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傻了,“你不是说你认得路?”
如慧四下看了看。“贫僧记得转过那个山口,便该是往这边走的,但这条路,却似乎没走过……”
……那不就是迷路了吗!
“你说的那个山口,是哪个山口?”我有不详的预感,“什么时候经过的?”
果然,他没让我失望。“昨日……早上。”如慧说。
行了,这回连回头的时机都没了。
但往前走,又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正一筹莫展,九枝忽然吸了吸鼻子。
“有人。”他说。
我刚要问这荒山野岭哪来的人,九枝已经两步跑出去,从一堆乱石下面揪出了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
他扯着男子的头发,急得男子在半空里疯狂踢脚。
“大仙轻些!”男子尖声喊,“要秃了!要秃了!”
我仔细一看,不禁想笑,这是个小山神啊。
示意九枝把他放下,我才发现,这山神站直了还不到我腰际,尖嘴猴腮,大概是个猴子之类的妖怪升了仙班,在这里守山的。
“山君,”我蹲下,和他平视,“怎么称呼?”
山君揉揉头发,怨恨地看了九枝一眼,但他也知道九枝不好惹,没敢多说话。
“槐石君。”他咕哝道。
“槐石君,”我点点头,“请问你一下,往宁安城的路,是这个方向吗?”
“宁安城?”槐石君皱起眉头,“宁安城在东北边呢,你们走反了啊,这是往东南去的。”
我瞥了一下如慧。死和尚闭起眼来念经,假装没听见。
“那……槐石君知道要去宁安的话,除了走回头路,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又问。
“也是有的,”小山神答,“你们继续往前走,出了这片山,有条往北的小道,再走三四日,就差不多能到了。”
嗯,三四日。
我真想把如慧和尚就地埋了。
“这附近可有村落,能给我们歇歇脚的?”我再问。
小山神想了想。“我记得前面有个村子,约莫半日的脚程吧,但不在我值守的地界内,不知眼下还在不在了,这地方总有旱涝,有些村子搬来搬去的,也是常事。”
“说起来,”他又道,“前阵子还有个人问起这个村子,还不知道他找到没有。”
“什么人?”我随口问。
“一名男子,”小山神说,“非僧非道,但有些本事,我本来在地里静修的,他一把就将我拘起来了。”
我一下非常好奇,难道也是个玄师?
“他说过要去那个村子做什么吗?”
“说是找人,”槐石君道,“看他样子,应该是赶了很远的路,脏兮兮的,还问我在这里当值了多久,我说也才两年,他就走了。”
“这是何时的事了?”
“五日前。”
五日前……那大概是碰不到了,若是那人还在村子里,我倒想见一见,是玄师的话最好,可以问问他云鸣山在哪里,我还有把剑要交出去呢。
谢过山神,我和九枝、如慧接着前行。如慧下意识要走在前头,被我喊住了。
“您老还是跟着我走吧。”我说。
不然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片山啊。
一直走到天黑透,终于找到了山神说的那个村子。
转过一个山坳,先是远处透出一点光,接着光点越来越多,我还纳闷大晚上的这种小山村怎么会生火,走过去吓了一跳。
村口站着黑压压一大片人,手里都举着火把,站在最前面的还拿着叉子铁锹,像是在防备什么。
看见我们离近,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
“拿武器!”
“别让他进村!”
我们没来得及表明身份,已经被十几个村人拦住,这些人面带惊恐,用各类铁器指着我们,但后面人递上火把,照亮我们的面孔之后,他们又都愣住了。
“不是他!”
“你们是什么人?”
“到我们村做什么?”
这七嘴八舌的,我该回答哪个?
幸而人群里又走出一个上年纪的人,他抬起一只手,所有人都安静了。
“我乃这山村的村长,”这人差不多四五十岁的模样,“三位深夜驾临鄙村,可有何事?”
“我们……借宿。”我说。
“借宿?那还请回吧,”村长冷冷地说,“村子近日不太平,不便收留外人,抱歉了。”
他说完,几个村人就要把我们往外赶,我强行上前一步,问村长:“敢问是因何不太平?”
“与你无关,”村长道,转身就要走,“总之眼下村里绝不可进外人,三位自便吧!”
“等一下!”我喊,“若是有山贼强盗,我们可以帮忙,若是邪魔妖怪,这位师父就是专对付这些的!”
我一把将如慧和尚从后头拎了出来。
“有灵你这是何意?”如慧小声问我,“明明你才是——”
“我要说我是玄师,他们未必懂,”我低声说,“你是和尚,能让人信服。”
如慧还是不情不愿。“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打不打?”我手上暗自用力,“不打也行,我把你扔在这儿,以后你自己走吧,我看你能活多久,敢不敢?”
“贫僧是除妖的。”如慧正色,高声对村长说。
这就对了嘛。
村长立刻转回了身,上下打量如慧一番。“师父当真可以?”
“那当然,”我抢在如慧前头说,“我们师父可是东海玉门宗数一数二的大师,一路上不知杀了多少妖怪了,我们俩是带发修行,给师父打打下手。”
我看一眼九枝,九枝在一边拼命点头。
估计村长也不知道什么是东海玉门宗,但如慧一身正气,法相庄严,倒不由他不信。
“那太好了,”他走过来,语气毕恭毕敬,“难得师父愿意相助,村子终于有救了。”
“村长可否说一说,你们为何这样如临大敌?”我问,“是什么妖怪这么可怕?”
村长叹口气。“只是一只妖怪,也便罢了,村子遇上的,是一群妖怪……”
一群妖怪?
“我没感觉到这附近有妖啊。”我又看看九枝,九枝也摇摇头。
“这些妖怪都是忽来忽去的,”村长说,“我等也不确定何时出现。”
“怎会缠上你们的?”我再问。
村长又叹口气:“唉,一两句也说不清,三位师父进村来吧,我同你们慢慢讲。”
“有吃的吗?”九枝张口就问。
村长愣了一下。“有。”
“三娃!”他喊旁边一个村人,“你带人继续警戒,再叫你婆娘送些吃的到我屋里去。”
见来了能人,一众村人显然松了口气,照村长嘱咐各自忙活。“师父,您先请。”我装出徒弟该有的样子,悄悄狠推了如慧一把,让他机灵点。
这村子倒是很干净,但也看得出来挺穷的,都是些好像从没翻新过的老屋,上了年头,我怀疑九枝使劲吹口气,这些房子就要塌。
村长家也只是稍好一些。他迎我们进去,点上一盏破油灯,勉强能照出点亮。
“我们这是个旧山村,”他说,“三位师父来时应该都看见了,山路崎岖,和外面不通畅,不过仅仅自给自足,而且女子不多,这些年人丁渐渐也少了不少。”
“那妖怪是……”我把话拉回正题。
说到妖怪,村长一下老了几岁。“我也不太懂,我在村里住了这几十年,一直平安无事,但不知为何,几日前忽然从村外出来数不清的妖怪,要为害村人。”
“吃人吗?”我问。
“不吃,”村长说,“可是……它们说要把村子里的人,全部杀光。”
二
我和如慧对视一眼,彼此都很诧异。
“可有看清这些妖怪的长相?”我接着问。
“长什么样的都有,”说到妖怪的长相,村长打了个冷颤,“我少时跟着家父上山打猎,妖怪也是遇过的,可长成这些样子的,真见所未见。”
看他也不像胆小的人,吓成这样,那些妖怪是长得多诡异?
“个个都会说话?”我问。
“倒不是,”村长答,“只有一只领头的会说话。”
“就是它说,要杀尽全村的人?”
“是。”
我皱起眉头。“你们村子,同妖怪结过仇怨么?”
“村子世代坐落在这里,少说也有百多年了,平日也就是种种地、打打猎,能和妖怪结下什么仇怨?”村长苦笑。
那可就怪了,无仇无怨的,这群妖怎么会和村人过不去?
我想起宋问远,知道这话不能全信,打算再试探一下。
还没盘算好语句,村长看了看门口,面露不满。
“怎么还没把饭送过来,”他说,“村里这帮婆娘,越来越懒了,真是欠揍。”
这话听得我不舒服,但也不好说什么。
“饭不打紧,还是先说这件事吧,”我继续往下问,“那群妖怪,是每夜都来吗?”
村长摇头。“几日前来过一次,只在村口叫嚣了几句,说五日后再来,所以今晚我才带村里人彻夜守着,幸亏三位师父恰好路过,不然我全村,怕是要一个不剩……”
“当时也没对你们下手?”
“没有,”村长又摇头,“不过,村里是有一个男丁失踪了。”
“失踪了?”
“就是妖怪头次来的那一晚失踪的,”村长说,“这没种的东西,估计是偷偷跑了,家里的值钱物件都收拾走了。”
“妖怪就在村外,他跑得掉?”
“肯定被吃掉了,”村长面色阴冷,“该,连他老爹都不管,让妖怪嚼碎都便宜了他。”
如慧口念“阿弥陀佛”,神情显得好像很悲戚,其实暗里又和我对视一眼。他的感觉应该和我一样,这座村子,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且粗略算算,离天明还有大概两个多时辰,妖怪要来的话,应该不会很久了。
时候不多,我站起身。“村长,方便的话,我想在村子里四处瞧瞧,可以么?”
村长犹疑须臾。“好,趁妖怪还没来,我带你去。”
“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我三人来的路上,遇见个山神说,五日前有过一名男子,要找这个村,村长可有见过他?”
村长愣了一下。“男子……应该没有。”
“会不会被妖怪捉了?”他叹口气,“造孽啊。”
我看看他,没说话,示意如慧还是走前头。九枝一直眼巴巴地等饭,我瞪他一眼,他才不情不愿地跟上。
村子不大,不多时就转了一圈,我暗自结了印在手里,但到最后,也没查探出来哪里和妖怪有关。
倒是有座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村长,那栋屋是做什么的?”我指着屋子问,“为什么窗子都用泥封了?”
这屋子在村落一角,不只两面窗户都封死,门上还上了把大铁锁。
“啊,这屋……”村长一时迟疑,“这屋之前无端病死过人,村里觉得不吉利,就不给人住了,封起来……是怕有小孩子不慎跑进去。”
我不动声色。“直接拆掉不好么?”
“这……好歹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可轻动啊。”村长说。
我看他手在轻抖,心知肯定没那么简单,刚要再问,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叫喊,很快,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村长!”隔得老远他就喊,“来、来了!”
“来了?”村长面色一变,“师父,快,快同我去!”
这下不用我提醒,如慧也知道拔腿就走,我紧随其后。虽然我还有疑问没解开,但眼下还是妖怪重要些。
冲到村口,我还以为我进了地府。
村人四下乱跑,弄熄了几支火把,村口有些暗,可还是看得分明,向这边飞速逼近的,是一群形貌可怖的怪物,一只只周身漆黑,奇形怪状,看不出来哪是身子哪是头。
离我最近的一个,有三条手臂,其中一条手臂上还生了七八对眼睛。
……这都是什么啊。
难怪村长一提起妖怪就打哆嗦,这确实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不像人也不像妖,更像是一堆恶鬼被地府里的差役叉成一处,预备下油锅的模样。
这样的怪物,后面还有一大片,挤满了村外的山路,一眼看不到头。
不过尽管这些东西长得不像妖怪,妖气还是汹涌而来,只是这妖气也诡异,时弱时强,纷乱无章,找不到源头。
有几个村人还大着胆子在前面阻拦,眼看群妖越离越近,吓得扔下手上的铁器就跑。
“师、师父,”村长已经走不动路了,“全靠三位师父了!你们可不要不管啊!”
怎么可能不管。
好歹是玄师,我自是不能放妖怪为害,于是一边拿出生墨笔飞快书画,一边大步逆着村人迎上去。
“如慧,你行么?”我问。
如慧和尚默默地从背上解下长棍。“行。”他说。
他双足一踏,脚下青光顿起,化出一朵宝莲,棍子舞得呼呼生风,夹带着法力,随手就把最前面的一只妖怪打个粉碎。
我也祭起咒术,阻挡着那些狂扑上来的邪物。九枝守在我身边,挥动他的枝条藤蔓,护着我照顾不到的方位。
这些妖怪倒是很好收拾,根本没有什么威胁,也好像没有什么自己的意识,看见人便往上扑,完全不要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