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彧闻言脚步一顿:“什么意思?契解开了,还能再连上?”
“当然,”李一泽回过头等他,好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契平分寿命,如果中途解开了,平分的寿命会还给双方,不过在你已经走过的时间里,优先使用的是我分给你的寿命,所以即便解开了,你也还有你自己剩下的寿命可以用。”
“哦……”彭彧好像明白了一点,继续往前走,“然后呢?”
李一泽:“然后等我回来,再把契接起来就行了。”
“你先等等,我有个问题,”彭彧好像联想起什么不太好的回忆,“我记得周淮跟我说,不论结契还是解契都对双方有伤害,你当年都冲击成傻龙了,在我家翻天覆地,搅得鸡飞狗跳,烧了我一间房,拿瓦片砸人玩,还吃光了后院的锦鲤……”
“咳,”李一泽赶紧打断他,并不想听他回忆“不堪回首的往事”,表情不大自然,语气也干巴巴的,“你放心好了,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好吧,”彭彧一耸肩,“我信你了,不过我可警告你啊,我这个人特别容易轻信别人的,非常好骗,而且还玻璃心,你要是敢唬我,那你后果自负。”
李一泽:“……”
这个能把蜈蚣都忽悠瘸了的“十大奸商之首”在这装什么江湖菜鸟呢。
他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拒绝再跟此人交谈。
两人一路往前走,沿岸一线的灯光已经全部亮起,各种海鲜大排档开得如火如荼。这俩货虽然日子过得穷奢极欲,在“吃”上也尤其讲究,却对吃的环境要求不高,哪怕是路边小摊,只要好吃,搬个小马扎也能嗑上半宿。
李一泽早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勾得五迷三道,拿他那过分灵敏的龙鼻子四处叼一叼,就径直寻着最香的一个找去了,彭彧紧追在他身后,从人群中挤过去:“你说咱就这么把斗途甩下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李一泽站在一家大排档外张望了一会儿,就近找张桌子坐下来,随口敷衍:“大不了一会儿给他们捎点回去就是了。”
大排档的服务员相当热情,彭彧被他的情绪一传染,也非常热情地把菜单从头到尾点了一遍,并说:“把这个量给我乘以五,乘五够不够,要不乘以十?”
李一泽哼哼两声:“先乘个五吧,不够再点。”
对方看向他们的眼神顿时变了,大概要以为他们是过来吃霸王餐的,又询问了好几遍“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多”。
于是李一泽十分不满地说:“怎么,看不起食量大的?”
服务员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完全没看出这位身材匀称甚至有点偏瘦的先生食量大在哪里。
他只好在心里默念“人不可貌相”,拿着菜单走了。
这个点钟尚且没到大排档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所以人还不算太多,东西上得也不慢,两人没等多久,服务员已经端上来几盘东西。
这点量还不够李一泽垫个底的,他便没着急立刻开工,先悠哉悠哉地挑了一个生蚝,准备过过没能炖了那只大河蚌的瘾。
彭彧胳膊搭在桌沿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动筷子也没动爪,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开口问:“我听斗途说……飞升成应龙以后,很有可能就对人间失去兴趣,不回人间了?”
“嗯?”李一泽用异样的眼神瞧他,“他说你就信?他又没见过应龙,怎么知道人家怎么想的?”
彭彧:“可你以前不也说飞升以后就不回龙族了吗?”
“我只说不回龙族,又没说不回人间。”李一泽说,“也许有哪条应龙现在就在什么大城市里待着,隐藏起气息,哪怕跟你住同一栋公寓楼,上下班跟你乘同一台电梯,天天打照面,你也察觉不出来。”
彭彧无法反驳,只好把“斗途”二字踢出局外,用一只胳膊托住头:“那我问你啊,如果你们有规定,飞升以后就是不能回人间了,那你怎么办?你是继续选择飞升,还是选择留下来陪我?”
李一泽看向他的眼神更奇怪了,他“咔”地掰下一只螃蟹腿:“你今天真的有点毛病,那我告诉你——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两个都要。”
第95章 鲛人肉
彭彧:“……”
彭老板被李一泽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只好彻底放弃这个话题。大排档人声和烧烤的噼啪声一样鼎沸,乘着新鲜出炉的热气直上云霄, 海鲜特有的香气满溢出来,把所有食客淹没其中。
所有桌子一概露天摆放, 一连串地排下去,串成一条长街。头顶就是漆黑的夜空,天上星子时隐时现,跟盘子里泛起的油光颇为神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桌子上已经堆了一大堆螃蟹壳、虾壳和牡蛎壳,彭彧轻轻一吮手指上的汁水,朝着服务员一扬胳膊:“再来一打啤酒!”
紧接着他打了个饱嗝, 冲李一泽说:“你吃啊,我去溜达一会儿,消化消化, 回来再陪你战斗。”
李一泽用“人类战斗力真差”的眼神看他,爱搭不理地摆摆手, 示意他赶紧去。
彭彧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还没走出两步, 视线就被什么东西吸引去了——不远处有家不知道卖什么的小店面,生意好像很火爆的样子,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龙。
他刚喝了不少酒, 稍微有点上头,也不知怎么就脚底一拐,往那店面去了。
那家店非常的小, 小到只有一个卖东西的门脸,有点像低配的“开封菜”或者“金拱门”的甜品站。
前面的队伍实在太长,他完全看不清这家店到底是卖什么的,店面的招牌就写了俩字“海鲜”,其他的一概没有,让人摸不着头脑。
于是他只好问排在他前面的人:“请问……这里卖什么东西?”
前面的老大哥估计是个当地人,口音有点重,彭彧没戴助听器,附近声音又嘈杂,没能听得太清楚,只隐约听到是什么“鱼肉”。
彭彧心说什么鱼肉还得特意排队买,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抱着“尝尝鲜”的心态,规规矩矩地在后面排队。
队伍虽然长,但移动得并不慢,过了没有五分钟他已经排到了前几位,借着店面非常昏暗的灯光,他透过窗口看进去,发现店家正把着一锅热油炸什么东西,一次只下四五块,炸熟以后拿笊篱一焯,盛进一个还没有纸杯蛋糕托大的小纸盒,撒上孜然辣椒面,插根小竹签,就这么递给顾客。
彭彧没见过什么鱼肉的吃法是这样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当地特有的小吃,想着买点回去给他家龙尝尝,又见一份才这么少,还不够某条龙塞牙缝的,正准备多买一点,结果看到旁边贴着一块硬纸板,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一人仅限一份。”
他心说这店还有脾气了,再一看价格:“一份一百元。”
彭彧:“……”
他盯着纸盒里仅有的五块肉看了足足半分钟,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问店家说:“一百一份,你认真的?”
这店的老板脾气好像相当不好,立刻皱起眉头,把纸盒摔在他面前,拿方言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这才从锅里捞出几块肉丢进纸盒里,非常烦躁地一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彭彧对这地方的方言听得不是特别明白,但也大概知道对方在表达“没钱就别来打扰生意,爱吃吃不吃滚”一类的意思,顿时也被激起火气来了,往兜里一掏把所有的现金都掏出来,却故意不给一百的整票子,当着他的面把零钱攒成一把,最大面额的十块,最小的一块,甚至还有几个钢镚,往对方跟前一拍,拿起纸盒就跑。
身后传来一阵破口大骂,彭彧仗着自己聋,装没听见,对众人异样的眼光也视若无睹,非常自然地回到李一泽旁边,还没坐下,就听服务员“委婉”地说:“先生,要不……您先把账结一下?您点的东西有点多,怕给您上漏了,您先看看有没有不对的?”
彭彧当然听出他的话外音,不耐烦地“啧”一声:“怎么回事你们?看不起外地人是吧?我就出去消消食,以为我要吃霸王餐不付账?”
他边说边掏出手机:“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结账吗?现金不够,拿来扫码。”
“……哎,”服务员赶紧去拿二维码,忙不迭给他赔礼道歉,“对不起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介意——这是您的单子。”
彭彧付过钱,摆摆手打发他走,只感觉自己今天时运不济、四处碰壁。李一泽居然也不安慰他,还调侃说:“看来你在南海影响力不太行。”
“你当我是马爸爸,人人都认得我的脸,”彭彧非常郁闷,“我们彭家南海沿岸生意做得少,也就零星有一些,我又不常到这边来——要不说我不想在这边待着,不是自己主场的感觉就是不爽。”
李一泽没接他话茬,视线落在他拿回来的东西上:“这是什么?你排队排半天,就买了这么一点?”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彭彧顿时更不高兴了,把那家奇葩店跟他一说:“你说有病不有病,卖的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二十块钱买他一块肉,我钱多烧的?”
李一泽本想接一句“你可不是钱多烧的吗”,可一看他那脸色,还是乖乖咽回肚子,拿签子扎起一块肉,放在鼻端闻了闻,发现这东西完全不香,除了浓重的孜然味,几乎闻不到什么海鲜的鲜香。
“我竟然闻不出这是什么,”他说,“好像是我没吃过的东西。”
鼻子分辨失败,他只好“以舌试之”,拿门牙咬了一小点,刚放在嘴里一抿,脸色就倏地变了。
“怎么了?”彭彧莫名其妙,“太辣了,还是很难吃?”
李一泽非常艰难地把那一小点肉咽下,嗓音压得很低:“你歪打正着了——这是鲛人肉。”
彭彧:“……”
他神色瞬间沉下来,将视线重新投回那生意火爆的小店面,同时后知后觉地想起排在他前面那位大哥其实说的应该是“人鱼肉”。
普通人对“鲛人”和“人鱼”区分得并不是那么明白,反正都是人身鱼尾的东西,常常混为一谈。而不知从哪来的传说,说吃了人鱼肉就可以长生不老,虽然人们普遍不信,可如果说它能延年益寿、美容养颜,那估计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愿意掏那一百块钱去尝一尝。
“这鲛人还真是浑身是宝啊,”彭彧冷笑说,“活着能织鲛绡哭珍珠,死了把油榨一榨,剩下的肉还能卖个好价钱,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愿意收购,简直搞得我都心动了。”
他说着已经给斗途发了个定位,本来想写“遇到贩卖鲛人肉的小摊,速来”,转念一想这货今天已经干了一天活,不一定愿意理他,遂把消息改成了“在大排档点了一桌子,吃不了了,还热乎着,速来打发”。
这方法果然奏效,斗途几乎秒回:“好的,等我!”
还附了个表情包。
只有“吃”才是人间第一要事,无论仙还是龙都不能免俗。斗途很快出现在大排档门口,一眼就找到他们,凑过来兴奋地搓搓手:“这是给我留的吗?”
李一泽难得大度地推给他一半,招呼他坐下:“只有你自己吗?不带上你几个师兄弟?”
斗途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剥了一只虾,成功把自己推进彭老板的火坑里:“他们都不在,就我自己。”
李一泽拖长声音发出一声“哦”,就等着他把那块虾肉咽下肚,随后把盛着鲛人肉的纸盒推到他面前:“来,你尝尝这个。”
斗仙长单纯地以为自己是被请过来吃饭的,不疑有他,用签子插起一块囫囵塞进嘴里,结果没嚼两下就皱起眉:“这是什么东西?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李一泽不紧不慢地说:“鲛人肉。”
斗途:“……”
可怜的斗仙长就这么被两个没安好心的东西给耍了,表情瞬间扭曲起来,活像刚吃下一整只柠檬。他几乎是慌乱地从桌子上找到一沓餐巾纸,仓促地抽出两张,把嘴里的肉吐进去。
随后他长舒一口气,又开了瓶啤酒漱漱口,这才觉得怪味被压下去了。
彭彧丝毫不以自己的行为为耻,拍拍他的胳膊,朝那家卖鲛人肉的小门脸一指:“看到没,从他家买的。”
那一串长龙似的队伍实在太显眼,斗途也不顾自己刚被人坑了,撸起袖子就要过去干架,彭彧一把按住他:“别忙,单抓这一个店没用,我们要逮住那个供货的。”
斗途瞬间回过味来了,把刚要迈出去的腿收回来。彭彧叼走李一泽递到他嘴边的一条蟹肉:“我刚打听过了,这是附近唯一一家卖鲛人肉的店,只有晚上十一点以后才开门,开张时间非常不稳定,有时候间隔三五天,有时候十天半个月。”
“不过,”李一泽接上他的话头,“我刚听店家跟顾客交谈,说这次的货比较充足,明天还有一条,而且说这种东西就是要现杀现卖才能保证新鲜,每次从宰杀、清洗到腌制、售出,间隔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下午。”
“也就是说……”斗途很快反应过来,“他明天下午还会去取货。”
三人互相传递一个眼神,同时低下头继续撸串,彭彧又说:“我想着,贺傍那边能给我们提供的信息有限,而且跟他抢生意的买家基本都是购进活鲛人,万一鲛人死了,他们不见得会亲自宰杀,有可能直接把尸体卖给下家,让下家来处理,就像养殖场和屠宰场,是合作关系。”
“有道理。”
彭彧:“所以这两条链一定有搭接在一起的环节,如果咱们能抓住那个头,再掐住这个尾,说不定可以将中间的部分一网打尽。”
“明白了,”斗途郑重地一点头,“跟踪取证这种事情,就交给我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