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洗好手回来,发现赵胤已经在桌边坐好了。
子鹤蹭着过去想坐在小要命身边,赵胤按住椅子不给他坐,酷酷的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委屈撇嘴。
赵母调好了秘制芝麻酱摆在桌上,抬头朝着客厅喊道:“老东西!吃个饭还要三顾茅庐啊?”
“来了来了。”赵父应了一声,客厅立即传来低低咳嗽声,和拖鞋趿拉的声音。
满满的家的气息,温馨又踏实。
子鹤摸着筷子,心里升腾出些袅袅情绪,不易捕捉,但很柔软。
它一只孤魂野鬼,曾经只认识这世间一个老观主,突然之间,他坐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之间,享受到了这样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温馨时刻。
真是奇妙。
赵母解下围裙放在一边,从冰箱里拎出红酒和饮料摆在桌上,坐下后一拍手,“今天周山临时加班,刚才电话跟我说晚些回来,咱们先吃。”
长桌边摆着五双碗筷,在赵胤身边,还空着个位置,显然是给周山留的。
“子鹤你一个单身小年轻,晚上估计也没什么好吃的。正好我和老东西结婚纪念日,就想着让小胤喊你过来一起吃。你也别客气,就当自己家,来,开动吧!”赵母给自己和赵父倒上红酒,随即开口道。
“我真是有口福了!以后阿姨您就是我妈妈!”子鹤眉开眼笑,嘴甜的流蜜。
他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赵胤是他的肉身,他将来要附身到赵胤身上,变成赵胤。
赵妈是赵胤的妈妈。
同理可证,赵胤的妈妈就等于是他的妈妈!
子鹤看着被自己哄的合不拢嘴的‘自己妈妈’,笑嘻嘻迫不及待的夹了肉卷儿丢进了辣锅里了。
“……”赵胤抬眼横了子鹤一眼,这家伙昨天还哭唧唧,今天又成这副模样了……
怎么看都是没心没肺的人,昨天那压抑难受的样子,倒反而像是错觉一般。
火锅宴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咕噜咕噜冒泡的锅底,一过开水就熟了的肉卷儿,各种下饺子一样滚进热锅的蔬菜肉食。
杯盘筷子夹动的声音,一开宴,那股热闹劲儿就在饭桌上蔓延开来。
子鹤将滚过麻辣鲜牛油汤汁的羊肉卷,在调配好的秘制蘸料上一蘸,送进口腔时,那股香辣味儿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一下瞪圆了眼睛,面上瞬间泛红,双眼都因为好吃而湿润了起来。
卧槽!
这是什么神仙料理!
我的妈耶!之前百年的鬼,都白当了!
他居然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滚三分鲜,子鹤忍着烫,咀嚼的过程幸福感爆棚。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因为这美味而跳了起来,他一边吸溜吸溜的怕烫,一边迫不及待的咀嚼。
咽下的时候心里充满了不舍——这美味,就应该一直在口腔里。
所有味蕾都被炸醒,好吃的感觉让他恨不得跳起来喊叫。
“天啊!太好吃了!”子鹤。
“哈哈,多吃点多吃点。”赵母被子鹤逗的直笑。
这孩子,跟没吃过似的,怪有意思的。
“好吃吧?哈哈。”赵父也笑吟吟的应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
这年轻人倒是挺会说话的,来蹭饭还知道逗主厨开心。
赵母和赵父只当子鹤是在逗主人家开心,只是,很快他们就无法再这样想下去了——
“妈呀,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吃?”子鹤。
“阿姨,您真是太厉害了!拥有你这样的大厨,当你的家人,太幸福了吧!”子鹤。
“啊啊啊啊,好吃死了!”子鹤。
“啊啊啊啊,我死了我死了,怎么这么好吃。”子鹤。
“哇好烫!豆腐好嫩好好吃!”子鹤。
“这蘸料阿姨你都放了什么东西啊?怎么可以有这么丰富的味道!”子鹤。
“嗷嗷嗷嗷,我好幸福,嗷呜嗷呜……”子鹤。
“啊啊我要哭了阿姨……”子鹤。
“……”赵父。
“……”赵母。
“……”赵胤。
三个人时不时互相交换一下眼神,再看着子鹤吃火锅时开心的样子——像……像个孩子。
赵胤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子鹤一脚,小声道:“差不多点儿就得了,过了啊!”
浮夸!
子鹤却哪里管的了这些,他们根本无法懂得,一个第一次吃火锅的鬼的心情。
不知道火锅涮小鬼儿、涮凶灵、涮精怪、涮生魂……好不好吃?
四个人正喜气洋洋的吃喝,外面突然传来大狗金子激动的嗷呜。
随即,开门声响起,周山爽朗的声音几乎同时传了出来:
“我回来了……哇,好香啊。”
“快去洗手过来吃火锅了。”赵母立即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笑吟吟的看着还穿着制服的周山。
“妈你先吃。”周山都直接管赵父赵母叫爸妈。
赵母嗯了一声,这才转身回到座位上。
待周山洗好了手走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边吃的专注、头都没有抬的子鹤。
“?”他朝着赵胤挑了下眉,眼神瞟了子鹤一眼,意思是‘这家伙怎么在这儿?’。
赵胤耸了下肩,“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又有什么案子?”
“高架立交那边早上的时候车祸,结果傍晚桥下又暴死一个。”周山一边简单说着,一边坐在了子鹤身边的空座。
周山捏起筷子,先不是给自己夹菜,反而是直接夹起一块儿肉塞到赵胤碗里,然后自己喝了口酒,才吃起肉卷儿。
子鹤目光虽然没有往周山脸上落,却捕捉到了他给小要命夹菜的动作,他抿着唇嚼着鸭血,品着美味,心里却泛起一股有些压不住的酸意。
这酸意又很快化成一股怒火。
他将鸭血咽下,目光抽回落向锅中,吸了几口气,很快将那怒火压灭了。
“这都这个月第几起了!都是白天桥上车祸,晚上桥下路人暴毙?”赵胤夹着肉的筷子顿住,扭头朝着周山望过来,眼神闪烁,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子鹤听着赵胤的话,也抬起头朝着周山看去——他看到的邪气,问题看样子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周山才要开口回答赵胤,目光突然捕捉到子鹤的视线,便住了嘴,转而道:“吃饭,不聊这些。”
赵胤看见周山的眼神,立即意识到这是防备子鹤这个外人,不想让子鹤知道太多。
他才想开口说子鹤听听也没关系,话到嘴边意识到这句话背后代表的自己情绪和态度,他抽了抽眉心,下意识的又闭了嘴。
子鹤正好奇心兴起,周山突然不说了,瞧着他和小要命眼神你来我往的,就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思。
吃火锅的好心情突然被扫了一半儿,他忍住皱眉的冲动,那股熟悉的怒火又开始沸腾——这种情绪来的急而汹涌,让他略微恍惚了下。
似乎……在他那段关于杀人夺魂的记忆里,这种怒火,也是所有负面情绪里,最强烈的一个。
他舔了舔嘴唇,食物的味道刺激味觉,他再次深呼吸,脑海里浮现出每天老观主陈铳重复最多的平气经,那股怒火才再次被快速压灭。
坏情绪虽然消退了,但那种心无旁骛尽情吃喝的热情也消散了许多。
他开始慢条斯理的吃和品味,也终于有时间抬起头观察一下饭桌上几个人的脸。
这一看之下,子鹤整个鬼都愣住了——
这一个个都什么面相!
右手边主位坐着的赵母,命宫印堂发青,泥丸宫皱纹走势见颓,两边嘴角都有暗红色气,鼻头毛孔扩张……
再仔细看耳根,子鹤的眉头微微抽了抽,果然暗色明显。
这财要破到姥姥家。
视线转向对面的周山,血亲薄的面相就不说了,周山父母双亡这事儿子鹤早就知道了。
可剩下的,就不是面相的问题了……
只见周山眼角发紫,显然是淤血现象,这倒不是说他被人打了,而是血脉不顺,体内整个血气都出现问题的表现。
双眼白上布满血丝,仔细看去,甚至有的血丝微微泛黑。
周山本来长的硬朗,五官不算精致,但拼凑到一起也非常相貌堂堂。
可今天的他,即便是吃喝满足时的表情,也透着股说不出的凶相和疲态——凶不是天生的那种凶,而是细微表情管理失控时,无意识露出的凶恶表情。
那疲态也不是困倦,而是一种经气缺失所造成的精力匮乏。
子鹤有些拿不准周山这面相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还是怎么回事——关于这样的面相,子鹤知道肯定有问题,但老观主教的面相学里并没有这种记载。
一会儿或许可以偷偷问问赵胤,毕竟小要命对于很多奇诡状况的了解,比他强的多。
转脸,子鹤又将目光看向左手边主位的赵父——
跟周山有几分相似,眼尾发紫,眼白上布满暗色血丝,神情间略有凶相和疲态。
更严重的是,赵父鼻翼微收,气弱。
唇色微青,眼底发黑……
子鹤皱了皱眉,刚才赵父是这样的吗?这么严重的不对劲的面相,他居然才看到?
正想着,赵父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两下。
子鹤眼神暗了暗,赵父朝着拳头咳嗽时,拳头被喷到气的地方有黑色丝线若隐若现。
那是什么?
子鹤眯起眼想要看仔细,赵父却已经咳完,继续吃了起来。
吃火锅这么提升室温体温的食物,赵父的面色居然还透着几分青白——是那种人类在寒冷环境里,才会有的肤色。
“你怎么不吃了?年轻人多吃点。”赵母突然夹起一块儿肉,塞进子鹤的碗里。
子鹤忙挂上笑脸,谢过赵母后,他一边嚼着肉,一边转了下眼珠儿,谨慎开口道:“阿姨,不知道赵胤跟您说过没,我是被茅山灵宝道人养大的,从小跟着道士学相学和堪舆术。”
“咦?啊,这么说你还会看向看风水啊。”赵母听到子鹤的话,双眉一挑,一下来了兴趣。
她即是商人又是女人,对玄学可以说是非常感兴趣了。
不过,听到子鹤的话,她也立即敏锐的意识到子鹤这年轻人应该是个孤儿,那跟周山一样,也是个可怜孩子。
她一边应着子鹤的话,一边又往子鹤的碗里夹了两筷子肉。
子鹤看着碗里的肉,眨了下眼睛,眸光闪闪。
他抬起头,面上仍旧是微笑——
不如赵胤浓密的长眉舒展,单眼皮的椭圆形眼睛微弯,琥珀色瞳子闪着柔光,唇角微挑,面部线条柔和。
一张人畜无害的清秀年轻男人的脸。
听到子鹤突然挑起话题,甚至开始剖白自己的出身,所有人都抬起头朝着他望过来。
周山却皱了皱眉,他之前处理601案子的时候,就查过叫张子鹤的人,可根本对不上号。
后来做了影像捕捉,才知道,这家伙根本不叫张子鹤,而是叫钱绅。
且钱绅这人在警察局系统里有案底,可不是个良善好公民。
这人搬来顶级社区,租住最贵的临海第一排观海房的钱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从小被什么道士养大,更是信口雌黄。
周山盯着子鹤,眼神变冷,他表情防备且充满敌意——倒要看看这人又是努力讨好家人,又是撒谎,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赵胤却抿住唇,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在脸上,只是定定的看着子鹤,等着他的话。
如果别人不知道张子鹤的能耐的话,他还是知道的。
父母和周山或许不会太拿‘看相风水’百分百当真,但他却不会这样——
他和张子鹤一起经历过601房的事;
一起从死亡威胁中逃出来;
一起去破了张大田的小鬼儿;
一起回到601将事情终结……
而这个过程,金蟾房风水局和双尸抱门风水局,都是子鹤识破的。
捉鬼过程中,也有许多他没有发现,而子鹤发现或识破的事。
赵胤知道,子鹤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提起自己会看相看风水。
他扭头朝着母亲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来,便也专心等着子鹤开口。
“阿姨,你最近是不是在做一个跟水相关的项目?”子鹤开门见山问道。
“啊,是啊!这都能看出来吗?”赵母激动的瞪圆双眼,笑着捂住面颊,觉得很新奇很厉害。
周山撇了撇嘴,嘀咕道:“谭山市临海,大多数产业都靠海吃海,自然跟水有关。”
子鹤扭头看了周山一眼,周山恶狠狠瞪向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敌意。
“哎你别打断人家!”赵母伸长筷子点了下周山的碗,热切的看向子鹤,“然后呢?我这个项目可复杂了,你也帮阿姨看看,这项目稳不稳?”
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挑起,背脊绷直,露出了几分坐办公室时的威仪姿态。
子鹤抿了抿唇,先与赵胤对视了一眼,才继续道:“阿姨,这个项目不能做了,您面相所展露的信息,都指向着,与水相关的事儿是大灾星,得立即抽手才行。”
“啊……真的吗?”赵母被子鹤认真的神情镇住,表情也渐渐沉了下来。
她右眼微跳,眉心紧皱。
赵母是做食品加工生意的,工厂做的很大,这么多年收益一直很好。
最近她在接触两个项目,一个是稀有的深海鱼种加工的项目,一个是无花果加工项目。
谭山市虽然靠海,但也是个群山环绕气候很好的城市,山货同样非常丰沛,以往她做的大多数都是山货产品。
最近也是这个水产项目规划展示中的净利润很高,所以才心动想做做。
虽然一直也觉得忐忑,但……也很难就凭着子鹤一句,果断叫停啊。
“江湖骗子。”周山冷冷盯着子鹤,自觉已经看破子鹤的狐狸尾巴,就等子鹤接下来说‘要想破解也不是没有办法,给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