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一转,整个世界随着主人的思绪混乱而变得混沌起来。在他人脑海里被带着走,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但幸好很快,虞惟再一次坠入进新的场景里。
谢剑白这回明白虞惟为何和对这个塔楼如此厌恶了。
他再一次来到塔楼地下的大厅里,只不过现实中是隐匿身份的拍卖会,而这里,则是世家联盟的聚会。
整个黑市背后的势力,就此浮出水面。
几大世家的家主们齐聚台下,互相客套地寒暄着,就好像只是普通的好友聚会。
台上,虞惟仍然被那副镣铐所束,她的兽耳与尾巴都冒了出来,竖瞳警惕地盯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本来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有人将重伤的宁素仪带了进来。
“家主,宁妩带到。”那人对其中一位家主尊敬地说。
“唔唔!唔唔!”被束缚着嘴巴的虞惟顿时挣扎起来。
她们只有机会互相对上一个目光,被束缚双手的宁素仪被摁在椅子上。
和这一世看起来仍然是正常女修的样貌不同,前世的宁素仪身上缠绕着煞气,眼神也显得冰冷狠厉。若是仔细看,能够看到她眼底黑影晃动——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宁素仪果然以巨大的代价换取邪力,才报仇成功。
她浑身都是血,甚至染湿了椅子,可是宁素仪的神色却平静得可怕。
“我们可以谈。”面对八位世家家主,宁素仪冷静地开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说说你们的要求。”
面对她的话语,其他家主们互相对视一眼,却笑了起来,他们并不引以为意,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们两个倒是同门情深。”其中一个中年男修笑道,“她帮你灭宁家,你为她入陷阱……可惜啊,宁妩,你很有天赋,就太沉不住气了。为了一个异族,值得牺牲自己的一切吗?”
宁素仪冷冷地看着他们。
“值不值得,与你们何干?”她冷声道,“放了她,筹码随便你们开。”
众人却又一次哄堂大笑,仿佛并不将女子的杀意和隐忍放在眼里。
“谈话?你想得太多了。”一个家主摸着胡子,嘲讽地笑道,“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和我们谈条件?”
他的话音落下,身旁的属下站起身,拿出冒着寒光的匕首和碗,靠近宁素仪。
虞惟挣扎得锁链哗啦哗啦直响,一直发出唔唔的声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家为宁素仪放血,放了整整一碗。
“你们疯了——”宁素仪喘息着,她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竟然给她喂血——”
宁素仪脖颈青筋绷起,她不论如何阻止其他修士,却无人在意,他们甚至觉得她只不过是怕死而已。
“仅靠你一个人是无法将整个宁家灭门的,但她可以做到!”世家家主们的野心已经无法隐藏,“世上所有修士都要遵从境界的划分,连神仙也不可避免。可唯有凶兽瑞兽自成体系,宁妩,你死得其所,虞惟会成为我们世家最锋利的利器,安心去吧!”
看着世家属下将那热腾腾的血端到虞惟的面前,并且伸出手,要摘下束缚着她下张脸的面具,宁素仪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群蠢货。”她低声喃喃道。
世家人尖锐的尖叫声响起,而宁素仪已经不忍在看,她背着身子,听着野兽撕咬的声音响起。
世家联盟的想法实现了,可惜一切与他们想要效果相差甚远。
虞惟在他们不断地刺激下完全野化,她撕碎靠近她的那个人的身体,吃了他的内丹,以这样直接的方式补充能量,挣脱锁链。
宁素仪是为了虞惟才落入陷阱,重伤被带到这里,可是她却闭了很久的眼睛,睫毛一直颤抖。
谢剑白是个没有多少情商的剑修,但是在那一刻,他却明白了宁素仪的感受。
推断来看,前世没有谢剑白和虞承衍的参与,虞惟和宁素仪仍然达成了灭宁家的壮举。只不过这似乎并不是最好的发展。
宁素仪付出了代价得到力量,看起来深陷邪术的控制无法脱身,而虞惟在没被煞气补充过的不完全状态下凶兽化,看着她吃内丹的熟练程度,或许在宁家地下,是她第一次沾血。
宁素仪愿意自己变得肮脏,可是必定会希望虞惟一直干干净净。
她一定做了许多努力,矫正长时间‘营养不良’的小凶兽,希望她不要被凶兽的危险一面影响,世家的参与却让这一切都功亏一篑。
兽化的小猫妖将其中一个低修为的家主的内丹吃掉,雪白的毛发沾红鲜血,如此不讲道理的威力震慑住所有人。它冰冷的兽瞳看着所有人,危险地低吼着。
宁素仪深吸一口气,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需要好好休息,却仍然强撑着自己,阻止了虞惟。
看向惊恐不已的家主们,她压下心中的杀意,缓缓勾起嘴角。
“我说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宁素仪静静地说,“谈吗?”
……
当从虞惟的脑海里脱离的时候,谢剑白仍然紧蹙着眉毛。
仅仅靠着这两个片段,再加上之前从虞承衍听来的内容,他能简单勾勒出前世的一点框架。
纵然世家家主们对虞惟做了如此残忍的事情,还重伤了宁素仪。可是正如刚才他拦住虞惟一样,宁素仪阻拦虞惟并且和解的举动,也是出于同样的考量。
她们一个重伤,一个是濒临精神崩溃的兽型,很难百分百将八个世家家主都灭口,并且在塔楼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人知晓她们二人。就算能重伤他们逃走,一个邪修,一个妖族,恐怕也会被修真界追杀一辈子,没人会相信真相。
所以宁素仪只能谈,不论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很明显,宁素仪成功了。她和世家联盟达成了一致,让对方暂时放弃了对她们两个动的念头。
更多的细节无人能知,只不过按照虞承衍的描述,宁素仪最后实际掌握了世家联盟,甚至有一统世家的趋势。
谢剑白本来对虞惟的这个好友没有特别感想,但这一刻,他认可了宁素仪。宁素仪的隐忍和果断是十分珍贵的品质,如此逆风翻盘之下数年甚至数十年吃过的苦与泪,恐怕也只有本人才有体会。
但这并不算什么好事,宁素仪没有机会从头开始,这代表她必须顶着她厌恶的家族身份,甚至仍然要与那地下血阵保持关联,用一辈子去维护这个秘密。她就像其他宁家人一样,只能不断被血祭吸血,却无法退出。
她本来生而为血祭的牺牲者,最该由她毁掉这一切,却又不得不回到宁家的身份,像是她厌恶的其他族人一样世代守护血阵,这对她本人而言应该是很残忍的事情吧。
至于虞惟……谢剑白的神情变得更严肃了。
斗篷下,他一直抚摸着小猫咪,做过噩梦之后,在谢剑白的不断精神疏导下,它终于沉沉睡去了。
纵然有些人认为修魔修妖是坏的,只有修仙才是好的。可是对于谢剑白而言,自然能量并不分善恶,人才分。
正如生灵与生俱来的身份无法选择,虞惟是凶兽的后裔,可凶兽是外界的定义,血脉与能量没有错。只要不犯下邪恶的罪念,虞惟便不能被定义为凶兽。
但是……前世为了自保,虞惟吞食修士内丹来增进修为,做法明显已经越界。
正如宁素仪想脱离黑暗,却一生与黑暗纠缠。她希望虞惟活在干净的光芒里,光明却沾染了污垢。
按照虞承衍之前的描述,谢剑白起初认为自己将虞惟和子嗣安顿在与世隔绝的空岛上,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可是看到虞惟的记忆后,谢剑白却不确定了。
现如今所有的神兽都已经消散在寰宇之间,将自己化为自然力量的一部分。虞惟是最后一个神兽,而她代表的便是煞。
某种程度而言,这个世间不需要神兽,归回天地才是神兽的正途,更别提是性凶之兽了。
谢剑白甚至忍不住猜测,难道他有了私心,不希望天道注意到世间里还有一个越了界的凶兽后裔,所以才将她藏了起来……?
不,绝不可能。
谢剑白很清楚,自己对虞惟如此上心,一则因为她诞生在万骨之地,让他认为自己有了责任;二则虞惟心思干净纯白,世间罕见。
如果她手上沾染鲜血,做了凶兽所为,触犯秩序,他就算不击杀她,也不可能与虞惟有深交的想法,更不可能包庇她。
谢剑白本来是十分笃定的,可是他忽然想到虞承衍,这个以心魔入道还能成功渡劫飞升的年轻人。
男人沉默了许久,他一边安抚地轻轻摸着小猫妖的毛,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他还是觉得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猫猫:啊对对对
第65章
虞惟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在梦里,她切身体会了现实中从未见识过的人性之恶。
混乱,血腥,仇恨,这本该是凶兽最喜爱的补给品,可是虞惟只觉得从心底感到排斥。
她有好几次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差点因为噩梦而在现实里做出攻击举动,却都被一个冰凉却温和的力量安抚住了。
她心中生出的火气一次次摁灭,最后在这个冰凉的能量包裹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猫妖忽然察觉外面震动,与此同时,包围着她的冰凉气息似乎变得冷冽许多。
在布包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猫睁开眼睛,将自己的猫头从缝隙中挤出去——它所有的瞌睡瞬间被赶走。
它发现自己位于半空中,风猎猎地将它的耳朵吹得翻动,似乎比以往都要紊乱一些。
下方暗市的中心,塔楼已经变成废墟。
有五六个修士远远地围绕着它,他们看起来都有些狼狈,神情有些惊疑畏惧地看着小猫妖。
看着它……?
猫猫慢了半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它仰起头,只看到谢剑白雕刻般的紧绷下颌线,他那总是规规矩矩束着的长发被风吹动,有一缕刮过它的鼻尖,有点痒。
谢剑白低下头,用手指刮过猫猫的头顶,他的声音在胸膛震动,一如既往地冷冽沉稳。
“睡醒了?”谢剑白说,“还难受吗?”
猫猫刚想回答,却只觉得四方白光大作,它转过头,看到如月华般耀眼冰冷的数道剑气浩荡地向着下方扫去。
剑光消散之后,下方已经没有修士抵挡,就连地面甚至都被犁过一遍,之前残留的塔楼废墟也在剑气之中灰飞烟灭。
从高处看去,一切都干净而整洁,显得十分有序。
距离最近的小猫妖听到谢剑白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对这个画面很满意。
见证了一切的猫猫向后仰,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那么大一个塔楼……就这么没了??
“怎么了?”它听到谢剑白的声音响起,他修长的手指轻抚它的下巴,关心地问,“还不舒服?”
猫猫:……
它忽然发现自己的储备粮,似乎有点了不得?
“塔呢?”它小声喵喵。
“拆了。”谢剑白说,“还害怕吗?”
猫猫沉默地看着已经被扫荡成平地的塔楼遗址,它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不安和反感似乎确实都烟消云散了。
毕竟,谁会怕一块平地呢?
从高空看,原本奇诡曲折又神秘的黑市,仿佛也不过是谢剑白随手就能拆下的玩具罢了。
得到小猫妖肯定的回答,谢剑白这才降落回地面。
宋雪深和另外两个弟子立刻围了过来,他们身后跟着零元购而救下来的兔妖少女和小少年。
三个弟子看着谢剑白的表□□言又止,宋雪深艰难地开口,“你真的只是金丹巅峰期?”
“嗯。”谢剑白回答。
“这……这个事情先放在一边,对方刚刚愿意和谈。”宋雪深试探地问,“凌霄,你觉得如何?”
“不谈。”谢剑白冷淡地回答,“走。”
众人就这样明晃晃地离开了黑市,而对方却连阻拦都没敢,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弟子们心中都有些震撼,他们为了寻找到被拐走的小高,这一个月心惊胆战地卧底在黑市,才终于得到两张暗拍的票;宋雪深在台下想要救人,却陷入两难境地,既没有天价的晶石赎人,又担心动手后没办法保护师弟们和两个无辜者全身而退。
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世间所有的困境似乎都能被扫荡得一干二净。哪怕在人家的地盘里拆了人家的建筑,毁了人家的生意,抢走了人,对方却也只能低声下气地请求谈谈。谢剑白不想谈,对方便只能任由他们走,拦都不敢拦。
能够接这样的外出任务,不论是宋雪深和两个师弟,都已经是玄天宗的精英弟子,可是他们远远达不到这样的水平,更是第一次亲身经历两种不同的境地。
他们心中都十分震动,不由更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四人御剑飞行,两个师弟一个带着少年,一个带着兔妖,远离了那座仙城——对方很识时务,在意识到谢剑白是个大能之后,他们甚至没有派人跟出来,而是就此打住,任由他们远走高飞。
宋雪深跟了这个任务一个月,期间花费的心思有多少不必多说,他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最后会被如此简单粗暴的解决,一时仍然有些茫然。
看到谢剑白停下,他下意识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