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握着手腕奇怪道,“殿主没看见居民身形消瘦、已经不堪其扰了吗?就算对你来说有天大的败坏后果,也不该让窗花继续损害居民身体。”
底下居民见状,坐不住了。
事情眼看就要了结,付长宁冲出来阻拦什么?这噩梦难道还要再持续下去?
“珠玑仙子是为大家好,付长宁又生什么幺蛾子,还不快把火把还给珠玑仙子,让她继续烧!”
“我就奇了怪了,珠玑仙子这么好,付长宁怎么总跟她过不去?”
“你有所不知,礼乐殿公选初期,无论是名望、还是实力,都是珠玑仙子更胜一筹。最后一试时付长宁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得了合欢宗宗主青睐,才做了礼乐殿殿主。”
“啧,一定是付长宁用了什么手段蒙骗了合欢宗宗主。要我说,珠玑仙子心善又修为高深,她才是名副其实的礼乐殿殿主。”
“殿主之位早就定下来了,现在说这些除了让珠玑仙子难堪,还有什么用。眼下让付长宁把火把还给珠玑仙子才是正事。”
“对,还火把!”
“还火把!”
万人振臂齐呼,一脸怒气不屑,吵着让付长宁把火把还给方澄。
方澄有一些得意,朝付长宁伸出手,“殿主,还我。”
她就不信众目睽睽之下,付长宁敢不还火把。
她等着看付长宁羞愤交加、下不来台的模样。
“我还给你,你有那个胆量继续烧吗?”付长宁笑了,“引路符以窗花为引,你烧了引子,引路符就散于天地。但凡引路符沾惹上人身,人便会做梦。原本只在夜间发生的事儿,你一点燃,无时不刻会发生。你敢继续吗?”
阳火遇水不灭,容易伤人、引火。付长宁接了火把,防着它烧到普通人。见此,脱手一甩,火把重重地砸回方澄手里。
方澄愣怔一瞬,忙仔细看向青铜鼎,鼎里的窗花是鸡翅木雕花绘于红纸上,是引子,可为什么鸡头隐匿于花中?这不合理。
“鸡失其头犹如失了方向,引路符引不了方向,才能引魂。是引子,更有锁魂符之用。”
“真的?”方澄拿不准付长宁所说是真是假。
“信就灭了火把,不信就烧。我最见不得迟疑犹豫磨磨唧唧的人,如此摇摆不定,就算给你做礼乐殿殿主,你敢做吗?”
方澄被激得涨红了脸。
底下居民什么都不懂,满眼只有这个熊熊燃烧的火把。烧吧,只要一烧,噩梦就到此结束了。
“烧!烧!烧!”
“烧!烧!烧!”
“珠玑仙子,付长宁算个什么东西,你别被她给哄了。”
“珠玑仙子,烧了,不止救了我们,还能证明付长宁不如你,向天下证明你有一殿之主的实力。”
“我们相信你的选择。来,珠玑仙子,烧吧!”
方澄直觉她应该听付长宁的,灭了火把比较好。但众人期待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喊声似一波儿又一波儿不可抗拒的潮水,推着她往前走,无法停留。方澄额上冒着冷汗,渐有左支右绌之感。
左右为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澄余光扫到付长宁,见她面露讥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她不想被架在青铜鼎边上下不来台,更不想在付长宁面前丢脸。
咬咬牙,做出了决断。
“好!为了众人得一安眠,方澄今日便烧了这些怪异窗花!”方澄手一扬,火把跟着飞出落在青铜鼎里,窗花“轰”得一声燃出冲天火光。
无论是居民、还是方澄脸上都印着橘红色的火光。
居民欢呼雀跃,搂着叫喊,雀跃极了。方澄面上强撑起笑,内心忐忑极了,希望这事儿不要出什么岔子。
悄悄转头去看付长宁,那个位置已经没人了。
付长宁去哪儿了?
不远处的阁楼里,窗户轻轻掩盖上,将漫天橘红和欢呼声隔绝在外。
聂倾寒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面带失望。
手边躺着一个信封。前一刻,他查到了窗花的来历。
得动身去一趟无边崖。
付长宁倒是全程毫无动摇,她去了哪里?难道是无边崖?
经算子停下脚步,“长宁,我不能陪你同去了。方澄这茬一出,明天经纬楼会前所未有得忙,我现在就得调度起来、早做准备。”
付长宁点点头,“我御下不力,给经纬楼添麻烦了。”
经算子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跟你有什么关系?错的不是你,是一个人不当的引导和一群人的执迷不悟给经纬楼添麻烦。”
身形化光离开。
小断指视线从消失的经算子身上移回来,“我不明白。既然不想点燃窗花,那为什么不抢走窗花?灭了火把或者杀了那女人也不是不行。”
“我能抢,别人不能抢?灭了一个火把又能怎么样,她照样能点燃第二把第三把。聂倾寒在场,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方澄下死手?我可打不过聂倾寒。”付长宁说,“而且,民心完全在错的那一边。不让他们撞上南墙疼上一疼,他们不会回头。”
小断指又不理解了。他们怎么样,是他们自找的,她何必上赶着多管闲事。
“总叫你小断指不太好,你有没有名字?没有的话,要不我给你起一个?”
看,又多管闲事了。
付长宁从怀里抽出一个巴掌大、二指宽的卷轴,打开,里面密密麻麻写了足足有一米长的名字。
塞到小断指怀里,期待地瞧着他,“我翻了很多书才找出这么百十来个好名字,快选一个。”
小断指利落摇头,合上卷轴,“不需要,我的名字挺好叫的。”
付长宁有些失落,“没一个看上的?那我再多找几个,你别着急。”
愁人,她已经用尽了自己肚子里的墨水。
小断指把身子当板,将卷轴一端提到胸前、细细地滚起来合好,妥贴地揣到怀里贴近胸口的地方。
眼角上扬,不忘用手拍了拍它。
无边崖。
最初只是几个小小的坟包、墓碑,然后越来越多,逐渐密集。
小断指看向付长宁。
有一人去过只在他梦中出现过的地方,亲手做出这个地方,这感觉微妙极了。
这些她一人弄得吗?不会觉得累吗?
弄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何必自找麻烦。
自从认识付长宁,他不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第68章
走过无数坟丘, 无边崖尽头有一面高耸入云的荒芜山壁,壁上寸草不生、十分光滑,远看犹如镜面。
付长宁远远地看到空中有红色花瓣在飞。
“奇了, 一座荒芜的山壁上哪里来的花瓣?”付长宁抬手去接。
小断指眯了眯眼睛,看清了。
“不是花瓣,那是窗花。窗花从山壁的另一面源源不断地飘过来。”小断指指给付长宁看。
空荡的山间,窗花似零散的花瓣一样飘得漫天都是。
如梦似幻美极了, 但也触目惊心。
这种数量的窗花传出去是灾难。
付长宁想要与那位传说中的修士有一个同等交谈的机会。她开口说话, 山间回荡的都是她的声音。
“晚辈礼乐殿付长宁, 听闻一位天赋极高的前辈坐镇无边崖,特来拜会。前辈,窗花沟通现实与梦境, 它的存在实乃鬼斧神工之操作。这漫天窗花应是出自前辈之手, 付长宁想与前辈一谈,求前辈应允。”
突如其来一阵风,将漫天窗花吹得一齐扑簌簌作响。
这响声像极了人的讥讽笑声, 笑付长宁的不自量力,就凭她竟然妄想与主人一谈。
小断指堵住耳朵皱起眉头。
付长宁道, “前辈不言语,晚辈就当前辈同意了。那,这就来拜会前辈喽。”
抬手遮住右眼, 左眼立即变得混沌, 世界在她眼中被迫呈现出原型规则。付长宁在漫天窗花中看出了一条去路。
踏上那条路, 每往前走一步, 窗花就枯萎掉一个。
付长宁脚步停留在镜壁之下。
不会错的, 那位前辈就在镜壁之上。但镜壁会溶解掉修士手脚上的灵力, 她爬了好几次都在半道跌落下来。
要怎么上去?
“我有一个法子, 也许管用。”小断指突然开口道。
“什么法子?”付长宁诧异地看着小断指。
小断指背对着在付长宁在她身前蹲下来,招了招手,“上来。”
“你要背我?”付长宁一愣,明白了小断指的法子。
小断指是普通人,镜壁的溶解作用只对修士有用。他背着她,确实可行。但是他年纪不大,又如何能背着她爬一完一整座镜壁。
“这、不行吧。”
“你以为你还有犹豫的时间?方澄烧了窗花,满城居民皆深陷术中。拖得越久,就越难处理。”
付长宁想了想,也对。爬了上去。
小断指拿出一条捡到的藤条在腰间缠绕了几圈,打上死结。把付长宁和自己绑严实。
挽起衣袖,脱掉鞋子,开始攀爬镜壁。
小断指经常偷东西,爬墙爬得比较顺手。因此速度不低。
身下的躯体结实而有力,每一次攀爬,肩背手臂都因用劲儿而绷出漂亮的弧度。沉稳的呼吸从胸腔里均匀传来,眼神坚若磐石,付长宁突然就觉得,小断指挺可靠的。
镜壁很高,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候,付长宁鼻间开始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儿。
付长宁低头朝下看,一块块血污像是在镜壁上串起了一条长不见尾的枣红玛瑙项链。血污的另一端是小断指的手掌。
他手脚指甲劈裂,每爬一下,十指都会在镜壁上留下血污抓痕。
“小断指,停下,你需要休息。”付长宁一颗心提了起来,按在小断指肩头的五指不自觉得收紧,抓皱了衣衫。
小断指速度一点儿没变,“早一会儿爬上去,你就能早一些与镜壁之上的人见面。放心,我说到做到,会带你上去。”
又爬了一个时辰,身边的窗花越来越密集,耳畔的风也越来越大。
衣袖被吹得鼓起来,哗啦啦作响。
小断指的双臂、双脚已经变成触目惊心的紫青色。原本块状的血迹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片状。
从付长宁这个角度看,像是一条尸体在镜壁上被拖着走留下的印子。
“小断指,你的嘴唇都变成泛白的青色了。”
突如其来一阵劲风吹得两人身形不稳。付长宁应当立即抓紧小断指,可鬼使神差的,她顺风而为、松开了放在小断指肩上的手。
身子有一瞬间的下坠,然后被什么东西给拦腰给搂住了。
低头一看,是那藤条。
小断指“嘶”了一句,语带不满,“给我抓紧了,别再动来动去。”
付长宁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小断指遭了这么大的罪,两人才爬到这里,她半道放弃对得起谁。
于是付长宁胳膊紧紧地环在小断指的肩膀上,双眸紧闭,不愿再看。
小断指低头看了一下,云在脚下飘过,好高。仙人飞来飞去的,原来也会怕高呀。
小断指继续攀爬,速度快了一些。
“付长宁。”小断指突然道。
“嗯?”
“你肚子上的肉顶到我了。”
付长宁心中一惊,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显怀了。面上不显,嘴上糊弄过去,“胡说什么,你才肥。”
“肥点儿好,冬天省柴火。”小断指面露羡慕,“而且比较扛饿。”
他饿了。
他衣服内里塞了一个小袋子,袋子里有薄盐。处理野味时用得上。可惜这里都是天上飞的都是窗花,没发儿下嘴。
不知道爬了多久,小断指向上爬的手突然抓空。
愣了一下,掌心虚握,抬头去看,麻木干涩的眼睛中渐渐凝聚出一点亮光,竟然到头了!
小断指唇角上扬,手脚一如既往地稳,慢慢爬了上去。
镜壁之上在木屋里剪纸剪得正兴起的修士一愣,放下手中的红纸,迟疑地站了起来。
他没听错吧?
有人来了?
这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囚牢居然也有人来?
修士兴冲冲地跑过去,立在无边崖上,探着脑袋眼带期待地瞅着崖下。
一个灰扑扑混着血的人影倏地冒头,像一条灶膛里烧红发黑的木块,直直地朝地上倒。
脏兮兮的。
哦,背后还有一个人。
付长宁一落地就连忙解开腰间藤条去搀扶小断指,“小断指,你怎么样?”
小断指发顶聚尘,意识已失,眸口紧闭,手脚血肉模糊跟衣物粘连在一起,浑身青紫。
“重伤,看起来死不了。”
付长宁听见一个干净、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修士面容俊美,半张脸上长着鲜艳的红花檵木纹路,顺着修长颈项一直延伸到衣领里。肩上立了一只小臂大小的金羽翠环鸟。宽大的描金牡丹锦绣长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如玉指尖执着一把祖母绿镶金烟杆子,单手背在腰后、身子前倾好奇地瞅着小断指和她。
他们是谁?从何而来?到无边崖镜壁之上做什么?
“你能不能救他?”付长宁无医无药,只能寄希望于眼前之人。
“可以,跟我来吧。我住的地方有药。”修士点头,蹲下来背起小断指。金羽翠环鸟面露嫌弃,振翅飞开。
它太肥了,使尽吃奶的劲儿也不过飞到修士头顶上方两寸位置,然后沿直线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