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有神明[玄幻仙侠]——BY:温三

作者:温三  录入:08-30

  若阿箬去了岁雨寨,救了白一,那终有一日也会误入结界,遇见神明。
  阿箬看见有人提起了白一的衣襟,他就像一块破布,轻飘飘地被妇人带走。阿箬记得那个女人,是白一父亲的原配妻子,她也记得那个女人曾多次想要将白一卖出岁雨寨,卖给外面的蛮人。
  蛮人,是吃人的。
  白一不曾挣扎,他顶着满身脏污,直至如今,也被人叫做小野种。
  阿箬本是要走的,她就准备要走了,脚步却像是生了根,黏在了原地,一双眼也被白一的背影所牵。
  她看着那个四肢无力挂下的幼童,记得他也曾有过一双明亮的眼。也总在自己受伤时跑到她的跟前,明明感知不到痛觉,却还是对阿箬道:“轻一点,阿箬姐姐。”
  他问过阿箬,他的背上是不是真的有王八。
  他拥有名字的那一刻,曾蹲在地上描着阿箬为他起的名字,写了半天。
  妇人还是偷偷将白一卖了,因为他瘦小,但肉嫩,所以从蛮人那里换了一些旁的粮食。妇人还假惺惺地落了几滴眼泪,接到包裹后笑得低眉顺眼。
  白一什么也不懂,或许他什么都懂,却没有反抗,他就站在那群高大粗鲁的蛮人面前,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宿命,是可以更改的。
  只要再坚持几年,万物复苏,往日噩梦的起源便也过去了。
  蛮人架起了铁锅,伸手捏了一下白一的脸,见到他身上的脏污也不在意,脱了白一的衣裳给他随意擦一擦,便对旁边的人道:“小孩儿肉嫩,煮了好吃,老人肉柴,烤了才香。我看这小孩儿年纪小,毛都不用脱的,直接剁几节扔进去便好了。”
  他们的对话,如说今日太阳落山有些早,明天或许会早点儿升起一样。
  阿箬的出现,出乎所有人意料。
  十三岁的少女定定地站在几个蛮人面前,脸色有些白,她那双眼睛有些犹豫退缩,蛮人瞧见,哈哈大笑,只高兴自己今日走运,居然买一个,还白捡了一个。
  她站在白一的跟前,看着如今仅有她一半高的小孩儿,浑身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身上的伤痕却清晰可见,一道比一道深,甚至已经将他背上的胎记遮盖了。
  她捏紧双手,心里慌成一团,最终哑着嗓音问:“你不知道逃吗?”
  小孩儿听见声音,有些意外抬头,这大约是第一个主动与他说话,却不是在辱骂他的人了。他的眼神布满疑惑,又让阿箬心间涌上些许酸涩。
  他一个几岁的孩子,能逃到哪儿呢?又能如何逃?
  阿箬抿嘴,过了许久才道:“他们把你卖了,你也就不用回去了。如我今天将你救下来,你一定要牢牢记得,撑过五年,五年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五年之后若他还活着,那大约便能活到老了。
  孩童看向阿箬的眼神依旧是灰蒙蒙的,他不信阿箬的话,也只觉得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很古怪。说的话古怪,做的事也古怪,她难道不知道……那几个磨刀霍霍的蛮人,正打算将她与他一同下锅吗?
  况且……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侮辱的话,折腾的方式,他经历过几百种,早就麻木了,死会比那些更可怕吗?
  又为何非要……撑过五年?
  这些话孩童没有问出,他习惯了不开口,只是那双看向阿箬死寂的双眼里倒映出一抹迅捷的身影,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尚来不及眨一下眼,便有滚烫的血液溅在了他的脸上。
  阿箬杀人了,在另一种可能的未来里她杀过许多次人、妖、鬼、怪。眼前这几个蛮人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哪怕她如今只有十三岁的身躯,可只要出其不意,对方依然不是她的对手。
  她没设结界,没用阵法,只用了曾惯用的招式,用一根断节干枯到坚硬的树枝,戳入了方才脱了小孩儿衣服的男人的喉咙。在他们俩的面前,那个蛮人堪称庞然大物,他摇摇晃晃,一声痛呼也没发出便倒地不起,血腥味散了出来,流了满地。
  阿箬此举惊呆了旁边正准备架锅烧水的几个人,他们几个身量一般高大,因为不忌讳吃人,故而满身结实的肉块,每一寸皮肤都有一股酸酸的腐臭气味。人血也是好东西,故而他们吃人,从不放血,也是鲜少能闻到如此新鲜的血腥味。
  几人瞪圆了眼睛看向阿箬,却见她神色坦然,松开了握紧树枝的手,又在那死去蛮人的身上擦了擦,这才抬起那张精致的小脸来。这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却拥有着仿若早已看破生死的冰冷眼神,她毫不在意般对那几个蛮人道:“他的肉多,用他,换他。”
  后面那个他,是才几岁浑身是伤,过了今日也未必能活过明天的小孩儿。
  阿箬没回头,所以他没看见白一眼神中惊诧又明亮的光。他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一个人为了他,与吃人的蛮人对抗。
  阿箬说完那句话,也不管其他蛮人是否答应,拽着白一的胳膊转身便走。
  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过去的那么坚定,她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她怕自己因为放不下过去的某些情感又一次走错了路,这一次,是好不容易重新换来的机会。
  所以阿箬在将白一拉出了蛮人扎堆的地方后,便松开了他的手,她的手直至此刻都是冰冷颤抖的。
  阿箬走了,再没有其他的话要交代给身后的小孩儿,小孩儿跟在她身后走了半天,发现阿箬根本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这才慢慢停下已经受伤的双腿。他自始至终没与阿箬开口说一句话,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阿箬对他避之不及,追不上的人,便不勉强追上了。
  如今他也不叫白一了,他不用被困在岁雨寨,只要熬过这几年,便能见到另一番干净的、欣欣向荣的世界。
  距离阿箬上一次遇见寒熄的时间,只差两年,而彻底结束这场人杀人、人吃人的乱世,还有五年。
  抓着箬竹根回到何桑与何时雨的身边时,阿箬身上还有一些蛮人的血迹,何桑未来得及发现,何时雨却见到了。他拉过阿箬的手,问了她许多,且再三叮嘱,以后不许她跑太远去找箬竹根了。
  这世上可以果腹的东西很少,箬竹根也不算其中最好的食物,可偏偏不知为何阿箬对此分外执着,好像其他食物都入不了口。其实阿箬很少有饥饿感,她有时想,或许她不用吃东西也未必会死,救了白一之后,很多凌乱的思绪侵蚀着她,那些过往的,又或是另一种未来的。
  听何时雨提起箬竹根,阿箬才猛然惊醒,她好像不知不觉又走向了一个人独自外出觅食的路,是否表示终有一天,她还是会闯入那个无人可进的结界里?
  于是她似有警醒地抓着何时雨的手,双眼失神,道:“我以后不再独自外出了。”
  一句像是安慰何时雨的保证,也是她的以防万一,万一两年后到了她与寒熄相遇的时间,只要她时时刻刻陪在何时雨的身侧,是否就会避免宿命的遇见?有些人的相遇无法逃脱,好比她一定会被何桑救起,一定会见到倒在雪中的何时雨,一定会经过安亲王府,哪怕一路往南,也还是遇上了岁雨寨,用不同的手段救了白一。
  生命的轨迹看似变化,实则还是在往那个方向流逝的,这一次,阿箬要破这一场局。
  她不再吃箬竹根了,也没有再离开过何桑与何时雨的视线。
  饥荒的时间很难熬,有时两三天都吃不上一口东西,有些人饿得只能去喝泥水,阿箬不觉得多饿,只是越是临近那一年,她在夜晚便会辗转难眠。
  有时心悸后再睁眼,看见自己躺在木屋的小床上,麻布拼凑而成的帘子另一边,是何桑与何时雨睡觉的地方。
  阿箬总在半夜惊醒,她算着时间,也看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长大,有时找到了浅水洼处探头去看,便见到了与过往一模一样的脸。她渐渐变成了记忆里的模样,也渐渐难以心安。
  月色深深,风中吹来了一股腐朽的气味,干燥的林子里连树都死光了,阿箬坐在木屋前,抬头望向那一轮明亮的月,很圆,很亮。月华如银纱,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沧州大地上,死寂之中,尚有一线生机,藏在每一个可能被设下结界的林子里。
  阿箬双手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身躯缩成一团,她揉了揉眼睛,瞧见死林深处飘来的一两点莹莹绿光,那是风中仅存的灵。若无寒熄,待这些灵都消失了,那沧州大地便真的没救了。
  寒熄……
  阿箬已经很努力地避免自己去想起这个名字了,她甚至不敢去想与寒熄相关的任何事。那三百多年的执着,十一年的陪伴,都是她梦境里的昙花一现,是她的触不可及,是她的不甘不舍,与不该。
  手指点在龟裂的土地上,阿箬轻轻写下了他的名字,细细算来,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再见过他了。
  十几年看似很快,其实度过得很缓慢,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分,都像被分裂成了无数年。
  “寒……熄?”身后的声音突然响起,阿箬猛然回头,同时伸手将那写了名字的字扫去。
  何时雨也醒了,其实阿箬很安静,他不是被阿箬吵醒的。只是近来吃人的事频频发生,他幼时便是看见自己的亲朋好友落入旁人口中成为食物而吓出一场病,险些死在城外的大雪中,故而何时雨更为警惕。
  他起夜掀开布帘没看见阿箬,心惊了一瞬,却又听见了细微的抽泣声。何时雨看见阿箬坐在木屋前,她从小就不惧怕黑暗,甚至有时表现得很喜欢夜晚,喜欢天上的月亮,喜欢繁星密布的夜空。
  她似乎想什么东西入了神,只偶尔吸一吸鼻子,发出细小的声音,所以何时雨靠近时她也没有察觉。
  何桑爷爷教过阿箬学字,她不算太认真,像是什么也没学会。
  那都是一些简单的字,却没有像地上写的这么复杂,也不该会写出这么好看的字迹。何时雨没想打扰她,可在看见地上那两个字时不自觉地读了出来。
  “是谁的名字吗?”他问出这话时,才看见转过脸来的阿箬的眼下挂了两行泪痕。
  夜里有风,吹得阿箬的脸颊一片冰凉,她没抬袖擦去眼下的泪水,却在何时雨问出这句话时轻轻眨了一下眼,又湿润了脸庞。
  何时雨的心里被这两行泪刺痛了一瞬,很奇怪,本该是快乐无忧的年龄,阿箬却总显得多愁善感。她很少笑过,也不见她哭过,何时雨想过她或许便是这样有些怯怯的性子,可原来她的眼泪都藏在了夜里,而她的眼中,还有不符她年龄的破碎与深情。
  何时雨坐在了阿箬身边,替她擦了擦脸,他有些无措,又不知如何开口,便胡乱猜测阿箬流泪的原因。
  前两年阿箬总喜欢独行去找箬竹根吃,何时雨猜想她那时或许不是独行,或许有个对她很重要的人陪着她。而有一日她身上带血回来,从此再也没离开过他的身边,大约是因为那个能陪着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吧。
  何时雨很体贴地没有多问。
  他只是帮阿箬擦泪,又轻轻抚着她消瘦的脊背,轻声安抚道:“没事的,有阿哥在。”
  阿箬闻言,知道何时雨大约是想歪了,可他想的其实也没错,曾经的寒熄……的确不存在了。
  那一夜何时雨陪着阿箬坐了半宿,天微微亮时,阿箬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他将阿箬抱回了木屋,何桑也在此时醒了过来。
  何桑揉了揉发疼的膝盖,看何时雨将阿箬照顾得很好,心下欣慰。近来他的身子骨总出一些毛病,虽说医者不自医,可何桑知道自己大约是到了年龄,时间不多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两个孩子。
  何时雨年长几岁,还算沉稳体贴,也学了一些药理,他的担心没那么重。
  阿箬却是个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性子,她是何桑从城墙底下救活的,一口一口喂养长大,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乱世还不知要再持续几年,且看眼前,却像是遥遥无期,何桑知道他大约是不能活到重见柳暗花明的那一日,小小木屋是他能给何时雨还有阿箬最后的避风所。
  阿箬深夜哭了这件事,何时雨没告诉何桑,也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照常只带阿箬在木屋附近行走。
  又过了几个月,他们的木屋前来了一个人。
  那日何桑出门寻药材,何时雨去不远处的小河打水,只留了阿箬一个人在家中。
  那个男人手臂上有伤,腰上别着一把大刀,跌跌撞撞地冲到木屋里,本想抢掠一番,却看见屋子里只有个十几岁漂亮的女娃娃,心想自己真是赚了,玩儿过了还能吃了她。
  男人的脸上满是煞气,在阿箬见到他的那一瞬,他便露出了贪婪的笑容,也未察觉阿箬瞬间变了的脸色。
  阿箬的手有些抖,她愣愣地望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呼吸一窒,抿嘴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来的?”
  男人却愣,抹了把胡子,大咧咧地朝阿箬扑了过来。
  他没想那么多,也没想过一个小丫头居然能将他反制,待他腰上的屠刀被人夺下,就架在他的脖子上时,男人终于有些慌了神。
  “你不是该在岁雨寨吗?为何会出现在此?”阿箬的脚踩在他的脊骨上,一只手将他的头死死地按在地面,另一只手发抖着抓着屠刀。
  她看向男人熟悉的侧脸,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与意外。
  男人也惊诧她居然知道岁雨寨,可命在她的手上,也只能实话实说:“我们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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