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进来了。”阿福道,“你看身后。”
鸢曳转首看去,果然见黄铜大门正在身后缓缓合上,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但转念一想,阿福的声音听起来颇为镇定,想来自会有办法出去。
“你能看得见吗?”黄铜门关上之后,眼前彻底落入漆黑,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席卷一切,鸢曳指尖微动,搔了搔阿福的手心,低声问道。
阿福被他这无心的动作引得浑身一颤,险些咳出声,片刻后低声回答:“这里是中海无妄界,唯有无妄之火能不破坏这里的安宁,使恶兽苏醒,我这就燃起它。”
又是几声听不清楚的低咒,只听“蹭蹭”几声,几团火苗从阿福指尖陆续升起,漂浮在二人周围,映亮了周遭事物。
待看清眼前之景,鸢曳猛地倒退了一步,因为他看见,他原本位置的正前方,赫然是一只闭着的,奇长无比的眼缝,那看上去稀疏,质地却像软刺一般的睫毛,正随着主人的呼吸,簌簌而动。
“别怕。”阿福与鸢曳以灵传?" 我以美貌平山海0 ">首页6 页, 庋挥米齑蕉鳎挥梅⒊錾臁?br /> 看清所处之地后,二人简直比在摸黑时还要头皮发麻。
周围皆是沉睡着的巨大恶兽,它们彼此间相隔不过三四丈之远,每一只都睡在一座石台上,但似乎睡的并不安稳,除了睫尖颤抖,有的甚至在梦呓,血口开合之间,甚至有火星流出。
“此地不能施展灵力,我们只能一排一排地找那只恶蚌。”阿福传音道。
“我知道,”鸢曳说,“我往东,你往西,咱们同时去找,这样快些。”
阿福一怔,他是不放心让鸢曳一个人去找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这里全是凶兽,他根本来不及去保护他。
“祸帝,松手吧。”鸢曳抽了抽手腕,皱着眉望向阿福。
“不行。”音灵一经发出,阿福看到鸢曳投来的疑惑眼神,登时有些后悔——不能让他觉出自己过度关心他,鸢曳最烦的就是被男子喜欢。
阿福掩在假面下的表情有些慌乱,心中一动,谎道:“无妄之火只能撑很短的时间,万一没了火,黑漆漆的,你难道要摸着这些凶兽找路吗?”
言罢,也不等鸢曳反驳,态度十分强硬地拽着鸢曳往一个方向走。
鸢曳眯了眯眼,觉得祸帝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对中海无妄界了解这么多,像是……像是曾经来过一般。
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他也没心情去问人家祸帝是怎么学会这许多的。
二人小心翼翼地穿行于恶兽丛林之中,无妄之火虽然不会对中海无妄界产生影响,但他们也只开了一盏,阿福分神控制着它的强弱,好让它做到自己口中的“只能撑很短时间”。
要找的是恶蚌,因此鸢曳只往反光最强烈的地方找,其他的皆不在意,但阿福五感敏锐异于常人,他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但转过头,除了火光照亮的那片地方,就只剩下岑寂的黑暗。
阿福眼眸微眯,他知道自己的感觉十有七八不会错,正要给身后的东西一个警告,耳畔乍然传来鸢曳的音灵。
“在哪里!”鸢曳指着不远处的一座石台,匆匆给阿福传递音灵。
那座石台巍峨百丈之高,一个巨大的白壳蚌兽安静地卧在上面,两扇蚌壳开合之间,能看到里面透出一股极亮的光芒。
或许是因为它曾逃窜过,它身上用来封印的符咒格外多,一层接着一层,几乎无法看清它身上的花纹。
“是它吗?”鸢曳声音微颤,高兴之余又有些恐惧。
“就是它。”阿福仍然牵着鸢曳的手,鸢曳指尖颤动,连动着他的心尖也颤,他完全能感受到鸢曳的情绪,安抚道,“能找到就好了,将它收入囊中,十分简单。”
鸢曳深呼一口气,此次探中海无妄界实在太过顺利,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最关键的时候会出什么岔子。
阿福将右手食指咬破,渗出的血瞬间和在了海水中,但神奇的是,血见海水不融,而是像有某种指引一般,化作了极细的血丝,像是一根红线,沿着巨蚌所在的石台,颤颤悠悠地向上漂浮,最后在蚌壳打开之时,倏地钻了进去。
蚌壳猛地合上,发出一阵轰鸣。
中海无妄界的巨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吵醒了,纷纷睁开硕大的双眼,震怒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除了那只遍体鳞伤,满身封印的白蚌,只有地上落着一团奄奄的无妄之火。
“吼——”恶兽们脾气都不是很好,离得最近的火鸾,恶狠狠朝着白蚌吐了一口火,但白蚌纹丝未动,它是这里头修为拔尖的兽,蚌扇紧合时,谁也伤不了它。
鸢曳和阿福被传到了蚌壳里。
恶蚌体内原本修炼出九千幻象,被东海大皇子孤照毁了个差不离,残存的也只有几个世界狭小,幻象易破的。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鸢曳落在了一条浅河里,身体正被湍急的河水往下冲刷,他还未反应过来,便当腰撞上一块巨石,腰椎顿时疼痛难忍,骨头都像是裂开了。
“嘶……”鸢曳顾不得疼,他咬着唇,一手握住石头固定住自己,防止自己再度被冲刷,一手掐诀指着岸边,企图隔空握住那里的一颗柳树,好让自己上岸。
然而,伸出去的手并未能抓住任何东西。
鸢曳看了看自己掐的诀,明明是正确的啊……不信邪地又抓了一次,手掌依然落空。
怎么回事?
鸢曳看了看周围,是全然陌生的景色,灵力居然也没有了,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
他还记得,落在河里的前一刻,他还静静站在祸帝身边,等他收服巨蚌。他还记得,祸帝食指举在额前,血线逐渐升高,就在要捆缚上巨蚌的时候……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祸帝和他都被猛地往前推了一下!
往前推了一下,所以就来到了这里?
这是哪里?灵力不能施展的地方,难道是……
第15章 东海破15
“龙帝——”
“龙帝陛下——”
“鸢曳,你在这里吗——”
远处传来的喊声打断了鸢曳的思绪,他竭力攀住河中石块,喊道:“我在这边,在河里!”
一阵簌簌的踏草声由远及近,鸢曳看到一个黑衣高大的男子渐渐靠近,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挥动:“这里!”
阿福闻声走到河边,看到鸢曳的形容后,微微一怔。
他的衣衫全被打湿了,本就轻薄的鲛绡,紧紧贴裹在了身上,那腰极细,仿佛水流就能把它冲折,一头乌黑的长发缠在肩背上,唇瓣的颜色是一贯的娇艳,仿佛涂抹了鲜花汁液,越发显得容颜诡艳。
此时他只有上半身浮在水上,颈项微微扬起,仿佛一只初次化形的鲤鱼妖,颤悠悠地露出身体,看似天真却摄人魂魄。
“祸帝,救救我吧。”声音可怜兮兮的。
水流湍急,鸢曳抓着石块的时间太长,手臂已经微微颤抖。
阿福环顾四周,从树上扯下一段长长的树藤,在尾端结了个环:“接着!”
言罢,将树藤朝鸢曳甩过去,鸢曳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树藤,将手掌伸入环中,紧紧攥住。
“松手吧,我拉你过来!”阿福见他准备好,扬声喊道。鸢曳正处于河中间的位置,离岸大约有几丈远,水声哗啦作响,不扬声叫喊根本听不清声音。
鸢曳听着他的声音,觉得与原来不太一样,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些怪异,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回事。
他松开石块,足尖一点,跃到水中,水流瞬间把树藤冲的绷紧了,阿福站在岸边,逆着水流往上拉扯鸢曳。
水声哗啦作响,点点水珠不断溅到鸢曳脸上,幸而鸢曳本就是龙族,即使在水面下也能正常呼吸,只是面颊被激流冲得生疼,腰侧先前被石块撞过的地方也像是裂开了一样,但他只能咬着唇,紧握着树藤,暗自忍耐。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鸢曳已经痛的没有力气了,面色惨白地被阿福抱上岸,轻放在草地上,这才吐出一口浊气,轻轻喊了一声:“好痛……”
阿福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掌心,展开他右手一看,果然被树藤勒出一道深色的红痕。
“没有破皮,”阿福掏出一只瓷罐,里头是雪白柔软的药膏,他轻轻涂抹到鸢曳掌心,道,“抹上药就好了。”
“不是……”鸢曳抽回手,动作间扯到腰上伤口,疼得不住吸气,黛眉紧紧蹙起,“腰、腰疼。”
“腰?”阿福怔然,一低头才发现,鸢曳左腰的位置上,果然有一块颜色比较深的地方,但因为他衣裳本就是红色,又沾了水,颜色变得更深,所以不太明显。
他把手覆在鸢曳腰侧,抬起来一看,果然沾了一手令人心惊的血色。
“怎么流血了!”
“刚才……撞到了石头上……”鸢曳抓着地上的草,指节泛白,显然是疼得受不了了。
“祸帝,求你、求你也给我敷一敷腰吧……”他紧咬着唇瓣,眼角竟然滑过一滴泪珠。
阿福见他疼成这样,心里像是有锥子在钻,声音微颤道:“你等一下。”
鸢曳身上的衣裳早就被划得破烂不堪,阿福轻轻一拉,衣衫就全开了,他不敢乱看,只盯着鸢曳腰侧的伤口。
那道伤口不是很深,但很狭长,周围都是青紫的,可见是被生生撞破了皮肉。
“嗯……”鸢曳疼得双腿都蜷在了一起,呼吸急促,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
阿福不敢再耽搁,从瓷罐中挖出一大块药脂,一点一点涂到伤口上。
这药有止疼的效果,鸢曳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嘴唇仍在哆嗦:“多谢祸帝……”
“这药是我亲手炼的,你放心,伤口很快就能好。”阿福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到鸢曳身上,“你先歇一歇。”
“这是哪里?”鸢曳心中虽有猜测,但还是想证实一下。
“这里……”阿福心中有几分隐忧,“我用血缚引本来是为了捆住恶蚌,但有人撞了我们,血缚引不慎钻入恶蚌扇壳之中,惊扰了它,如今……”
“我们被它吞进来了?”
阿福点点头。
果然如此。鸢曳捂着腰部伤处,缓缓坐起身来:“这里不能施展灵力,我们该怎么出去?”
阿福看了看四周,道:“这里是蚌妖制造的幻境,但凡是幻境便总有破绽,找到它,我们就能离开。”
“但现在,有一件事很棘手……”
鸢曳了然,低声道:“你是说那个推我们的人?”
“嗯,”此处不能用音灵传话,想不被别人听见,二人只能低声交谈,脑袋因此挨得很近,阿福甚至能看到鸢曳耳垂上的一颗小红痣,他垂下眼帘,抿了抿唇,道:“我怀疑,那个人也跟着进来了。”
鸢曳刚舒展开的秀眉又皱了起来,来中海无妄界的事情,他从未跟人提起过,到底是谁跟着进来了,又抱着什么目的呢?
鸢曳靠着树干歇了一会儿,那药是真的很管用,腰侧的伤口不仅不再流血,他解开衣衫看了看,发现居然已经结痂了。
阿福扶鸢曳站起身,二人一起去寻找幻境的破绽。
岸上是一大片桃花林,里头隐有雾气,越往里走雾气越重,到了后来,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先等等,这雾可能有毒。”鸢曳主动牵住阿福的手,从袖袋中拿出两颗祛瘴丹,与阿福分别服下。
所幸这里雾气虽重,但桃树栽的并不密集,二人摸索着缓缓往前走,渐渐雾气变得稀薄,眼前豁然开朗,走出了桃花林。
桃花林外,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
鸢曳仰头望着这座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神山招摇。”
招摇山是山海间的第一神山,雄奇伟岸,常年绿碧,灵力极为充沛,本来属于西海,但数千年前被当做西海大公主的嫁妆,划入了天族。
一阵桂花的甜蜜香气随风飘了过来,鸢曳惊叹道:“这幻境做的也太精致了,简直与现实一般无二。”
阿福眼光微闪,回想起某些事来,问他:“你去过招摇山?”
“嗯,”牵扯到的往事太过尴尬,鸢曳低咳一声,“就路过一次,在那里歇了歇脚。”
何止歇了歇脚。
那时鸢曳孩童心性,某日从东海悄悄跑出来玩耍,在临着东海的箕尾山上逛了逛,却连只蚁蛘都没看到,便顺着山脊行进,行过青丘时终于遇见了几只狐狸。
男狐狸头上簪花,女狐狸薄纱覆身,眼尾均挑着,沁着一点胭脂薄红,当中的妩媚风情,又与鸢曳自小见惯的美艳鲛人们不同。
青丘终年繁花不谢,鸢曳化作人身落在花池里,学着狐族时兴的装扮,幻出一件半透流光的赤色大袖衫裹在了身上。
狐狸们坐在花池周围,似乎正在喝茶,鸢曳的突然出现,令方才还散在四处的精怪们迅速聚集,将鸢曳围了起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些狐狸没开慧眼,自然看不出眼前的是一位能喷火的龙神,若是知道了实情,只怕早就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地给人家请安了。
鸢曳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从花池里折了一朵小巧的茶花,扦在了自己头发上。
狐狸们纷纷睁大了眼,意想不到这位天外来客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一个戴着紫丁香花环的胆大男狐狸走近鸢曳几步,捻着兰花指,迈着莲花步,简直搔首弄姿。
“你是哪族的,为什么摘我们的花?”男狐狸轻佻揪住鸢曳的衣摆,意味不明地打量他。
“你呢?”鸢曳把自己衣摆扯回来,反问道。
“这里是青丘,我们当然是狐族啦。”男狐狸正了正头上的紫丁香花环,微扬起下巴,一副骄傲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