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手机光,我最后看了这间干花店一眼,桌上嫩黄色的小蘑菇从菌包里探出来,像云翳里半明半昧的星子,我向它许了个愿望。
第23章
卡车开得很不平稳。
我和几个偷渡客一起,缩在集装箱的角落里,半人高的天然气管道堆垒在一起,刺鼻的橡胶味差点把我腌制成了蘑菇罐头。
但是光线顺着集装箱的缝隙渗进来的时候,它又泛着浏亮而洁白的柔光,简直像是神庙象牙白色的石柱。
y市本就临近国界,等出了境就是最混乱的三不管地带,只要卡车侥幸躲过了抽查,就会有重型摩托接应我们,从铁丝网的缺口突破边境线。
我联系上了我爸的一位故友,他会在国境线对面接我。
我抱着手机,心里砰砰直跳,始终觉得芒刺在背。
光斑已经烫到我的手背上了,照出了小而白的一团,我手上的静脉泛着淡淡的青色。
光芒触手可及的时候,我反而猛地收回了手,把自己藏进了燃气管的阴影下。
与此同时,车轮喀楞一声闷响,集装箱剧烈颠簸起来,刹车片爆出一串刺耳的呲呲声,像是一截被剖开的气管,在大幅度漏血中近乎惨烈地痉挛着。
我被磕到了额头,眼前一黑,冒了好一会儿的雪花屏。
同行的偷渡客比我还紧张,赶紧去敲燃气管。
一连串的敲击声流窜到了驾驶室,蛇头呵斥了一声。
4" 见手青3" > 上一页6 页, “石子卷进刹车片了,慌个屁。”
说不出是哪里来的寒意,我背后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蛇头到底比我经验老到,刹车片噪响了一阵,车还是磕磕绊绊地往前开着,很快就开到了一段平坦的好路上。
我放下了一点心,抱着行李,稍微吃了点干粮。
下一秒,车轴“砰”的一声巨响,爆起一串令人齿寒的金属摩擦声,我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又是一声闷响,是橡胶不堪重负,轰然迸裂的声音。
爆胎了。
车停了。
蛇头暴躁地骂了一声,来开集装箱的后门。
“妈的,爆胎了,你们几个都下来。”
我那种寒毛直竖的感觉又起来了,其他几个偷渡客你推我,我推你的,不太情愿地下了车,我就偷偷缩在了燃气管后面。
“不下来吗?”有个声音问我。
我刚摇头,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咯咯声。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我牙关打颤的声音,它们像两列薄而易碎的瓷胎一样,在迫在眉睫的危险中,几乎因为惊骇而碎裂开来。
我的生理本能比我的思维早一步认出了这个声音。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从集装箱里生生拖了出来。
他的手很冷,手指像是钢铁铸成。
我在他掌心轻轻发着抖,像是被从窝里擒出来的一团白鼠。
谢翊宁冷淡地看着我,问:“谢辜,不跟我回去吗?”
他一手还握了把枪,刚刚一枪打爆了车轴,枪膛还是烫的。蛇头被他的手下按着,几乎软成了一滩蛇皮。
我摇了摇头。
“好,你走吧,”他轻而易举地答应了我,用没握枪的那只手帮我整了整凌乱的衣领,“现在,趁我还没有反悔。”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角是通红的。
我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下一秒,一块沾着乙醚的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麻醉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十秒。
“我后悔了,”我朦朦胧胧地,听到了他的声音,“蠢货。”
第24章
我醒来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绿了。
我好像来到了一片热带雨林里,油绿色的苔藓和薜荔被金属卤素灯烤得有点模糊了,莹莹的碧光晕在我的眼睛里。
我都懵了,还以为自己终于现出了原形。
低头一看,还是两条光溜溜的大腿。
我连衣服都没穿,像婴儿一样蜷缩在湿润的赤玉土上。我的皮肤上蒙了一层细濛濛的水雾。
我都怀疑我被放生到热带雨林里了。
我身上没什么力气,用手肘支着身体,勉强坐起来了一点儿。
藤蔓顺势地垂落在了我赤裸的脊背上。有点痒。我扯了一下,没扯断,手指被勒得有点痛。
我这才发现,藤蔓背后衬着细细的透明鱼线,把它不着痕迹地固定住了。
这片微型雨林里有多少垂落的藤蔓,就有多少细不可察的罗网。它们有的穿过我的手肘,有的压在我的脊背上,我是夹在琴弦里行将融化的松香。
我伸出手。
果然碰到了一层冷硬的玻璃。
一只通体碧绿的日行守宫趴在上头,隔着玻璃和我对视。
它的蹼爪很圆很小,像一串果肉黏连的青葡萄。
我们挨得很近,不过它在玻璃箱外,我在玻璃箱里。
我初恋把我种在雨林生态缸里了。
我还得谢谢他,没把我关在水族箱里。
我环视一圈,这雨林缸显然花了不少功夫,喷淋灯光一应俱全,杜鹃根和山藤搭出的骨架,配上湿润绵密的雨林风情,足够我从出生睡到养老。
连我的皮肤都被映出了青瓷一样的釉光。
我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两句宣传标语:给我一片爱,还你十分绿。
“醒了?”我初恋道,“这本来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结果他一怒之下,把我打包装进生日礼物里了。
他隔着玻璃,把拇指抵在了我的下唇上,慢慢摩挲起来。
他的神情有点可怕,我没敢说话。
我觉得他疯了。
除了被金属卤素灯照射的玻璃,其他地方都陷没在一片阒不见人的黑暗中。我像是坐在一扇纸糊的薄灯笼里,有点惊恐地看他把脸颊贴了上来。
他的眼睛又深又黑,眉毛轮廓冷漠而深邃,呼吸间的白雾,让我渐渐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低头按了一下手机,然后把屏幕朝我翻转过来,让我看上面的东西。
在白雾散尽之前,我只能勉强看到一点雪白的皮肤。
但那吃痛的喘息声,和交媾时特有的黏腻水声,却隔着玻璃的阻隔,有点失真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一时间有点迷茫。
他居然给我看黄片。
还是三个男人的。我从没看过这种尺度的,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被夹在中间的青年,背对着我,藕白的背,手肘和脖子都泛着熟透的肉粉色。
他是完全依靠在侵略者的怀里的,看起来没什么神智,只会神经质地抽搐。股缝被插得烂熟通红,都是亮晶晶的黏液,过量的润滑剂淌满了大腿。
他被抱着腰,同时吃下了两根粗壮的生殖器,更多的润滑剂从那个嫩红色的地方被挤压了出来。
他在半昏迷中,剧烈抽搐着,猛地往上弹了一下,然后小声哭了起来。
我看着就屁股疼,那两个侵略者比他高一点,没拍出脸来,但动作显然称不上温柔。
我不敢看下去了,他一直在哭,声音很轻,但我听得出来。
我很难过,但不知道这难过从何而来。
“辜辜,”有个声音带着笑叫我,“又昏过去了。”
我有点茫然,旋即发现,这声音是从视频里传出来的。
有人捏着那个青年的脸,让他彻底暴露在镜头之下,他两颊都是受冻般的淡粉色,眼睛半阖着,含着眼泪,看起来有种不甚清醒的动情。
有人抱着他的屁股,撞进他的身体,他就轻轻地,带着颤音地“嗯”了一声。
我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像是在解一道空白的题。
我的生理本能又抢占了上风。
我吐了。
可见这实在是恶心透顶。
“谢辜,”我初恋把视频按掉了,沉沉地道,“这是我的错,怪我没有看好你。如果你当初就决定要卖屁股的话,为什么不来卖给我?”
第25章
据他说,像这样的视频,他收到了不止一部。
我身为主演,沉浸其中,神态迷茫,而且越来越放得开了。
他看起来比我还反感这些腌臜不堪的情事。
于是他摔了手机,把我关在了生态缸里。
金属卤素灯关闭了,一片黑暗中,只有自动喷雾器按时运作的嘶嘶声,我的皮肤上不可避免地凝了一层水雾,冷浸浸的。
薜荔和积水凤梨的叶子垂在我的脊背上,我像是被埋在了一滩湿软的腐殖质里。
身为一朵蘑菇,我本该适应这种雨后深山般的湿润感。
但我当了太久的人了,天性退化,反而有点害怕。
在不透光的地方,我的感官被无限倍放大了。守宫充满脂肪的长尾巴搭在玻璃壁上,甩来甩去,紧密的粒状细鳞,像一把过度干燥的雨刮器那样,发出令人胆寒的刮擦声。
还有风,细得像从花洒里漏出来的。还有苔藓和蘑菇,痒丝丝地往外冒,把我的皮肤当成土壤,寄生在我的身上。
这个自成一体的生态系统,包罗万象,唯独没有光。
它们在和我争夺呼吸的权力。
它们比我茂盛健美得多,我慢慢失水枯萎下去。
我把手指搭在玻璃上,睁大了眼睛往外看。
什么都没有。
在绝对的黑暗里,人首先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等了很久,玻璃上的雾都凝成了水珠。我的肚子很胀,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拍玻璃。
灯亮了。
谢翊宁把我抱出去,像抱婴儿那样带我去厕所,又把我裹在毯子里,喂我吃了点东西。我抱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又把我关回去了。
我一边哆嗦,一边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出来。
他说要等我找回一样东西。
他难以覆水重收,却逼着我在海底捞针。
肉眼看得到针芒在水中闪烁,却看不出海水有多冷。
我自问不欠他的,是他太过贪得。
我不给他,于是灯亮了又黑。
我记住了他开门的位置,捡了一段枯树根,朝着玻璃砸过去。只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玻璃纹丝不动。
他过了很长时间才来看我。
我忍不住失禁了一次,液体沿着排水管滴落下去。我惊悸不已,那滴答声像是无数的锤与砧,把我敲得干瘪下去,直至不成人形。
我着凉了,昏昏沉沉的,只知道灯亮的时候,他就会来,他来的时候,就会有光。
他的皮肤是温热的,他会用那张毛绒绒的毯子裹着我,帮我冲洗掉身上沾染的污泥,然后亲着我的脖子,和我交配。
我像藤蔓一样缠着他,他抚摸我颤抖的腰,夸奖我身体里战栗的热度。
我的表现越来越好了。
他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他抱着我,睡在床上,跟我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我困死了,抓着他的手指半梦半醒,他一动,我就哆嗦着钻进他的怀里。他拍着我的背,有点笨拙地哄我睡觉。
灯光暖和得像一泓发亮的水,他的侧脸冰消雪化,一管高挺的鼻梁,凝着一束肉红色的光线,像是钻石璀璨的切面。
“我不想回去,”我含着眼泪说,“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笑了。
他试图利用向光性,矫正我一切错误的生长方向,让我只能朝着他,向他生长。
可惜他没能对症下药。
我一株蘑菇,连叶绿体都没有。在这朦胧而短暂的温暖中,我感到烧灼般的痛苦。
第26章
他在跟我玩一个RPG游戏。
只要我选择了错误的支线,就会被关在黑暗之中。
我一开始还没有领悟其中关节,他带我出去的时候,我在久违的阳光下甩开了他的手,跑向了附近巡逻的警察。
他像一个失望的驯兽师那样,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抱了回去。
鞭子和糖果以适当的比例调配,世上应该没有他驯服不了的东西。
我央求他把我放出来,但是他没有回答。
我的时间观念又模糊了。
自动喷雾器运作了十五次。
有几次持续的时间特别长,我的头发上,我的眼睛里,濛濛的都是雾,它们纷纷凝在了我的下颌上。
排风扇响了七次。
它的声音很沉闷,我以为是脚步声,把脸贴到玻璃上去看。但总没有人来。
我不知道第几次惊醒过来,眼前居然看到了光。
一层月晕般的湿雾里,立着一朵荧光蕈,菌柱柔美,通身蘸着一团萤绿色的湿光,正擎着小伞看着我。
它像一支燃烧的小火柴,把我照得暖和了一点儿。
我伸手碰了它一下,它就不太高兴地抖了抖伞盖。
我只好收回手。
它细声细气地问我:“你也是一朵蘑菇吗?”
我惊了,卧槽,它居然会说话。
它很乖巧地问:“下雨了,你为什么不打伞?”
我有点羞愧,我是一朵不够健全的蘑菇,天生少了菌盖,从此风雨恣肆,毫无阻隔。
我怕它不理我,含着眼泪看它。
它犹犹豫豫地看着我,把菌盖搭在了我的手指上。
“算啦,”它说,“我把我的伞分给你一点吧。”
它靠近我的额头,像一枚滚烫的烟头,把我烫了一个洞。
我的皮肤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我猛地哆嗦了一下,太阳穴火辣辣地胀疼,沸腾的松香和树脂成吨倾倒在我的身上,黏腻的热度蔓延得飞快,我旋即意识到那是我大量流失的汗液。
我抱着脑袋,不停地流眼泪。
我被点燃了,我烧得天昏地暗,我像云像烟一样蒸腾。
这是我最靠近光的一刻。
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但那也可能是排风扇带来的错觉。
谢翊宁告诉我,我发烧了。
医生在卧室里搭了输液架,我有点紧张,靠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