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绕到了后院,这里长了一大片桃树,美得就像传说中的仙境圣地,却人迹罕至,四周安静无比。
他打开扇子,刚想摆出一副桃林君子的姿势,却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喘息声。
那阵喘息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甚至还飘着一丝血腥味,让他不得不相信这阵喘息并不是他的错觉。
……不会撞见鬼了吧?
他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却想起来自己身上高超的修为,脚步一顿,随手就挥出一记暴击,将面前的桃树劈出了一个不浅的口子。
亲娘啊,原来修仙的人都这么厉害的吗?
那棵桃树后面滚出来一个灰扑扑的东西,他定睛一看,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身上的黑衣被血液浸染得不成样子,露出来的皮肤上遍布伤痕,花倾楼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这个人的腰将他拉了起来,心虚道:“那个……我不知道桃树后面有人……”
那人摇了摇头,嘴唇翕动着,说了一些话。他的声带仿佛受了些伤,声音嘶哑着,夹杂着一些气流摩擦的声音,花倾楼将耳朵凑近了他的嘴,才勉强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救命……”
☆、重生二
那人身上的皮肉都被烧焦了, 散发出一股诡异的焦肉味, 站都站不稳。花倾楼想了想,将扶改为了抱,抄着那人的腿就将他从地上拦腰抱了起来。
真沉啊。
他的个子比花倾楼高了一截, 看着挺瘦, 抱起来却不轻。花倾楼默默腹诽了一句,问道:“哎,这位兄台,你怎么称呼?”
黑衣人动了动嘴唇, 半天也没发出个声音来。他上半张脸全用一个黑色面具遮了起来,雕刻着太阳形状的花纹,只露了一双眼睛, 无助地看着花倾楼。
一对上那双眼睛,花倾楼便心软了:“算了,等你好了再说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那人动了动身子, 花倾楼本以为她是要下去, 刚想松口气,谁知那人只是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心安理得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连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这位兄台还怪不客气的。
“莫楼。”
花倾楼一挑眉。
少年继续道:“我的名字,莫楼。”
莫楼,莫楼。花倾楼将这话在嘴里回味了多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没我名字好听。”
莫楼抽了抽嘴角, 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那……公子贵姓?”
花倾楼自豪道:“免贵姓花,花渊。”
这么说着,他不由自主地朝怀里的人多看了几眼。莫思归生得俊美至极,面如冠玉,虽然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了,可下颌线条优美流畅,双唇微红,让人忍不住去想象面具之后的脸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尤其是那双金瞳,被黑色面具衬得愈发耀眼,仿佛含着一池星辰一样。
要是姑娘就好了,说不定英雄救个美,姑娘一高兴了还能以身相许。
甚好,甚好。
少年靠在花倾楼怀里,吃力道:“多谢花公子救命之恩。”
花倾楼抱着他往庭院里走,一边问道:“你与其和我说谢谢,不如告诉我你怎么会在我家院子里?”
莫楼沉默了半晌,嘴唇紧闭。花倾楼顿时有些不自在,以为触到了人家的什么伤心事,刚想打个圆场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他就开口道:“我……不过一介散修罢了,路上半道被同行暗算,路过贵府,便躲了进来,实在是……打扰公子了……”
这话说的可谓是楚楚可怜,对上那双盛满了眼泪的金瞳,花倾楼更忍不下心了,当即应道:“不打扰不打扰,我就是问问你而已,又不是赶你走,等伤好了再走也不迟。”
他向来心软,碰见个受伤的小猫小狗都要抱回去养着,更何况是个受伤的大活人。就算莫思归不开口说留下,他也不可能放任一个受伤的人出去乱晃荡。
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对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没什么抵抗力,虽然半张脸都被面具挡住了,可露出来的部分都好看得不得了。四舍五入一下,即使面具后面的脸长得不怎么好看,就凭那双眼睛,也足以让人过目不忘了。
想到面具,他忍不住问道:“莫兄,你这面具是怎么回事啊?”
顿了顿,感觉自己问得有些突兀了,便继续道:“莫兄不愿说也可,我就是问问而已。”
……问问而已,并不是很想知道。
莫楼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之前出去修行的时候遭遇了大火,我没来得及跑出来,后来脸就变成这样了。所有人都说我脸上的疤凶神恶煞,干脆就把脸遮住了。”
花倾楼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心道真是老天不长眼,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孩儿。
他抱着莫楼,从后院绕出来后,便迎面撞上了青儿,青儿看上去很焦急的样子,一看见花倾楼,就扑了上去:“公子,您到底去哪里了,把奴婢都要急死了!”
他消失的时间有点长,旁边又没人跟着,恰逢这个时候是老家主的头七,花府上下都以为他想不开了,都准备去花府池子里捞人了。
花倾楼道:“在院子里转了转,顺带救了个人,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青儿这才看见他怀里的少年,身上的焦肉味熏得她差点儿打了个喷嚏:“啊呀,家里怎会出现这种人!公子你快把他放下,别脏了公子的手!”
闻言少年幽幽抬起了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花倾楼,摇尾乞怜的样子让花倾楼更心疼了:“行了行了,多大点事,救个人都怕我脏了手,那我以后就别救人了。”
青儿道:“那人身上这么脏,臭臭的,奴婢这不是怕……”
花倾楼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一下子闭上了嘴,乖乖跟着花倾楼进了里屋。
莫楼躺在床上,任由花倾楼给他脱了沾血的外衣,烧焦的皮肉一下子暴露在了空气中,烧焦的味道更加清晰可辨,与屋子里檀香气混合在一起,显得更加诡异。花倾楼坐在床边,唤道:“青儿,拿些干净的布料和药来。”
青儿点点头,扁着嘴,一边动手干活,一边偷偷给莫楼翻白眼。她本来是照顾花倾楼的,干得也都是些轻松的活,乍一下来了这么个伤患,恐怕她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突然,她背后一凉,回头望去,发现莫楼正紧紧地盯着她,面具下的金瞳闪着凛冽的寒光,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怕?
好在莫楼看了她一会便转过了视线,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他看着花倾楼,突然开口道:“花公子……为何要救我?”
花倾楼给他掖好被子,给他烧焦的皮肉上了点药:“举手之劳,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当然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自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才把他捡回来的。
莫楼自嘲道:“在下一介散修,无父无母,万一死在贵府,恐怕都没有人替在下收尸。”
花倾楼觉得他有点好笑:“你死在房间里也是死,死在桃树林里也是死,提前发现你死了我还能把你埋起来,省得你尸体臭了再把我的林子毁了。”
说罢,他便略带些惩罚性地将药膏猛地按在莫楼伤口上,后者惊呼一声,双眼含泪,咬着牙看着他。
他敲了敲少年的脑袋,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救都救了,你还这么多话,疼不死你的。”
莫楼道:“……不疼的,花公子照顾周到,能收留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给人包扎伤口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可对于失去了记忆的花倾楼来说,本应不甚熟练的事情做起来却得心应手。他将原因归结为这是他失忆之前常做的事,就像他如今十分熟练地运用灵力一样。
反正也是无聊,莫楼也一言不发,他便主动搭话道:“不知莫兄年方几何?是哪里人?”
莫楼还有几分虚弱,缓缓道:“今年十五,原是广陵人。”
花倾楼道:“那你还比我小呢,白亏我叫你半天莫兄了。”
莫楼也被他这几句逗笑了,忍痛道:“花公子客气了,直接叫名字就好。”
他踟蹰了一下:“之前在外云游之时,在我们那一群散修之中排行第六,花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小六。”
小六,小六……
这个名字在花倾楼嘴里反复萦绕着,总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熟悉。
也许是错觉吧。
醒来以后,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记忆作祟,每次有人叫他“公子”时,他都非常不习惯。听见莫思归这么说,他便借坡下驴道:“那你也别叫我花公子了,青儿她们叫叫就可以了,你怎么舒服怎么叫就行。”
莫楼转了转眼珠:“那……渊哥哥?”
他的声音还是嘶哑着,可花倾楼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给他包扎的手一顿,然后点点头:“想叫便叫吧,随你。”
莫楼顺着他的动作,蹭了蹭他的手:“那小六就谢谢渊哥哥了。”
鬼使神差的,花倾楼竟然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顺了顺他那一头乱发:“有什么好谢的,第一次见面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害死你啊?”
莫楼道:“不怕的,渊哥哥是好人。”
花倾楼站起身,将最后的伤口上好药:“我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粥,你受了伤,总是要吃点东西补一补。”
莫楼乖巧点头:“谢谢渊哥哥。”
他注视着花倾楼的背影,待到那脚步声渐远,他才将面具取下,额上的太阳魔印暴露无遗。纵使十八年过去,他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也没有出现分毫变化。但凡是修真界有点声望的人,抑或是经历过十八年前木萧山打乱的人,只要看见了这张脸,都会大惊失色。
毕竟谁也不敢忘记,这是统治五界整整十八年,传闻中杀人不见血,众人谈之色变的魔族霸主莫思归。
莫思归抓住身上的被子,将脸埋在里面,贪婪地呼吸着被子上的气味,近乎痴迷地抚摸着身上被包扎好的地方,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出现了轻微的撕裂,他却跟感受不到似的,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花倾楼的气息。
他低喃道:“师兄……师兄……”
☆、相知一
转眼间, 花倾楼醒来已经有七天了, 距离他在桃林里捡到莫思归也有七天了。
这七天来他把花府上下都打听了个遍,基本上把他失忆前的事情梳理了一遍,除了关于他小时候的事情没有问到之外, 剩下的基本都弄清楚了。
对于为什么没人知道他小时候的事情, 青儿是这么解释的;“老家主做事谨慎,怕有不怀好意的魔修进来,每年都要换一批新人进来伺候,最后只有奴婢留下来了, 这也是奴婢的福气。”
花倾楼感觉有些绕不过弯来:“不对,不是说魔族君主已经禁止魔修滥杀了吗?怎么还这么防着魔族人啊?”
青儿撇撇嘴:“青儿就是一个姑娘家,懂不得那些东西。不过青儿知道一点, 这魔族人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次提起魔族,青儿总是这么一副又气又怕的样子,而到了花府其他门生和下人面前, 也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生怕提了魔族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事情一样。
莫思归身上的伤看起来很瘆人,可大部分都是皮外伤, 并未完全伤到经脉,因此处理起来十分容易,短短几天就被花倾楼处理得差不多了。
当时花倾楼本来想治好了就把他送出去,可每次提起这个事情莫思归就眼泪汪汪的,到最后就算自己不提也是一副失落的样子, 说什么都是闷闷不乐的,无论花倾楼怎么逗他都提不起来兴致。
花倾楼道:“你可还记得与你同行的那群人吗?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莫思归摇头:“不记得了。”
他垂着头,两侧的头发散落下来,从花倾楼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一般。花倾楼顿时生出了几分同情,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那你还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没有亲人的话,一个两个的朋友也总该是有的吧?”
莫思归苦笑一声:“哪还有什么朋友,在下都说过了,就算是在下死了,也不会有人来收尸的。”
……更可怜了。
他道:“等在下的伤好了就走,不会继续麻烦师……渊哥哥了。”
花倾楼“哦”了一声,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挽留道:“反正你也没什么地方去,不如就留在我这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能留下来,我也算是有个伴儿了。”
莫思归犹豫了许久:“这……这样可以吗?”
花倾楼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临安花氏算不上什么大门派,但养你这么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收留你的。
莫思归很开心的样子,面具之下的眉眼弯弯,笑道:“那小六就谢谢渊哥哥了。”
像是想表现自己一般,他下了床,往厨房走道:“渊哥哥喜欢吃些什么?我会做肉粥、鸡丝面和各种糕点小吃,渊哥哥若是饿了,只管吩咐便是。”
花倾楼忙拽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拖了回来:“伤还没好全就蹦跶,一天不做又不会饿死我,等你好了,再做也不迟。小小年纪就会做这么多东西,你该不会是和厨子学过吧?”
莫思归垂下眼,沉默了许久,轻声道:“从前……从前有个对我特别好的师兄,我经常做给他吃的。”
花倾楼想也不想,接话道:“那你师兄呢?去哪了?”
莫思归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哀伤,低下了头。
虽然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可花倾楼还是感受到了莫思归身上的悲哀。他心里默默给自己打了一个大嘴巴子,转移话题道:“那……那什么,以后在屋子里就不要戴着面具了,摘下来也没人敢笑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