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做得特别精细, 付长宁留心多看了两眼。想着能不能给安安做类似的。
刚踏出竹屋大门,身后便传来箭师的声音,“花兰青。”
“?”
箭师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抬步走来, “竹屋外的陷阱完好无损,一定是相熟的人才能轻易避开陷阱。与我割袍断义的人只有花兰青。”
付长宁心头升起戒备。
箭往,箭网, 一听就是攻防一体的招数。只想过两人之间有渊源,没想到后续是同室操戈的走向。
花兰青啊, 你要害死我。
“事情没调查清楚,别急着下定论。也许花兰青与你娘子的死没有关系。”
箭师掠过付长宁,到玩具堆里扒拉了一会儿, 拿起一个掌心大小的东西丢给她。
什么玩意儿?会咬人?会喷火?还是有毒?
距离很短, 付长宁避了一下, 没避开。硬着头皮接下。
很普通的竹藤绣球, 每个角上挂着素银小铃铛。小孩子玩儿的那种。
“不是暗器?”付长宁摇了两下, 给她这东西做什么。
箭师愣了一下, 困惑道, “为什么我要给你暗器?”
反应过来,拧眉道,“你拿我当什么下作之人。花兰青与跟我有仇,你没有。”
香炉中那根霉变的粽子越发明显。
“好端端的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想要。”她走得时候还依依不舍地瞅了两眼。
箭师是不服就干的洒脱性子,也是少有的心细如发。
付长宁拎着竹藤绣球回湖心小筑,一股浅浅的栀子味道飘到鼻翼。竹藤绣球上的味道。
她觉得安安会喜欢这个。还没回家,已经想象到安安拿着就往嘴里送,口水弄得湿哒哒。
穿过红灯笼路,付长宁脚步一顿,拐到摊子那里。
大街上没什么人了,花兰青依旧蹲着,盘子整整齐齐,一个也没少。
察觉到这边有人,他转过头,红灯笼的光在他眼睛里晃,很亮很亮。
“回来了?”一直在等。
付长宁绷紧的神经突然就松了,“不是说让你先回去么,怎么还在这里。夜深风大,又卖不出去,不卖了,回家。”
帮着花兰青收拾好摊子,两人一道回去。
她手上拿的是烂大街的竹藤绣球,做工却百里挑一,应当出自箭师之手。她去见箭师了?
还不让他知道。
箭师对许舒儿用情至深,也不中意付长宁这款。
“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我们早上刚跟箭师刀剑相接,你就敢一个人去见他,不怕被擒住做人质么。”
“他没你说得那么不堪。”箭师没那么做,而且还送她一个竹藤绣球。
花兰青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郁结,背着布兜转身离开。一个竹藤绣球就把她给收买了。
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付长宁追上去,状似不经意间问道,“花兰青,你知道许舒儿的事吗?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明明就很感兴趣,耳朵竖得跟兔子一样,假装也起码装得像样一点儿。
她问这个做什么?莫非针对箭师起了心思?
安安生下来,他没用了,所以打算换人了吗?
这可不行。要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得看他乐不乐意。
花兰青心思蔓延出许多弯绕,面上不显,“我与箭师结交时,他是一个纯粹的修炼器具,是宗门最利的一把刀。许舒儿的出现使得器具有了喜怒哀乐,开始像一个人。后来两人成亲,一同生活。没过多久许舒儿就有了身孕。箭师向宗门请辞,退隐归家,一心一意陪着妻儿。宗门百般劝阻无用,只得随他去。”
“大概是箭师煞气太重,许舒儿一个普通女子承受不了,孕时身体每况愈下,有了不足之症。这病症全天下只有精通岐黄之术的周良能医,周良也承诺许舒儿生产之日会全程陪着,可没成想先丧命在扶风镇。”
付长宁想听到的是花兰青和许舒儿之间的事,找到他没害人的证据。
“那你呢?你与箭师结交,肯定也认识许舒儿,你们两个关系如何?”
花兰青没在她脸上看到一点儿沮丧、落寞、难过之类的情绪,相对于许舒儿她似乎更在乎“花兰青和许舒儿”。
“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不用吞吞吐吐拐着玩儿打探。”
付长宁松了一口气,把话说明白她也轻松。
“许舒儿并非死于难产,而是被害死。”
花兰青脚步一顿,倏地回头看向付长宁,神色惊讶,“你说什么?”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付长宁说了竹屋牌位竹筒粽子发霉的事情,“箭师认为害了许舒儿的是你,因为只有你与他结仇。”
“胡言乱语!即便我与箭师有仇,那也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与他娘子何干。他娘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花兰青少见得拧起眉头,对这说法嗤之以鼻。
不是他做的就好。杀□□儿以报私怨这事儿确实不地道。
“你也觉得是我动得手?”花兰青突然开口道。
他语气如常,与平时一般无二。但付长宁就觉得他很在意这个。但凡她敢开口说半个“是”字,他能掀掉她一层皮。
头摇成拨浪鼓,“哪儿能啊。你对上箭师都占两分上风,何必费那个神去杀许舒儿。”
付长宁偷觑花兰青,他一听这话皱起来的眉头舒缓了几分。垂眉敛目思索许舒儿之死。
湖心小筑。
付长宁跑了一天,屁股在凳子上还没坐热,房间门被敲响了。
“你来的正好,这只八宝鸭子半只给你,另一半留给程爹、程一观补身子。”付长宁招呼小断指。
小断指眼前一亮,喉头上下耸动、咽了咽口水,满心欢喜接过八宝鸭子。
“不是让你陪着程一观吗?你怎么跑过来了。”
小断指视线压根没离开八宝鸭子,舔了舔嘴唇,“程一观醒了。”
“真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点儿说。”付长宁翻出压箱底的木盒子,抽走一张契约书快不离开。她今天一定要让程一观成为她宗门的弟子,哪怕是按头让他在上头签字。
花兰青随后跟上。
他大概意识到了,他对付长宁与其它人过从甚密的事儿会有一点儿不满,而这种不满说明他开始在意了。
第108章
程一观靠在床上, 身上伤口很多且伤势过重,几乎不能下地。
一双眼珠子盯着屋顶发愣。
假的吧,他居然能从箭师手上活下来。
而且还回到心心念念的湖心小筑。
爹也活蹦乱跳的。
付长宁, 我欠你的这一生还得清么。
程爹让小断指去给付长宁报信儿,见儿子恢复清明,双手搁在膝盖上喜得不知道该怎么放,“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又道, “花兰青从箭师手中抢回你的性命。咱们家败啦, 付姑娘把我们接回湖心小筑一起住。他们俩是我程家的大恩人,你的再生父母。若不是你比付姑娘大太多,我真想把你过继过去日后给她养老送终。”
程一观:“......”
程爹推了程一观一把,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跟你说话呢,别装听不见。付姑娘对我们有大恩,你断不能忘。”
絮絮叨叨, 好聒噪啊。大哥不愿意回家是有原因的。若是能动弹,程一观一定会抬手捂耳朵。
声若游丝, 几乎从嗓子眼飘出来,“爹,口渴。”
程爹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一瞅程一观嘴唇起皮干裂, 白得毫无血色, 干皮裂缝处渗出丝丝血渍, “腾”地站起来跑到桌子上拿茶碗倒水。
抬高程一观脖颈, 动作轻柔拿茶碗边沿贴着唇缝送水进去。
程一观心中一暖。
程爹:“诶呀你就不能小心些, 这上好的茶碗让你弄上血了。及时擦干应该不会渗进去影响品相吧。”
程一观什么话都不想说。
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付长宁风风火火过来。程爹无比自觉让位, 付长宁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床铺上,“程一观醒了?感觉怎么样?我给你用了药,都是这世上顶难寻的,你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尽管跟我说。”
瞎扯的。湖心小筑穷,里面人疗伤基本靠躺。
程一观眼前一亮,看付长宁跟看救世主一样,“无碍。”
也没闻到什么药味儿啊。转念一想,没准顶级丹药就是无色无味。
“你千万别乱动。我跟你说,你这个伤至少得在床上躺十天,用灵丹妙药小心养着才好得快。”
她语气热络得有些过头,程一观心中起疑,眼珠子瞥到手中那契约书,“那是什么?”
“是这样的,我想让湖心小筑成为一个宗门,三位金丹修士就可以创宗。我和花兰青都是金丹,现在三缺一。”付长宁语气中带了三分恳求、三分忐忑、四份希冀,手无意识抓皱了契约书,“我想让你加入湖心小筑。”
程一观没说话。
付长宁等啊等,原本上扬的心慢慢沉寂下来。程一观好像瘫在那儿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她找个空挡抓着他的手按下去。到时候事实既定,任他百口莫辩也无可奈何。手段有些趁人之危蛮不讲理,但也不是不行。
程爹愣住了,满心感激,三分迟疑。
程家人现在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很感激付长宁不介意外界言语善待他们父子,但若是因为一观的加入而使得湖心小筑蒙上污点,他们可怎么担待得起。
程爹:“付姑娘大义,湖心小筑前路一定光明灿烂。程家只会给湖心小筑带来麻烦。”
“付长宁,大哥是妖修,程家骗了天下一百多年。我身染妖气,这辈子是好不了了。我加入湖心小筑,就如这血蹭上茶碗,初时刺目,久了黯淡成污垢瑕疵,茶碗还跟着掉价。”程一观垂下的眸子抬起,越过血污茶碗直视付长宁,“这是最差的结果,我跟你挑明了说。然后,”
程一观顿了一下,眉眼弯了起来,“若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试着一路同行,尽量走得更远。”
风动云移,有光透过小窗投射在程一观身上,给肩膀到头顶的轮廓线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边。
细碎的光在他肩头浮动。
程爹脸上愁云散尽、拨光见日,笑得温和,一颗心都揉碎了。
“好,好,好。”付长宁喜不自胜连道三声好,揉了契约纸。程一观肯追随,定然风雨无阻、万山不拦;程一观若不愿,这一张纸又算得了什么。
惊喜来得太突然,付长宁有些飘飘然,没什么真实感。绕着桌子走了几圈,凑过去跟程一观反复确认,嘴角差点儿没咧到耳后根,“话说出口就不能变,程一观你往后就是湖心小筑的人了。”
程一观点点头,“是。”
“我太欢心了。不瞒你说,我现在想出去绕着绿梅镇跑两圈,叫所有人知道程一观是我的人。”
别人恨不得跟程家划清界限、分个楚河汉界,她倒是逆着人群来。程一观哑然失笑,眉眼完成新月形,“你是真的不嫌丢人啊。”
“大好的事儿怎么会丢人呢。我给你带了半只八宝鸭,来,咱们小小地庆祝一下宗门成立。等到湖心小筑有钱了,我们再大办一场。”
考虑到程一观下不了床,付长宁体贴地把桌子支到房间里。
程一观受重伤只能喝水,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在他身边分食了他那半只八宝鸭,吃得满嘴流油,骨头都没放过,嗦完后埋在梅映雪树下给她做花肥。
程爹原本担心程一观特立独行不受教,免不了会跟付长宁起冲撞,于是一直耳提面命。看到这儿彻底放心了。一观话多活泼的外表下裹得是铁石心肠,他方才那张笑脸,只有面对程一叙时才出现。
他身为父亲也不例外。可如今,程一观对着付长宁也会有那种表情。
花兰青坐到程一观床前,照常检查他的伤势。
“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程一观侧头问花兰青,鼻子前全是肉香,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他进镜壁之上时不过十三,口腹之欲依旧活蹦乱跳。出来后没事儿就抓把瓜子往嘴里送。
“不笑的时候。”花兰青指尖青光逐渐敛去。
“嗯?”程一观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笑得太灿烂扯着皮肉,影响伤口愈合。尤其是眉眼弯成新月型的时候,有一定概率伤势变重。”花兰青视线从指尖移到程一观身上,“为了你好,尽量别笑。”
“哪儿有这种说法?我没听过。你哄我的吧。”程一观觉得匪夷所思。
花兰青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唇角带笑,笑意不达眼底,“你可以试试。”
程一观打了个寒颤。过了一会儿回过味儿来,刚才花兰青是不是威胁他来着?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花兰青这老妖心动了,喜欢上付长宁了?
算花兰青有眼光,他也觉得付长宁很好,和旁的人都不一样。
第109章
碗、筷还得继续卖, 因为湖心小筑已经揭不开锅了。
没卖出去碗、碟对花兰青打击很大,这几天一直钻进泥炉里鼓捣,烧了一批又一批, 大的小的、红的绿的、花的字的......能堆满两间屋子。
梅映雪大方提供很多梅花枝条去捆碗碟。
付长宁记着大街上生意好的摊位,让梅映雪提前去占位置。
梅映雪在那儿直接长了一株粗壮的梅花树占位置,“傍晚去的时候我让树枯,不就有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