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倾楼身上没有一丝杂乱的气息,灵根和修为俱佳,就连金丹也和他的修为相符合,完全看不出来破绽,要不是因为那张脸,他们根本不会把他和十几年前死去的花倾楼联系在一起。
希望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与此同时,花倾楼绕着这个庙走了一圈,基本上摸清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刚才的那阵眩晕估计也是阿婉搞的鬼,和上一次眩晕一样,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换了一个地方。而一开始见到的老人和老妇,应该也是阿婉的同伙,搞不好还就是她变的。
只是他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阿婉大费周章把他搞到这里,又让他偶遇了木萧山众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地方大概就是之前所说的子母庙,与其他寺庙没什么区别,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其他寺庙里供奉的都是各路大佛,而这个庙里供奉的却是一个流泪女人的石塑。
那个被供奉的雕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有的地方还出现了细细的裂纹,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显得十分可怖。女人流着泪,身上衣衫不整,肚子滚圆,像是怀了孕一样。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个婴儿笑着看着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真人一样。
……这到底是供奉的什么东西?
花倾楼看那塑像看入了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个塑像跟前,细细研究起了塑像。塑像底下还供奉着新鲜的水果,看样子像是刚不久就放在那里的,上面连个虫眼都没有。
他低着头,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塑像脸上的变化。
原本闭眼流泪的塑像缓缓睁开了眼,盯着他,嘴角微弯,一个笑容若隐若现。
☆、不眠三
……我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花倾楼一抬头, 塑像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 倒是莫思归,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他。
即使隔着人群,他也能感受到那炽热得近乎痴迷的目光。
这种眼神自他捡到莫思归开始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他并不陌生, 可这种熟悉感却并不来自于这短短几天的熟识,倒像是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他就已经见过了一样。
可他只有十八岁, 又谈何十几年前就见过这个眼神?
他颓废地抓了抓头发,垂下头不再去看莫思归的表情。莫思归远远坐在那里,也不过去, 就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恰巧解清远这时候抱着熟睡的柳探尘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他的旁边,十分自来熟地递给他一壶酒:“花兄喝酒吗?”
花倾楼下意识地摆摆手:“我有伤,不喝酒……”
说完这话他就又愣住了。
……我哪来的伤啊?
解清远一挑眉,把酒收了回去, 佯装随意道:“花兄之前受过伤?我见花兄身体康健, 不像是身上带伤的人。”
失忆了这么长时间,有些话他几乎是信口拈来:“很小的时候受过的伤,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不能喝酒,解兄不必挂心。”
怕解清远再问下去,他转移话题道:“我见解兄和这位柳公子交情甚好,真是令人羡慕。”
这话不假, 从他刚醒来就发现这两人几乎就是黏在一起,尤其是解清远,对柳探尘可谓是尽心尽力寸步不离,说是师兄弟的感情也太过……暧昧了?
果不其然,解清远沉默了。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因为你像个活死人一样过了十三年,就算是醒过来也是半死不活修为尽废,你会不会和他交情甚好?”
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想好了,以后就算是我拼上这条命,我也不可能再让他受伤了。”
花倾楼突然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刚刚认识没多长时间就这么掏心掏肺的,虽说他知道不该怀疑什么,但鉴于自己完全没有前面十八年记忆的情况,他不得不对身边所有向他示好的人感到怀疑。
就差问一句“你对我这么一见如故,是不是因为以前就认识我”了。
几乎是花倾楼冒出来这个念头的瞬间,后面的塑像就动了起来,庙里被点燃的火把在短短数秒中被熄灭。四周突然失了光源,眼前所有的事物都被黑暗吞没殆尽,只有那一缕熟悉的幽香在他鼻尖萦绕着,搔得人一阵恶心呕吐。
一瞬间的黑暗让花倾楼心慌气短,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连剑都举不起来,只能木头一样地杵在那里,手脚冰凉,大喊道:“莫楼!莫小六!你在哪!”
或许是太过恐惧,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双细细软软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脸。
一个类似于打响指的声音从他身前穿来,刚才熄灭的一排火把又亮了起来,他低下头,借着火光才看清楚,自己身前趴着一个小婴儿,而身后就是那个女人的塑像,女人尖尖的指甲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娘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阿婉站在他身前,正笑眯眯地看着双目通红的莫思归,声线稚嫩:“小叔叔,不要这么看着我嘛,我怕我一害怕,就把花哥哥弄死了。”
花倾楼想反抗,可身子又酥又麻,半点力气也没有,和中了媚药一样,不光身体绵软,甚至还有点想泄个火。
倒不是怕阿婉直接把他弄死,就现在这个情况,他反倒希望阿婉给他来个痛快的,省得自己像个四处求欢的青楼小倌一样,看见个人就想蹭上去,就连身后的石像都仿佛能让他舒服几分。
他用尽浑身力气,也没从那个女人手底下挣脱出来,眼前的景象重叠在一起,让他的大脑越来越晕。阿婉痴痴地摸着他的脸,道:“不愧是修真界品貌排行榜上第一的人,就连我也要心疼了呢,真的是舍不得把这么好看的人变成厉鬼。”
纵使咬紧牙关,花倾楼也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嗯……”
莫思归不知他是什么情况,森然道:“你别碰他。”
阿婉直接抱住了花倾楼,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天真地一歪头:“我不会碰他的,但我想和你们要个人。”
“要谁?”
阿婉笑得更开心了:“就是你身后的柳探尘,柳小公子呀。”
柳探尘苍白着脸,被解清远护在怀里,虚弱道:“要我作甚?你连给我擦脚都不配。”
阿婉道:“哪里不配了?听闻康原柳氏催眠之术甚佳,而柳小公子自从拜入木萧山门下,修为更高,想必催眠术也是界内第一,只要柳小公子能帮我一把,我肯定将花公子给你们原封不动的送回来,怎么样?”
柳探尘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以命换命?你想得也未必太简单了些,我与这位花渊公子相识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还没必要为了他豁上我的命。”
……兄弟,这么直白是不是不太好?
阿婉松开了花倾楼,从石塑上跳下来,背着手往前走:“柳小公子可别这么说,您身旁的那位小叔叔都快要急死了,恨不得直接把你丢到我这里呢。”
莫思归沉声道:“闭嘴。”
解清远将柳探尘护在怀里,以防他一不留意柳探尘就从他怀里跑出来,道:“你让我师兄帮你,也该把原因说出来,要不然你就算是把他抢过去他也不会帮你的。”
阿婉摊着手,道:“不就是想套我的话吗?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可知道千年前的魔尊?”
莫思归皱眉:“魔尊无邪?”
作为魔族君主,这点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任何一个族群都会有一个祖先,好比人族有炎黄,而魔尊无邪,就是魔族传闻中的那个“祖先”。
千年前的魔尊无邪还是天上的神君,本应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官,可他偏偏长了一副热心肠,没事就爱爱下凡去人间看看,碰见有人受难他便毫不犹豫地去帮忙,而且不计任何回报。渐渐地,他就在人间有了点名气,而且随着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他的名气迅速扩大。民间很快就出现了关于他的庙宇,众人都来上香祭拜,以求能给自己带来福气。
若是能一直保持这样,当年的神官无邪到现在都是人们心中美好的幻想。
而就是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神君,却不知为何在某一天突然入了魔,偷偷修起了天界禁术。起初还没有人知道这回事,可时间一久,就有人发现了端倪,遂向天帝汇报了此事。神君入魔乃是大忌,天帝为此大怒,下令将他关押在天牢,永世不得从里面出来。
就是在押送他的时候,魔尊无邪突然反抗,公然挑衅天帝,称天帝已经无法再统治他们,唯有他才能拯救天下苍生。一时之间,天上大乱,就连人间也遭受大乱,洪水滚滚,地震不断,整个人界几乎就要毁于一旦。
到最后,魔尊无邪不敌天界,被天帝封印于天灵山的无间禁地,后来出生的魔族都是起源于此。而到了现在,魔族都没有了任何关于魔尊无邪的记载。
当日在无间禁地的时候,莫思归也看过关于这方面的典籍。可关于魔尊无邪的记载寥寥无几,甚至有些杂乱无章,像是将每个人的话拼凑起来的一样,根本就不通顺。关于魔尊无邪当年为什么入魔,又是怎样同天界大战,更是没有任何考据,只剩下魔族之间的各种传闻,具体谁真谁假,没人知道。
没想到,一千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能想起来这位魔族祖先。
阿婉道:“等柳小公子来了,我自然就……”
她说不出来后面的话了。
花倾楼感到一直钳制着他的石手突然松开了他,身上的酥软无力还没有消下去,又少了支撑着他站着的东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下面跌去。
莫思归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接在了怀里,没有让他那张漂亮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脸着地。
阿婉的胸口处被一把长剑刺穿,那把长剑上还流转着灵力的光辉。苏入画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将剑抽出,道:“以后绑人,注意看身后。”
沈禾子甩手将几张符咒贴在了那个子母塑像上,念起火诀,石像在顷刻间化为灰烬。他又不死心地将一张符咒贴在了阿婉身上,把阿婉连人带魂干净利落地封了起来。
周围的景色一下子变回了曾经的临安花氏,花倾楼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上滚烫无比,嘴唇微张,呼着热气,本能地蹭着莫思归的胸膛。他迅速咬了一口莫思归的耳垂,还抬起身子,将腰胯贴在莫思归身上,两条腿难耐地缠住了莫思归的腰,蹭得莫思归心里痒痒的,有些局促道:“渊哥哥,你……”
花倾楼抬起脸,眼睛里水波荡漾,小猫一样地叫道:“唔……嗯……”
这下玩脱了。
☆、归来
花倾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睁开眼的时候, 入眼的场景不是子母庙, 他就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从一开始他在花府那张大床上醒来之后开始,他就时常做梦,梦境里的东西很杂乱零星, 甚至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内容。
与以往不同的是, 这次的梦境出奇地真实,真实到他都开始怀疑子母庙里的事情是不是才是梦境。
这地方他并不熟悉,举头望去,连太阳都没有,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偶尔有几只巨鹰划过天空,反而让这个地方更加萧瑟了。浓郁的白色雾气让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呛人的水汽, 仿佛被扔进了水里一般。
还有沿路走过的黑衣人,他们的表情略显木讷,正弓着身子朝某一个地方走去。
……这是哪里?
他跟着那群人往前走,顺带打量了一下这个诡异的地方。制造一个梦境需要耗费很大的灵力, 能让梦境里出现为数不多的其他人已实属不易, 而这个梦境里出现的人数不仅庞杂,而且个个有鼻子有脸, 表情生动。
走了一会,浓郁的雾气渐渐散开,便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殿门外守着数十名守卫,相对于这些勉强称得上是“人”的东西,花倾楼跟他们完全不在同一条线上, 也不必担心被这些守卫发现。这些守卫脸上皆以一个黑色面具遮面,而且令他惊讶的是,这个面具他并不眼生。
黑色,刻印着太阳花纹的面具。
殿中似有喧闹之声,站在殿中央的男子缓缓转过了头。
这男子肤色白皙,一身玄色衣袍,面容阴沉,眉目锋利,额上一缕太阳花纹流过,金色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他身前的华服女子,长长的睫毛在那张清冷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还未开口,便叫人生出一身的寒意。
花倾楼只感觉这人十分熟悉,而那男子一开口,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洛冷月,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这是莫楼的声音。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莫楼面具之下是怎样的一张脸,也曾试图去摘下他那张面具。可任凭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与他朝夕相处十几日的人,是传闻中杀人如麻一统四界的魔族霸主莫思归。
金色瞳孔,眉间朱砂,额上的太阳花纹。就算是没人敢去议论莫思归的长相,民间的各种记载对他外貌的描写也是众说纷纭,而唯有这三点特征,是所有记载中都出现过的。
他语气虽淡,可任谁都能感觉出来,隐藏在这淡然语气下的怒火。
跪在殿中名唤洛冷月的女子一身华贵的服装,肌肤胜雪,双眸是难见的赤红色。曼妙的身材被一袭红衣包裹,衣袖边上滚了一圈大气无比的金色凤纹,她抬起头,眉眼娇媚无比,却满眼惊恐,道:“君……君上,我……”
她身边还躺着一个昏迷的白衣男子,花倾楼探头一瞧,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这这这……长得也太他妈像了吧?
身量完全相似,而眉眼更甚,就连脸上的痣都和他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