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对故土的想念,傅藏舟说着说着就吐槽了起来。
说起来,他算是亲缘淡薄。
不过也谈不上狗血。
爸妈都是农村的,文化水平不怎么样,但两个都是心气高的。
在农民工一词还没流行起来时,双双离开家乡,去大城市闯荡了。
一个做起工头,一个进了厂子。
没几年,各自闯出了一些门道。
许是分居久了,两人和平离了婚;
一个被老板的女儿看中,“平步青云”当上城市女婿;
一个跟着厂里的大姐开店打拼,然后也找了个有点钱的嫁了。
内涵啊学历不提,夫妻俩的颜值都很能打。
傅藏舟觉得自己大概是挑着爸妈的优点,长成现在这般,好像挺受小女孩喜爱的样子:
他妈皮肤好,所以自己白得不像话;他爸个子高,因此自己突破了一米八……
两相结合,倒是跟夫妻俩哪一个都不像。
再说夫妻俩各自有了前程、有了新家庭,便把老家这边抛了。
也不能说完全抛弃吧,每年会寄一大笔钱。
他这个农村娃,穿越之前,就从没在金钱上犯过愁。
可对小孩子来说,只要不饿着冻着,对钱什么的没概念。
更向往着父母的关爱。
于是长大了一些后,他背着爷爷,拿了些路费,偷偷去城里找他妈了。
没想到他妈丢来一张银行卡,说了一句:“我跟你爸离婚了,你也不是我儿子了,以后别来找我……在你成年前,我每年给你打些生活费,再多的你也别惦记。”
亲妈这般态度,对十三岁的小少年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找亲爸的心思一下子也就淡了。
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安安生生地跟着爷爷过,再也不牵挂有的没的。
爷爷年纪大,没法顾虑得太周全;
少了父母关爱,遇到艰难,就得学会自我排解,久而久之,养成如今这般说不得好或不好的性子。
读高一时爷爷急病去世,他才被城里老爸接去一起住。
在新家也没遭什么罪。
后妈,以及后妈生的龙凤胎,都挺有修养的,对他客客气气,没那些重组家庭乱七八糟的事。
傅藏舟却是无法适应。
后妈他们就不说了,连亲爸待他都像客人……住一两天还好,住久了简直与整家人格格不入。
果断请求住校,放假了就说想念老家,一个人回老家住上一两个月。
后来,报考了离新家很远的大学,彻底搬离。
再其后……
大学才念了一年,就穿越啦。
穿越什么的,当然不好对人提起。
傅藏舟跟男人吐槽的,主要是他跟爸妈的奇怪关系:“我离开了这么久,估计他们都不一定知道。”
这一说,心里的失落慢慢就淡去了。
连一个牵挂的人都没有,再谈什么思念,显得有些可笑了。
宿桢轻抚着少年头发,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父母子女,亦讲究缘法。”
傅藏舟嘀咕:“那我大概是投错了胎吧……”
所以跟老爸老妈没缘分?
忽是一阵疾风来。
他仰头看向男人:“桢哥您别摸了,我头发都乱了。”
真担心被摸秃了顶。
“吾替你重梳。”宿桢表示。
傅藏舟也不推拒。没法,谁让他至今不怎么会扎头发?
“咱们下去。”
风太大了,他是无所谓,怕桢哥别被吹坏了。
下了楼、梳了头,傅藏舟彻底恢复了好心情。
大过年的,愁眉苦脸也忒丧气了。
这昱国虽非故土,但在方方面面,跟历史上的某些王朝挺像的……换一种思路,就当回到了古代,脚下站着的仿佛仍是那一片土地。
“走,桢哥,”心情说好就好的某鬼王,拉着他家桢哥,“之前说给您尝一尝我的手艺,正好今天过年,我也炖个鸡汤什么的。”
宿桢几乎从没拒绝过少年的要求,自然而然跟着对方来到了厨房。
傅藏舟是几分嘚瑟:“且看我怎么做!”
瓦罐,乌鸡,山药,再取一块生姜……
好久没下过厨的少年,一点儿也没手生。
“在做什么?”背后传来一声问。
傅藏舟一看是聂官家,顿时几分心虚。
被抓到拉着人家弟弟下厨,思及这兄弟俩的尊贵身份,不免担心地想,官家会不会觉得自己带坏了他的弟弟啊?
一时忘了,宿桢此先下过厨的事。
好在聂官家对其弟弟下厨一事,好像没太介意。
不等傅藏舟或宿桢回话,他盯着瓦罐里的清汤,蹙起眉头:“为甚么不放佐料?”
没想到官家挺接地气的哈。少年鬼王暗想,嘴上回:“有放了姜。”
官家表情未变,眼神里隐约透着不以为然。
傅藏舟也没多想,轻咳了咳,悄悄拉了拉宿桢的衣袖。
宿桢心领神会,随意寻了借口,跟其长兄道别,遂带着心虚的少年离开了厨房。
傅藏舟轻拍了拍胸脯。
刚才真是吓了一跳。
有种在班级里,拉着好学生玩游戏,被班主任抓包的错觉。
估摸着时间,感觉鸡汤差不多炖好了,他偷偷跑回厨房。
厨房有伙夫看着汤,倒是不担心火候问题。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傅藏舟揭开了汤盅,看到里头塞满了乱七八糟一堆,他根本没打算放的食材、药材以及香料。
比如蒜苗,泡在汤里都煮烂了;香料里,起码有一把的八角……
眼前一黑。
谁啊这么作害!
他炖给桢哥的鸡汤,就这么变成了黑暗料理!
“适才有谁进了厨房?”问向伙夫。
伙夫支支吾吾,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傅藏舟微眯了眯眼,莫非——
桢哥趁他不注意,跑回来乱加香料?
便是怒气冲冲——咳,夸张了,心情略不爽罢了——去找桢哥,准备好生说道说道。
但凡擅长厨艺的,或者自认为擅长厨艺的,在烹饪的时候,最烦别的人指手画脚,更莫说……
毁了他精心准备的一盅汤!
傅藏舟一路狂奔,一路在心里哼哼:
不会做饭就等着干吃饭吧,非觉得自己有当大厨的天分……
谁给的脸?
纵然是桢哥,这等行为也绝不能姑息。
作者有话要说:
聂官家:这汤太清淡了,没油水怎么行?加一勺猪油。
营养不够,加点人参;枸杞也不能少,滋补一下肝肾。
闻着怎么不香?来来来,香叶、桂皮、茴香、八角……各一把。
感觉不小心放多了,会不会上火?再放一把金银花。
好像东西塞多了,汤不够了,赶紧换个大锅,兑一两瓢冷水……哎呀,水兑多了,味道会不会冲淡了?赶紧加把盐!
手没小心抖了一下,盐洒了……
尝一下味,味道咋的这么怪?
溜了溜了。
朕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忙。
第40章
也不需问人,傅藏舟如今对宿桢的气息分外熟悉,稍微放开感知,便捕捉到对方此刻所在。
演武厅。
男人挥舞着长.枪,其势赫赫、威武不凡。
本打算“找碴”的少年,不由得顿住脚步,微微张大眼,注视着宽旷场地上,男人的一举一动。
好帅!!
曾在鸣凤峡一睹枪灵杀敌的风采,凌厉潇洒的枪法简直让他惊艳。
现在才意识到,长风的枪法是跟谁“学”到的。
想想也是,枪灵虽自笔枪化灵,不代表天生就会枪术的。
被赏赐给刘校尉前,长风“跟随”着宿桢驰骋沙场好几年;
彼时正是昱显交战最激烈的时候,真真是杀敌如麻、浴血无数;
哪怕笔枪此后易了主,其所会的枪法,每一招、每一式皆来源于他的制作者、曾经的主人——宿桢。
桢哥真帅,桢哥的枪更帅!
只会“法术伤害”的某鬼王,惊叹着、感慨着,忍不住赞美着他家桢哥的枪术,是谓——
枪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腾凌何壮哉,武威雄震雷。
前不久看到的诗句,胡拼乱凑瞎改的,咳。
要不然,以其着实不怎么样的文学素养,空空的脑瓜子只能不合时宜地想到八个大字: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
欣赏了好半晌,陡然才想起跑这一趟的目的。
转头问守在场外的侍卫:“桢哥一直在这练武?”
枢明点头答着是,道:“主子与郎君分开后,便来了这里。”
傅藏舟听了纳闷:“那就奇怪了。”
别院的人,从厨房的伙夫,到看门的小厮,规矩极严,按理说不可能有谁敢乱动他炖的鸡汤;
再者,除桢哥这样的黑暗料理界未来扛把子,还有谁这般“创意非凡”,好好一锅汤给整成那德行?
“奇怪甚么?”
傅藏舟闻声抬目,看到男人收了枪,大踏步朝自己走来。
没直接回答,反问:“不练了?”
“活动筋骨罢了。”
“桢哥练的是什么枪法?好厉害的样子……师传的?”有些好奇。
早先虽嚷嚷着什么“宿家枪”的,不过是玩笑之语。
“小舟谬赞。”宿桢淡声回,“吾未尝拜过师。”顿了顿,道,“不过是有幸,观摩过诸家枪法。”
傅藏舟恍悟:“汲取百家之长,怪不得我看桢哥的招式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冗赘。”
他虽除了挠爪子外,不擅长“物理攻击”,好歹经历过实战,判断一门功法好或不好的眼力劲还是有一些的。
“尚有颇多不足。”
摇摇头,说着“桢哥您谦虚了”,话锋遂是一转,是几分兴趣盎然——
“之前说好教我宿家枪的,桢哥可说话算话?”
“自是算话。”宿桢嗓音低沉,莫名有些柔和的意味,“习武苦累,小舟得有准备。”
傅藏舟表示他准备好了,再苦再累也不怕,桢哥就别磨磨蹭蹭了。
于是二人一起来到武器架前,挑选着趁手的枪。
才知,平常总说什么十八般武器,其实光枪就差不多有十八样。
挑来拣去。
遂看到一柄造型与长风本体几无二致的笔枪。
长度适中、相对轻盈,关键是枪头造型优雅而帅气……
果断就选它了。
宿桢手把手,一招一式,教导着少年。
不得不说,某个在接受文化教育时各种苦大仇深的少年鬼王,在习武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或者说,其骨子里流淌着战斗的本能。
哪怕此前没正经接触过武术,从没练过基本功,照葫芦画瓢,看一遍男人的动作,他便能模仿出个大概的形,两三遍过后,长.枪就挥舞得煞有其事了。
教导着少年的宿桢,眼中也难免露出一丝讶异;
便是赞赏又欣赏。
至于傅藏舟本人,也被自己给帅哭了:早知他有学武天赋,当年就该报武术学校呀,省得每次考试愁秃了脑壳。
好罢,想过去的那些没用;
但学上桢哥的枪法,说不准对现在的他很有用。
此前战斗,半是依赖鬼王之躯的强悍,半是凭靠着黑棺的威能,再施展一些小法术描补……着实缺乏技巧,不免担心万一遇到强大的敌手,说不准就得吃亏了。
凡人的武功无法对付鬼魅之力;
可如果将其与鬼术相结合呢?
傅藏舟心头是一阵火热。
如果此前说跟桢哥学功夫,单纯出于对“武侠”的喜爱,这一刻他是真心实意想好好地学上一学了。
一个端正态度,开始认真地学;
一个始终在用心地教导。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挽了个漂亮的枪花,某人回头问向他家桢哥:“如何?”
宿桢很给面子:“声威烜赫,御九垓之势。”
傅藏舟木着一张脸。有听没有懂啊,好像跟什么八荒六合差不多的感觉?桢哥您这算不算无脑吹?
迎上男人的目光,其目光平静,如静水深沉……默默撇开脸,耳朵莫名发烫的感觉,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某喜剧里的经典一幕,眉来眼去剑什么的我去!
才没有眉来眼去。
少年鬼王干咳了两声:“都给忘了……”他来这儿找桢哥本不是为了学枪法,“我炖的鸡汤不知道被谁恶作剧,塞了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桢哥不会是您吧?”
按枢明的说法,应该不是了。这么一问不过是转移话题,纾缓一下心里的小羞涩罢了。
宿桢果然回了“不是”。
傅藏舟点点头,将笔枪放回武器架,嘀咕出声:“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作害!”
宿桢闻言,似有片刻迟疑,含蓄提醒:“长兄对烹饪一道乐此不疲。”
傅藏舟:“……”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刚说了啥,谁在“作害”?!桢哥应当不会跟他哥告密吧?他还想在京城安家的,要是一个嘴贱得罪了顶头大boss……
只能卷着包袱,溜去隔壁的显国了。
“官家的爱好,真是……”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平易近人。”
宿桢微摇头,语气淡漠:“不过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噗!少年瞬时没了忧虑,在心里笑开了,桢哥这一声感慨,信息量颇大啊。
“什么叫‘亲者痛、仇者快’?”作死追问。
男人也不隐瞒,三言两语说得很明白。
官家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没事下个厨,其颇是自矜——当然官家嘛,自矜很正常——觉得除他自己,也就胞弟胞妹有资格品尝他的手艺,其余的人别想吃上一口。
偏他自己不爱吃自己做的菜肴,胞妹成家多年不居京城,所以唯一能欣赏其手艺的,只有胞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