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吗?就靠这几十个人?
谢将军却好像不这么觉得。“要冲进去也不难,”他说,“只是这样就对自己人动手,说不过去,日后还给殿下留下个坏名声。我等还是绕路吧。”
我松了口气。刚要掉转马头,有疾又喊了一声。
“将军!”他指指关口上方。
关楼上,莫名出现了一名年长男子,他对守关的兵士说了几句话,随即和兵士一起走下去。过了一会儿,关门竟然缓缓开了。
谢将军同云卿对视一眼。唯恐有诈,谢将军拔出佩剑,马上众人也拿起了兵器,一边防卫着,一边徐行入关。
同时,关口正下方快步走出几个人,走在最前的就是刚刚楼上那名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鬓角已经花白。
“楼相?!”云卿露出了喜色。
第47章 墨心(一)
“楼相如何在这里?”马还没停脚,云卿已翻身下马,向那名男子快步跑去。
男子笑吟吟一拜。“在此地见到殿下,老臣也颇为诧异啊。”
“有灵!你快来,”云卿招呼我,“这是我从前的老师,大嬴两朝老臣,也曾是我爹爹的老师,爹爹说老师有治国拜相之才,世人都尊称他楼相。”
“殿下这可折煞老臣了,”男子连连摆手,“老臣不过粗通些方略,哪有做宰相的资格,如今也早不做官了,莫提这些,莫提这些。”
他看看我。“在下楼墨心,这位姑娘是?”
“哦我叫有灵。”我说。
“有灵是小女旧友,”云卿拉着我说,“此番特地陪护我回京的。”
“是吗?甚好,甚好。”楼相又看了我一眼。他看上去已过了知命之年,但虎眉剑目,人倒是很精神的样子。
说话间,玄衣军也全数下马,谢将军、有疾和衔玉一齐走过来。
“楼大人。”谢将军欠身道。
“守愚啊,”楼相说,“京城一别,该有十年未见了。”
“楼大人身体康健,守愚便放心了。”看来这老头确实有来头,谢将军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的。
“还什么大人,”楼相呵呵一笑,“老朽久不在朝中,你就不必如此称呼我了。”
他看众人都站着,赶紧让大家往前走。“只顾着叙旧,忘了正事,”他说,“入关再说,入关再说。”
我回头找九枝,发现他居然还坐在马上,东看看西看看。
……大哥,你想啥呢?
我过去把他拽下来,跟着军马入关。这关的守将和云卿还有谢将军说了几句话,好像是为自己手下的怠慢致歉,然后就先入关准备了,就留那个楼相在这里。
“老师知道我要来?”云卿边走边问楼相。两人渐渐走在了队伍最后,刚好在我前方。
“那老臣可不知道,”楼相说,“只是看关外有骚动,就上楼去瞧了瞧,发现是公主殿下,这才急忙叫他们开门。”
“可是,老师为何会在近乡关?”云卿不解,“当年爹爹说老师要辞官回乡,我还以为你回去云州老家了。”
“老臣在这里,是圣上的旨意。”楼相说。
“我爹爹?”云卿睁大眼。
楼相颔首。“圣上的意思,这近乡关地处要道,虽有精兵强将把守,但他并不放心,便叫老臣以布衣之身,为守将指点一二,也算是看着往京城的南大门。”
“所以老师当年辞官,只是做个样子?”云卿猜。
“是,”楼相说,“十年前,江南方安定不久,朝中动荡,圣上有心大举提拔新人,我这老臣,自有不少人看不顺眼,为了圣上的大计,老臣便退了一步。”
“辛苦老师了。”云卿说。
“都是应该的,”楼相笑笑,“不过,殿下方才说,你要回京城去?谢将军也随行,可是朝中有何变故?”
我天,皇帝叫他干这干那的,死了都不通知他一声吗?
云卿面色一滞。
“老师,我爹爹……已经驾崩了。”她沉声说。
接着就是一通手忙脚乱。楼相跪地大哭,嘴里含含混混喊着什么,云卿和谢将军两个人扶他,都扶不起来。我和九枝都看傻了,也不知道我二人该做什么。
还是谢将军提醒此事为机要,切莫不能让关上守军知道,楼相才强忍下悲恸,面北三大拜,哆哆嗦嗦站起了身。
他脸上全是泪,看着确是情真意切,嘴颤抖着说不出话。
原来皇帝死了,大臣这么悲伤的吗?我有些不懂,云卿这做女儿的,死的是她亲爹爹,她都没当众哭成这样。
楼相缓了好一阵,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想不到啊……”他说,“我知道你离京多年,如今终于要回去,却是如此情形……”
云卿被他哭得也有些难过,眼眶发红。
“殿下若不嫌弃,可否带老臣同往吊唁?”楼相想了想,问。
“老师若是愿意,那当然最好了,”云卿说,“老师回了京城,也便不用再回来了,留在朝中与学生为伴,这样一来,老师便是我大嬴头一位三朝元老了。”
楼相愣了一下。“殿下此意是?”
云卿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真正用意。
“老师,等我回去京城,我可能就要做女皇帝啦。”她说。
这话一出,楼相怔了好一会儿。
他看看谢将军,忽然明白了个中原委。“竟是如此……”他说,“那先帝的其他子嗣……”
“如果我没有错会我爹爹的深意,”云卿说,“只要我能在哥哥们之前回到京城,那皇位便是我的。”
她大致说了一下,我和谢将军之前的推测。听完,楼相缓缓点点头。
“老臣总算明白,先帝为何在殿下身上花费了颇多精力,”他说,“先帝自小教你识文断字,遍阅书籍,又学骑射、通星象,历法、筹算、绘画、医理无有不涉猎,老臣还以为只是出于疼惜,如今看来,是我眼光粗浅了。”
“我是学了不少,但其实也没学会多少,”云卿惭愧地笑笑,“老师过誉了。”
她略一迟疑,问:“老师觉得,学生有这个资材,执掌天下吗?”
“素来是没有女子做皇帝的,”楼相沉吟,“但我教出来的学生,我相信殿下有这份能力。既然殿下需要老臣伴随左右,老臣必万死不辞。”
他对云卿深深一拜。云卿默然,也以礼回拜。
由此,我们再上路,军中就多了个老头子。
我还以为他五十多岁,后来才知道,他已经年逾花甲。这老头身体是真的好,这个岁数了,还迅捷有力,骑马也没什么问题。
谢将军很是敬重他,一路上都和他商议,如何最快速度赶回京城。
云卿私下对我说,这楼墨心曾是她爷爷在位时候的重臣,文武双全,三十岁时北人作乱,他作为大将军带军出征,连折北人三阵,还一箭射死了北人的一位大汗王。
“这么厉害?”我虽然听不太懂,附和附和还是可以的。
云卿点点头。“据老师自己说,他年轻时,在云州做过响马。”
“响马?那不就是强盗?”这个我听懂了,“强盗也能入朝做官啊?”
“是他自己说的,不能当真,”云卿说,“不过老师从前的身世,确是成谜,连他原籍何处我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说,他做响马做倦了,就去读书考学了,一不小心还连中三元,后来就进了内阁。”
“你爹爹这么信任他,看来他是挺有本事的。”我说。
“他不结党,又博学机敏,所以爹爹喜欢,”云卿说,“我也喜欢这个老师,日后若能有他在朝辅佐,我就放心了。”
她看上去很高兴,我也有些被感染,真是像她说的这样,她不管是做女皇帝,还是将来梳理朝政,都会轻松些吧。
他二话不说就站在云卿这边,云卿以后推行女官之策,他应该也会鼎力支持。
楼墨心似乎对我也有兴趣,他听说我是玄师,还问了不少捉妖除鬼的事。
一般这个时候,九枝不是在马上睡觉,就是百无聊赖地发呆。
“这位公子,是姑娘何人?”楼墨心问我。
“他……他是我徒弟,”我随口胡诌,“我爹娘在山下捡的,其实什么都不会,就跟着我四处闲晃。”
云卿和衔玉在一旁偷笑,没有戳穿我。
也不能怪我,九枝现在不是我夫君,我反倒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
“原来如此,”楼墨心说,“但这位公子,看着却是位可造之材啊。”
我没多想,斜看了九枝一眼,九枝又睡着了。
……可造之材,你醒醒啊可造之材。
这样闲话着,三日后,我们到了荷城。
照谢将军所说,过了荷城,是蒹葭河,横渡过河,再去京城衍都,就是一条坦途了。
也有线报回来,说大皇子和二皇子还在远处,路途上算,我们到京城时,他们应该还晚一两日。
至于三皇子……说还是舍不得他那些骆驼。
那云卿,就八成能做皇帝了。
我心下明快,九枝比我更开心,因为我们要入荷城休整一日,还没到城门,九枝已是两眼放光。
“有好吃的吃了!”他放声喊。
他没料到,他被云卿骗了。云卿说什么谢将军给她预备了厨子,离了宁安才发现,大军要赶路,哪会让厨子随行?
于是九枝吃了一路的军粮。
他对我抱怨,我只好怪罪云卿,云卿倒十分坦然。
“我不这么说,九枝会来吗?”她说,“九枝不来,你回来吗?”
……阴险啊,这些庙堂上的人,果然一句话都不能轻信。
好在荷城还算富庶,街上有不少饭肆酒楼,九枝狠狠地饱餐了两顿。
反正有云卿付钱,不用我破费。
这里是个四方往来之地,城不大,建制上却算个府,府衙修得很大,有要客驾临,知府忙腾出了大半个府衙,给我们歇脚。
我们次日便起行,该也不算是惊扰这里。
这城也挺奇怪,一般城池都是四方的,荷城却有八面城墙、八道城门,几面城墙还不一样长。
云卿说这里原本是座土城,是来往通商的人自己搭建,就建得稀奇古怪,后来在此基础上修城时,为了省些工夫,索性便沿着之前的模样修起来了。
但奇怪之处,还不仅仅是这一点。
入城后我便觉得,周遭气氛有一丝丝怪异,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好像进了个铁桶,压抑得很。
暗自探了探,不是妖气,也没有鬼气。
城内是正常的,人声鼎沸,浑有生机,行商的人很多,处处是客栈。
能是什么呢?
“九枝,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吃饭时,我还是忍不住问九枝。
九枝从一盆饭上谈起头,双目呆滞地看我。
“……算了算了,你吃吧,吃吧。”我说。
九枝又把头埋回盆里。
可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吃过晚饭,我拉着九枝在城里走,九枝吃饱了就没有丝毫脾气,我说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道城门附近,一股强烈的不安爬我心头,真的是有什么东西在。
我避开四周的人,循着感觉走到城门旁边,顺着一侧的城墙上下巡睃。
在城墙根上,半个人高的地方,我看到一个诡异的花纹。
第48章 墨心(二)
我凑近了看,这花纹像是八卦,又不是正经的八卦,一时还真看不出来是什么。
但离它越近,我心底的不安感就越强。
“九枝,这种花纹你见过吗?”我问九枝。
九枝摇摇头。
“我娘亲的书上也没写?”我又问。
九枝又摇摇头。
他过目不忘,既然说没有写,那必然是没有写。
能是什么呢……
我把手放在花纹上,能感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在流动,向左右扩散开,仿佛和其他地方有联系。我隐约有种感觉,这个花纹绝不是凭空出现,也大可能不止这一处。
而且,应该是最近才画上去的。
“去别的城门看看。”我一拍九枝,沿着城墙跑出去。
城虽然不算大,真要绕起来也够要命的,我一步不停,先去了离我最近的东南门,然后赶往正南门,刚吃过饭,跑得我肋下生疼。
两处门附近,果然都各有一个花纹。
这三处花纹有些微妙的差别,我盯着第三处看了许久,拉了拉九枝。
“之前那两处花纹,你还记得么?”我问,“画出来让我看看。”
九枝二话不说,在地上画了两个花纹。
“你看这个,像不像是震卦?”我指指第一个见到的花纹,说。
“很像。”九枝点头。
“旁边这个像是巽卦……城墙上那个,像是离卦……”我自言自语,“震、巽、离……一个在东门,一个在东南门,一个在南门……”
我猛地抬起头。“坏了!”
九枝还不明就里,又被我拉起来就跑。
这里距府衙不远,我俩一路跑回去,临到大门口,突然看见一匹快马从远处冲过来,马还在疾驰,马上的人已经飞身跃下,高举着腰牌,拼命冲进府衙。
是有疾。
我赶紧跟上去。他去的方向是谢将军他们议事的屋子,衔玉把守在门外,看见有疾狂奔而来,心知有异,立刻打开门。
有疾一头撞进屋。“急报!将军,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