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姐,出口封住了!”她不得不朝大殿内唯二的活人喊道,“我们出不去了!”
何相知看了她一眼,凉凉道:“是啊,这可不是多亏了你吗?”
白玉脸色有些发青,但也知道眼下情况不妙,她要尽可能利用何相知的力量助自己脱困,只能努力忽略对方的嘲讽。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
何相知没有理会,再次抹了点血到暗红长剑的剑身上,寻找到这座大殿的薄弱之处,手起剑落。
轰——!!!
剑光与建筑的碰撞发出巨大声响,霎时之间尘土飞扬,更有碎石滚落,迫使她连番后退数丈。
何相知眯了眯眼,视线穿透弥漫空中的尘埃烟雾,发现那处裂痕正在快速修复。她心念一动,飞剑立刻闪电般刺入,牢牢钉在了最后仅剩的缺口处。
地面晃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从外部抓住了大殿,玩耍似的上下左右摇动。
与此用时,某种难以言喻的声响也回荡在这处空间,似乎因为强大外力的挤压,建筑结构已经开始发生错位。
高台之上,香炉倾倒,三个牌位全都翻滚掉落。
何相知猛然记起这些都是白花花的灵石,正要去将它们收进须弥芥子中,眼前又闪过方才那个“白玉”的诡异面孔,有些迟疑。
她忽然看到了白玉。
这位太衍仙门的小祖宗还未从失去精血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真元调动尤其困难,好不容易祭起一张求救的传讯灵符,却连这个大殿都出不去。
她看着那张明黄色的符纸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在空中乱转,脸色越发惨白而无助。
她只能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仙品防御法宝非渡劫期大能修士不能破,再不济也只是被困在此处,太衍仙门定然会来救她出去。
可与此同时,却又有另一道声音越发响亮——
万一仙品法宝被破了可怎么办?她如今也许连炼气期修士都不如,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不就等于必死无疑了么?
显然两种念头之中,后者逐渐占据上风,就在白玉越发焦灼不安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白衣姑娘茫然抬头,发现何相知信步走来,眼神竟是罕见的友善与温柔。
“白玉妹妹,我们得合作才行。”她说道,语气诚恳真挚,“只有互帮互助,我们才有可能度过眼下的难关。”
以往白玉每次听到何相知叫自己妹妹,内心都会涌上一阵强烈的厌恶,可这一次她居然有种如闻天籁的感觉。
“知知姐,”她嗓音哽咽,“我……”
何相知温和打断:“你会帮忙的,是吗?”
白玉正要答应,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丝警惕,到嘴边的话又打了个转,“姐姐需要我帮什么忙?”
何相知继续温和:“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白玉越发紧张,心想万一何相知等会儿让她冲到前头当肉盾,又该如何合理拒绝却不会让对方抛弃自己。
“……姐姐请说。”
何相知指着高台处翻落的牌位:“看到那三件东西了吗?”
白玉点点头。
她不仅看到了,还立刻想起自己失去精血的全过程,眼底闪过一丝怨气。
何相知当作没看见,说道:“你也不用做其他事,就替我好好保管着,那东西在不久之后会发挥大作用,也许将是我们能否脱困的关键。”
白玉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的?”
何相知一脸高深莫测:“我自有门道。”
见过何相知的厉害以后,白玉自然不会再轻视她,于是很快接受了这番说辞,咬咬牙答应下来:“我会保管好的!”
何相知:“由于此事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立下天道誓约,保证自己将会全力保护三个牌位,直到我需要时再交还于我。”
白玉原本还有些许迟疑,可就在这一刻,那股来自未知外力的强烈挤压终于导致质的变化。
只见大殿内石柱断裂倒塌,地面隆起折叠,整个空间瞬间变成了扭曲成团的纸张,然而依旧严丝合缝,没有出现哪怕一丝缺口。
除了暗红长剑所钉住的那处。
白玉顿时慌了,她预感到自己若是再不能出去,便极有可能会被镶嵌在这堆乱石碎屑内部,动弹不得。
“都依你的,我发誓便是!”白玉急急道,“可你也得发誓不会丢下我在这里!”
何相知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毕竟那可是成山高的灵石,少说也有近千万,谁会舍得丢下?
白玉立下誓约以后,何相知终于放下心来。
她知道此人身上必然挂有某些强力的防御法宝,应该可以护住宝贝的安全。
何相知一手握住了剑柄。
暗红长剑发出了不满的嗡嗡声,表示自己被挤得快喘不过气,也不知何时会凄惨地断成两截,而你这个主人居然不管不顾,去关心那劳什子破木头!?
何相知:“别抱怨了,你所有打磨保养洗涤高级套餐的钱可全在那里面。”
暗红长剑:“……”
暗红长剑顿时没了音,非常听话。
何相知眸光微沉,真元从体内流向剑身,深深吸了口气,凛冽肃杀的剑气骤然爆发。
蛛网般的裂痕以落剑处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她察觉到了少许松动迹象,当即紧握长剑劈下——
更为强大的剑意自虚空浮现,仿佛能听见无数金戈碰鸣,随之而来的是破空之声,数之不清的无形剑刃如疾雨般轰向裂痕处,转瞬破开了直径三丈的大口子!
倘若俞行在此,只怕也要看直了眼。
何相知的虽然境界虽然低微,但她天生适合用剑,于剑之一道的感悟已经走到了同门弟子的最前方,甚至不逊色于门派长老。
这诡异的大殿果然自带惊人的恢复功能。
直径三丈的缺口,转眼之间就没了一半。
不过何相知的速度也不慢,而白玉更是紧跟在她后面出了洞,勉强捏着风决悬在空中。
然而当她抬头望去时,心里才浮现的丁点喜悦便彻底熄灭了。
那是一个极其庞大且丑陋的怪物。
它的身体如同山脉,近似人形却四肢细长,挤压大殿的恐怖巨力正是来源于它的手掌。
在那个应该是脸孔的部位,此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眼睛,像是才刚开始雕刻绘画的人偶面具,死气沉沉的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原来的海洋与孤岛已经不见踪迹,甚至无法确定此时是否还在仙府之中。空中不知何时张开了半球形的屏障,似乎是要阻止她们离开这里。
何相知的神色异常凝重。
她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力,以及杀机。
这股压迫力只有在面对渡劫期的时候才感受过,也就意味着这是来自渡劫期的杀机。
她想了一想,认为单拼有些冒险,取出果核法器低声问道:“道友道友,能支个招不?”
落千重没有回应。
明前不久还曾出言提醒,此时又好像变回了深度沉睡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真是自作多情。
魔君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本身与她又毫无亲缘关系,怎么能指望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施以援手?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何相知抬眸望向巨人,眼神明亮又坚定。
既然无路可退,便且试上一试。
*****
实际上何相知误会落千重了。
虽然他的确行动全凭心情,会否愿意帮忙仍是未知之数,可何相知的那句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见。
眼下待在果核法器里,只是落千重的肉身,而他的神魂已然去到了万里以外。
在大殿异变发生之时,落千重发现了一缕极其细微的熟悉气息,正是数日前与他交手的那个家伙。
他神魂出窍,循着气息瞬息万里,去到某处幽暗山谷之中,如今正与一黑袍男子对峙。
第二十七章
如今的落千重与几日前有着明显不同。
他体内的灵气与魔气已经重新恢复到平衡状态, 不再发疯似的互相撕咬。
正因如此,落千重的性情也变得有些懒散起来,眉宇之间不见丝毫暴戾之色,甚至还透着几分世家公子的优雅从容。
他没有开打的意思, 微微挑眉, 说道:“阁下遮挡得这般严实,看来是有哪里不见得光?”
黑袍全身上下都笼罩在如烟如霭的流动暗影之中, 男女老少形象莫辨, 发出的声音阴沉沙哑, 也像是经过某种特殊的扭曲处理。
“你还真是穷追不舍。”他冷笑道,“没想到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也能让鼎鼎大名的魔君记挂。”
落千重:“哦, 因为我很闲。”
黑袍人:“……”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 让黑袍一时无言以对。
落千重:“而且我觉得挺有意思。”
黑袍似乎在琢磨着这句话:“有意思?”
“很久没有真正与人动手了,自然有意思。”落千重顿了顿,唇边忽而泛起一抹笑,“还有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你想不想听?”
黑袍默不作声, 落千重便也不接着往下说, 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谷间忽然有疾风呼啸而过,树梢沙沙如鬼魅碎语,高空掠过的凤尾鹤发出凄厉哀鸣,被狂乱的气流抛向了山脉的另一侧。
大风怒号, 似有森然杀意隐藏其中,然而等到风声渐息, 一切又隐匿得无影无踪。
黑袍终于开口:“魔君何必掺和此事?”
“嗯……其实我不喜欢重复已经说过的话。”
落千重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 抬眸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不过考虑到阁下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再讲一遍也无妨——因为我很闲。”
黑袍:“……”
黑袍的关注点不在最后一句,而是有些奇异地问道:“你说我年纪大了?”
落千重安慰道:“人生在世,总会有需要服老的时候。”
黑袍觉得十分可笑,然后就真的大笑起来,只是声线嘶哑粗粝,如同尖锐指甲刮擦在门板上,让落千重不悦地皱起了眉。
他突然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出手了。
大能强者之间的交锋可以持续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有可能转瞬便见高低分晓。
四周的天地灵气在极其短暂的数息时间内发生剧烈涌动,又以更快的速度归于平息。
另一波从空中飞过的凤尾鹤,更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扑扇着翅膀就要落入山涧。
黑袍撞在了山脚的巨大岩石上。
尽管如此狼狈落败,他身上那些缭绕的墨色烟雾却依然不见散去迹象。
落千重的一只手穿过雾气,牢牢卡在对方的脖间。
对于渡过雷劫落成地仙的修行者而言,以虚化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手掌骨节匀称,透着羊脂白玉般的色泽,如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却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只手。
哪怕是那位修行大如来金刚不坏般若掌,可以轻而易举劈开巍峨山脉的苦灯僧人,也不敢与这样的手掌对上。
虽然眼下的落千重只是神魂离体,并且因为先前的一场大战实力折损了几成,但对面的黑袍也是同样的状况。
更有甚者,当时那绵延千万里的毁灭能量尽数向对方倾泻而去,定然会给他带去更大的伤害,足以动摇根基。
也就是说黑袍被削弱得更厉害,是那种应该躲在哪个洞府里休养的伤势。
实际上在间隔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再次察觉到此人的气息,落千重也有些意外,进而生出了些猜想。
他还记得在数日之前,正是这家伙在暗落海上空施展大范围的乾坤挪转之术,才让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那之后不久,何相知便出现了。
作为筑基期的修士,能出现在寂界大陆的中央深处,本就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可若是被乾坤挪转之术送到那里的,似乎就说得通了。
至于方才在仙府之中,异变同样发生在何相知身边,并且是在那丫头用出了古怪的伎俩,即将把木头人偶的魂灵斩杀之时。
虽然俗话说无三不成几,可连续两回如此,也未必就是碰巧。
落千重浅色眼眸微垂,静静注视着被自己控制的黑袍。
触感是冰冷的,没有鲜血流动的温热气息,这不是活人的身躯。
“你似乎对那人很感兴趣?”他侧头问道。
黑袍不吭声。
落千重难得脾气好,耐心道:“她体内有一缕古怪的仙气,似魂非魂,是祖上血脉继承下来的?亦或是轮回转世伴随之物?”
黑袍还是不吭声。
下一刻,他剧烈抽搐起来,如同突发急症的病人。
落千重眯了眯眼,细长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光。
“我既已封锁空间,你却能金蝉脱壳……确实有意思,不愧是前辈。”
他心念微动,无需用力,那具被黑色雾气笼罩的身体便开始出现裂痕,迅速瓦解化作粉屑灰尘,簌簌落入草丛之中。
落千重收回了手,有些嫌弃地瞧着从指间落下的几片尘埃,唤来了流水细细清洗。
就在他要离开此处的时候,忽而又有风起。
黑袍的声音隐约从风中传来,像是他留在这里的最后余音。
“且看西方。”
落千重:“……”
他如今身在东方元界大陆,西方指的自然便是寂界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