早就化成灰了。
可怜了宋迁这么一个傻大个子, 他怼仙魔大战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当年做了些什么。从小在父母亲人万般呵护下长大,心思比几岁的小孩还单纯,结果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把视他全家为死敌的魔族人给带回来当了媳妇。
花倾楼摇摇头, 真不知道这该说是命中注定还是他自己作的。
可宋迁一家子还完全被蒙在鼓里, 尤其是宋迁,自他长这么大, 由于心智不足,他的朋友本就很少,有一些还是冲他宋氏长子的身份才愿意和他攀谈。骤然多了这么一个肤白貌美的“新娘子”,心里早就开心得没边了。
他坐在承卿身旁,用几个简单的词汇去给他讲自己家的事:“我家是, 修道的。父亲很厉害,以前杀过一个特别特别坏的大魔头,好多人,都特别感谢我父亲。我就想,以后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花倾楼心叫不好。
如果要给承卿心里的仇人排个名,那处在首位的一定是当年废他修为还追杀了他好几年的宋寒山,其次才能轮到大大小小各个仙家。现在宋寒山最爱的独子就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坐在他面前,要说心里没点杀意是不可能的。
承卿仍穿着几天前在青楼跳舞的那件红袍,宋迁曾试着让他把衣服换下来,可他却说什么都不换。一个原因是他不想穿死敌家的衣服,另一个原因则是,这红袍做得很有特色,袖子宽大,可袖口处却是收紧的,跳舞的时候既可以将袖子甩出惊鸿之感,又不会显得太过拖沓。这就方便了他在袖子里藏一个短刀短剑,完全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
他面上还是笑眯眯的,袖口里却滑出来一把短刃,被他暗自握在了手里。
承卿道:“公子现在过得不错,也没有什么大魔头,为什么一定要变成你父亲那样呢?”
宋迁挠了挠头,几乎是脱口而出:“变成父亲那样,就可以保护承卿啦,承卿就不怕受欺负啦!”
承卿一愣,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短刃,血顺着手掌滴滴答答掉在了被子上,鲜红得有些刺眼。
宋迁很快就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承卿,流血了。”
承卿慌忙把短刃往袖子里一塞,低头演示自己慌乱的神色,装作才发现道:“啊,可能是不小心划到的吧?”
宋迁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从抽屉里取出了止血粉,一边给他上药一边碎碎念道:“以后,要小心一点。我下次,把边边角角给你用布子包起来。要不然又要,被割伤了。”
他的动作很轻柔,有些笨拙地给承卿缠好绷带,系了一个勉强能看出形状的蝴蝶结:“这次,就不打你屁股了。要是下次再受伤,我就打你屁股。”
承卿默默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宋迁的心智的确很单纯。单从全宋府上下对宋迁的态度来看,他们和宋迁讲话就像是哄孩子一样,不管说什么都很耐心的给他解释。恐怕那把不错的长剑在宋迁看来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他在宋家的地位也并没有因为“长媳”的身份而提高多少,宋迁在时,那些下人们便对他恭敬几分,宋迁不在了,下人们便对他冷冷的。宋府上下皆知家主对这个媳妇不满意,因此最多也就是在宋迁面前做做样子。
不过承卿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如何,反正早晚都得杀,态度好坏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至于宋迁,大不了留到最后再杀。
这天晚上,宋迁又要随宋寒山出去除妖。承卿躺在床上,忽然说:“我也想去。”
宋迁断然摇了摇头:“不行,妖怪很危险,你会受伤。”
承卿这么多年在春风阁待惯了,花魁也不是白做的,自然跟着学会了不少撒娇卖宠的道道。他坐在床上,拽住宋迁的胳膊摇了摇,咬着唇道:“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你们这些仙人抓妖怪呢。再说你这么厉害,我就跟在你身边,有你保护我呢,我不怕的。”
他本就生了一副唇红齿白的样子,如今低下头委屈巴巴的,别提有多招人疼了,看得花倾楼的心都软了下来。宋迁就更招架不住他这幅样子了,犹豫着开口:“那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
承卿乖巧地点点头:“嗯,有夫君保护我呢,我不怕。”
这一声“夫君”喊得可谓是千娇百媚,花倾楼后背的汗毛都竖起了一片。宋迁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吞吞吐吐道:“那……那你先换衣服,我……我先去准备一下。”
花倾楼心道:“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就算宋迁让他去了,宋寒山那么一个清高的人,能允许一个身上毫无修为的人跟着去除妖?”
宋寒山果然没辜负他的期望,当他看见承卿穿着和宋迁一样的衣服站在除妖的队伍里时,瞬间怒目圆睁道:“迁儿,他是怎么回事?”
宋迁解释道:“承卿没有见过除妖,想和我一起。”
宋寒山怒道:“胡闹,除妖之事岂是这么随意的?这次的邪祟的确没什么厉害的,但也不能带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去,这不是添乱吗!”
宋迁倔强地别过头去,颇有一种“你不让我带他去我就不理你”的风范。
父子两人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爱子心切的宋寒山先软了下来,无奈道:“你要非得带着他,就带着吧。让他安分些,别给我们添乱子。”
往目的地去的时候,为了尽早除了邪祟,他们都是御剑飞行。承卿把普通人的作态模仿得惟妙惟肖,短短的一段路,他吐了不下五次。
宋迁心里愧疚,拍了拍承卿的背,给他漱口道:“早知道你这么难受,不如,不让你跟过来了。”
承卿佯装虚弱地扶着他的手臂,苍白着脸对他笑道:“是我自己无能,夫君不要放在心上,没事的。”
一口一个“夫君”,叫得比谁都顺口。
宋迁心疼得红了眼眶,嗫嚅道:“那我慢一点,低一点。”
承卿点点头,整个人都挂到了宋迁身上,娇弱得好像受不起风吹雨打的小花。
再一飞起来,花倾楼发现,宋迁真的是个实诚的傻大个。剑和地面的距离还没他个子高,速度可以与人小跑起来相媲美。宋迁还是不放心,频频回头道:“高吗?快吗?用不用再低一点?”
宋氏其他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飞得同他们一般高。宋寒山面上挂不住,恨铁不成钢道:“见色起意,见色起意。我这儿子看来是要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出事的地方是距信都不远的一个小村落,因为并不是很严重,多是鬼魅作怪,所以这次来的人也并不多。宋迁脑子虽傻,但动作却出人意料的利索。他一边从容出剑,一边将承卿护在自己身后,还连连道:“承卿,不要走丢了,抓着我的手。”
承卿依言牵起了他的手,不知是不是抓得太紧了,他的手心竟微微洇出了汗来。
鬼魅基本上没有什么实体,被剑气穿透以后便消失殆尽,宋迁出剑极快,没过多久就清理了大半。他握着承卿的手,略带些骄傲道:“承卿,我厉不厉害?”
有那么一瞬间,花倾楼仿佛从他身上看出了点莫思归的影子。
曾经莫思归也像他这样,每杀一个妖邪便会摇着尾巴问他:“师兄,我厉不厉害?”
宋迁满眼期待地看着承卿,他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黑影。宋寒山在据他几十米远的地方,心急喊道:“迁儿!”
他一回头,条件反射地想把承卿护在怀里。可承卿却先他一步松开了他的手,反手一推,直挺挺的就将他推到了鬼影那里。
这鬼魅虽易除掉,但若被它吞噬,即使可以勉强保住性命,但也能让他一病不起,严重者甚至会被鬼魅附身,到时候就算宋寒山再爱子如命,也不得不把他杀掉。
这时花倾楼不得不感叹承卿的心机了。
一箭双雕,既能除掉他仇人的儿子,还能让他的仇人从此背上包袱痛苦一辈子,这比直接杀了宋寒山更残忍。
可令花倾楼惊讶的是,承卿不知怎地突然改变了主意,手里调动起一股灵力,朝那鬼魅猛然一击,在宋迁与它差之毫厘的时候,将那鬼魅一击杀死。
那股灵力与其他人所使用的灵力差别很大,只一眼,便能看出他是魔族,
☆、深情四
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 高呼道:“他是魔族!”
宋迁刚刚从鬼魅那里脱身, 气还没喘匀实,听人这么一说,下意识反驳道:“不是!”
“魔族”这两个字, 从几十年前仙魔大战开始到现在, 就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词。尽管风无烬早就和正道签订了契约,但人们依旧“谈魔色变”。仙魔大战结束后,大部分魔修都跑去了无间禁地永不出世,但仍有一些魔族余孽在民间作乱, 光剿灭他们就花了数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换得了现在的安定局面。
宋寒山见宋迁没事,接着把矛头转向了承卿:“你可知道你带回来的新娘子是什么人?他是魔族余孽, 你刚才差点就因为他命丧九泉了!”
宋迁死死地拽着承卿的手,一直摇着头:“不是,不是,承卿, 不是坏人。”
见迟迟说不通他, 宋寒山也彻底丧失了继续同他解释的耐心。他给旁边几名修士使了个眼色,道:“趁着这魔修还没有力气反抗, 速速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