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清掂了掂黑铁链,有点儿碍事。
他试着走了两步,弯腰,以后就把黑铁链抱在怀里走路。宽大的衣袖有时能遮掩一二。
粗铁链让蒋振十分舒心,暂时缓和了心里的怒气,皮笑肉不笑道,“看在宗主的面子上,我受一点儿侮辱不算什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宗主。”
蒋振振臂一挥,带着他的宝贝儿子尸体走了。蒋氏一族弟子浩浩荡荡跟着离开。
起初是一个人,悄悄回头看了付长宁一眼。
它如同某种征兆,第二个、第三个......无数弟子回头看付长宁一眼。
付长宁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忙着对离清发火,“离清,你不是强大的剑修吗,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要反抗?我不占理呀。我杀了蒋元,就该受着这后果。”离清抱着黑铁链,这代价着实够份量。若有机会,一定要问问蒋振有没有轻便些的。
“歪理。蒋元杀了那么多人,他什么都没受。”
“他亡命在我手里,这就是后果。”离清说。
感觉没法儿沟通。再跟他说下去她先会被他的窝囊给气死。
“......你这面团一样的性子真令人窝火。离清你高高在上一宗之主,挂着这玩意儿不会觉得颜面无存吗?不会丢人吗?”付长宁下巴点了点了铁链。
离清浅笑道,“不会的。”
林肆听得直皱眉头。一口一个“我杀的”,离清真当蒋元是自己杀的。
直接上手去拆黑铁链。
离清愣了一下,后退两步避开,“少宗主,你做什么?你想拆了它挂在自己身上?”
林肆就是这意思,“嗯,人是我杀的。”
“不行。”离清摇了摇头,“黑铁链上有术法,一式双份。一份在这里源源不断地吸取我身上灵力,转移给另一份的蒋振。要换成你,一柱香不到,就被吸干了。”
林肆愣住。
非凡倒抽一口凉气儿。
付长宁目瞪口呆。这不就是把离清当成鼎炉在用,还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强大鼎炉。
林肆拳头在身侧握紧。
离清笑了笑,“你是我选中的少宗主,肩上扛着合欢宗的未来。我做这些是为了合欢宗,你实在不必太过自责。”
离清很温柔,温柔到连自责的机会都不给你。
“除了这张脸,我还有什么值得你选。”林肆自嘲一笑。天资、实力、品行、信念,甚至论起魅惑人心,他都远不如离清。
“当然有,随心所欲、肆意而为。林肆,你身上有我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如果他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那林肆就是疾风骤雨。
春雨滋养万物,也会纵容害虫。疾风骤雨是一次摧叶折根的大清洗,过了,才能有新的生机。但这雨太过狠戾,还需多加引导。
“辅事怎么有空过来?”离清笑眯眯瞧着辅事。
“长宁执意要救林肆,求到我这里,我跟来看看。”辅事视线扫过黑铁链,“呵,蒋振胃口够大的。宗主,你纵着蒋振,小心伤身。”
“唉呀,谁叫我理亏呢。”
“少宗主人选那么多,不乏出众的,还没到非这个残次品不可的地步。”
离清汗颜,“残次品?辅事言重了。他至少是一块浑金。”
“天下不止他一块浑金,若是运气好,也许还能遇上一位棱角没这么锋利的。不会伤己伤人。”
“找起来太麻烦了,而且,我手头时间很紧。”
付长宁总觉得他们话中有话,但她听不懂。就是因为沟通费劲儿才特别不喜欢玩儿计谋的人。啊,妖也算。
离清离开时,让林肆跟着他一起。说他现在吃饭、沐浴、穿衣、读书都不方便,需要一个近身照顾的人。
林肆跟着去了。
非凡给林肆在乱禁楼安排了个房间,就在付长宁隔壁。
一天,付长宁睡醒,听见隔壁有动静,跑过去瞧了瞧。林肆坐在桌边吃糕点。
“你没去找蒋氏一族麻烦?这不符合你睚眦必报的性格。”
“他盯得紧,被抓回来了。”林肆语气闷闷的。算上昨晚那次,他被逮住九次了。
“那你一天都干什么呢?”
“端茶、递水,听他念书。”林肆继续掰下糕点往嘴里送,边咀嚼边皱眉头。一副被生活刁难的模样。
付长宁觉得这碟子很眼熟。
想起来了,林肆被关兰冢时,离清送来的就是这盘枣花酥。这都几天了,落了一层灰,还没吃完呢?
订正:一副被枣花酥刁难的模样。
“不喜欢就不吃呗,强迫自己做什么。”林肆可不是什么委屈求全的人。
“付长宁,你有喜春楼令牌对不对?找一个叫‘粉黛’妓子过来。”
“没问题。但你一个童男子找妓子做什么?”
“粉黛是妖修中修为最高的,给离清采。”
付长宁一口茶水喷了林肆一脸。
这遭遇在离清面前也来了一次。
离清目瞪口呆,差点儿失手砸了茶碗,手足无措地拢起领口,撑着床板连连后退,“快走开。救人啊,我还是童男子。不要妓子,快把她带走。”
呵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拉皮条了?!”
“你嫌她是个妓子?”林肆一副懂了的模样,打发粉黛走。
第二晚。
林肆带来了一个良家女子,小姑娘一进来就别双份美貌震撼到昏迷。
“这个行了吧?”
离清:“你他么的还学会逼良为娼了?!”
第三晚。
林肆脱了外衣自己上,下了很大的决心,迟疑犹豫道,“要不,你采我?”
离清:“这几天书都他么的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肆接住离清扔过来的茶碗,一个个堆好放在桌子上。
顿了一下,“前几天还能跑,昨天只是走,今天靠在床上不下来。你说你是偷懒,我不信。”
林肆放在茶杯边沿的手握紧,“离清,你要被吸干了是吗?”
第52章
“你是高估了蒋振, 还是低估了我?”离清掀开被子,脚搁进鞋子里,单手撑着床铺起身。
林肆抿了抿唇, 离清并没有正面回答他。
林肆:“去哪儿?”
“下床走走,不然你总觉得我要没命。”离清抱着黑铁链,宽大衣袖下滑。他苍白了些,衬着胳膊上的兰花花头点蕊图越发鲜艳, “你今天与长宁有约吗?空闲的话, 陪我去一趟合欢宗吧。”
乱禁楼厌妖, 林肆在这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付长宁。
林肆点头。
合欢宗妖修多、热衷于男女双修的人修也多,万一离清跟哪个看对眼了,能省很大的功夫。
“等一下等一下, 黑铁链很重, 走起来不方便。”离清弯腰抱起黑铁链,抬步跟在后面。
林肆倏地转头,“那就卸掉。”
“答应别人的事可以反悔吗?一诺千金呀。”离清眉头皱了起来。
林肆毫不意外, 只“哦”了一声。事实上,离清说出别的话才叫人惊讶。
两人一前一后, 之间隔了有数十步。离清亦步亦趋,渐渐生出有一种他在陪林肆的错觉。
付长宁站在大门口,耳朵贴在门缝上。迫切地想知道离清采补了没, 又有什么样的具体细节。
门骤然打开, 身子失了倚靠下意识朝门里倒, 付长宁手忙脚乱稳住下盘, 与林肆、离清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偷听人墙角被当场抓包, 付长宁心虚又尴尬, 一双眼珠子乱瞟, 望天瞅地就是不敢跟离清视线交接,嘴上说着自己都尴尬的借口。
“咳,我、我......我正好要去一趟合欢宗,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同行?”付长宁‘我’了半天,觉得扯谎好难,索性摊牌,“我就是来看看离清采补得怎么样了?”
离清失笑,摇了摇头。
林肆十分认真建议,“这里肯定见不到,这人规矩多得很。同行吧,同行有一定概率见到。”
于是付长宁跟着离清、林肆一起去合欢宗。
门口有十来个提前得了消息背着大包小包在等候的孩子,离近了才看清各个面黄肌瘦、衣物洗得发白。见仙人出来,紧张得搓了搓衣角。
付长宁觉得眼熟,细细思量,想起来了。一大半都是小摊子那晚陪着父母听离清现场拉人的,剩下的应该是周围得了信儿的小乞丐,他们衣服上满是补丁。
哪个宗门统治之下都有不堪重负的家庭、活不下去的小乞丐,离清见到了就往合欢宗拉。
“瞧什么呢?”离清见她盯得认真,笑眯眯问道。
付长宁抚了抚下巴,语气十分肯定,“我好像掌握了合欢宗人口暴涨的关键。”
离清不置可否。
有个瘦高个的孩子比较胆大,仰着闹到鼓起勇气问道,“仙人,跟你走有饭吃吗?”
离清:“有的。”
另一个衣服短到盖不住的竹签一样四肢的孩子怯生生道,“有大一点儿的衣服穿吗?”
离清:“有的。”
“有被子盖吗?听说被子跟天上的云朵一样软,盖起来可舒服了。”
“有没有什么神奇的草药,一抹脚背上的疮就没了?”
......
越来越多的孩子叽叽喳喳,围着离清东一句西一句问着。
离清一个一个认真回答。
有他们在,一路上耳朵就没消停过。
林肆付长宁远远地走在前面逃过了一劫。
合欢宗功法特殊,多涉及男女情、事,坊间传言大胆奔放。似乎合欢宗境内两个人只要看对眼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能来一场。听说多人一起也是司空见惯。
付长宁抱了很大期待。
到了以后,失望透顶。
谁在瞎传,此刻就觉得被骗了。
合欢宗正常极了。
落日,炊烟,烛火,村庄,人家。
小孩子成群结队到处玩闹。
恰好到的时候是傍晚,铲子碰着锅壁的“叮当”随处清晰可闻,村庄里各种饭香飘在鼻翼。
一群孩子咽了咽口水,肚子跟着咕咕叫了起来。十来双闪着渴望的眼珠子亮晶晶地盯着离清。
离清:“走,带你们去见村长,村长会给你们安排房子、食物、衣物。”
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围着离清,一群人挤成一团缓慢移动。
村长带着斗笠,一身短打,腿脚上挂满了泥。从田里劳作回来,刚到家。
见离清来了,迎了上来,热情攀谈。
逐一安顿孩子们。
村长做得十分娴熟,已经习以为常。
付长宁瞧了一眼村长,愣了一下。瞧了瞧离清,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林肆跳上屋顶,双手交叠安置在脑后,阖眼闭目。
早知道就不来了,无聊至极。
一个热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倏地砸到他脸上。
那一瞬间,林肆张开所有警戒。足尖死死地抵着瓦片、蹲在屋顶,五指触地、随时进攻,另一手展开成防备姿势拦住“暗器”,一双狠厉的眼珠子在最短时间内将周身情状尽收眼底。
瘦高个小孩子目瞪口呆,惊叹地“哇”了好大一声,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嚼。
林肆手心触感软中带热,是半个馒头。
小孩不是很饿吗?到嘴的东西还能没了一半,好蠢。
“哥哥,你一天没吃东西吧。我的馒头分你一半。”瘦高个小孩见林肆目光盯着手中的半个馒头,紧张极了,抬手护住,头摇成拨浪鼓,“我只剩这些啦,不能给你。”
怕林肆抢,转身跑开了。
林肆盯着馒头瞧了很久,揣进怀里。
底下离清仰头叫到,“林肆,我们要走了。”
抱着黑铁链一步一挪动。
林肆跳了下来,与付长宁并排走。
看到村长后,付长宁脸色就不太对。但这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于是林肆视而不见。
两人走得快,离清被远远地落在后头。
合欢宗近三成修士都是妖修,与这个人修村落接壤的恰好是一个妖修聚集村落。
隔了老远就看见前方灵气波动碰撞,两个妖修在斗法,剑身交接之处擦出几点金星火花。边斗边骂,互相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付长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好像是走在路上,谁把谁撞了,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周围的妖修大多在摇旗呐喊,有几个脑子活的,原地开赌局赌谁能赢。
谁都不想自己输钱,场子一下子就炒热了。
付长宁随手揪了一个看起来胆小的妖修,“你们这儿谁管事?”
妖修吓了一跳,怯生生道,“村、村长。”
又是村长。
付长宁侧头闪过其中一个妖修的火球,火球擦着她的耳朵“烘”地一下点燃身后的茅草屋顶,亮了身后的天,“再让他们打下去,房子要被烧没了。叫村长来!”
“好好好,我这就去。”妖修不认识付长宁,但感觉到她比自己强,连声应承道。
没一会儿,村长来了。
村长一身姜黄色长衫、有几分书生气儿,问清周围人缘由后,闪身加入战局。他以一敌二、游刃有余,苦口婆心挨个劝说对方收手。
明明实力高出两个妖修一截,却只防守,不进攻。因此三人纠缠了很久。
其它妖修似乎司空见惯,知道村长一来就没热闹可以看了,失了兴致、散了场子,抬步离开。
打斗的妖修也觉得很没意思,实在不想与村长纠缠下去,于是十分敷衍地握手言和、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