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圆满落幕,殷凝躺在他腿上慢慢有了睡意,睡前她轻声呢喃:“是个好故事。”一百个轮回都无法淡去的绵长爱意。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岁月悠然流转,观星台有几个侍女陆陆续续地嫁人,出嫁前都会得到一笔还算丰厚的嫁妆。
雍和二十三年,殷凝也长成约莫豆蔻年华的光景,这天是桃雨的大婚之日,天还没亮几个侍女就帮她梳妆打扮,殷凝也帮着给她戴凤冠。
“小玉衡,帮姐姐到山下买个红豆酥,记得跟老板娘说要给新婚夫妻吃的。”另一个侍女给桃雨戴好了霞帔,接过殷凝手里的凤冠。
十几年来侍女来来去去,只有桃雨和几个年长的会唤她小十,其他侍女都会叫她小玉衡——殷凝十岁的时候,天权令带她去王都玉京,宣布她就是下一代的观星令。
“好。”殷凝应下,揣着荷包就下山去了。今天天权令不在,他去给京中沈将军的小女儿看命数,应该要隔几天才回来。
山下是个简朴小镇,集市上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家商户,这些年来早就和她混了个脸熟。
殷凝对糕点铺的老板娘道:“徐娘子,麻烦给我包两个红豆酥,是给新婚夫妇的。”
“好好好,”徐娘子点头,拿了新鲜的荷叶给她包好,那一对红豆酥做工精致又甜香缠绵,细细雕刻了龙凤花纹,她还不忘打趣道,“给,什么时候轮到你呀?我给你做个最漂亮的。”
殷凝无聊时也会做做糕点,也会下山来和她探讨糕点样式,也引进了几种异界的糕点,帮着徐娘子提高销量。
“啊、这个,好说,好说。”殷凝付了钱,随口应付过去,就往山上的观星台赶。
夏天来了,商贩卖的各种东西都用荷叶包好,殷凝昨晚做的樱桃酥也是。
山道上铺着青砖,点点苔痕散落其上,殷凝走几步跳几步,只是走到半山腰时,无意间瞥见山溪清澈的流水捎了丝丝缕缕的血色。
前面有人受伤了?
殷凝决定去看看,这十几年来天权令教了她一些术法,她也算是有基本的防身能力。
天际曙色微亮,草叶盈盈盛露,她走过去时衣角已经被沾湿。拨开最后一丛葱茏枝丫,她看见草甸上躺着一名男孩,大约十岁左右,黑衣沾了草叶,衣袖落到溪水里,血色晕染开来。
殷凝赶紧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聊胜于无。近看才发现他身上还落了许多伤,血肉翻开,有些深可见骨,他肩上还中了一剪,模样好不凄惨。
她赶紧翻了翻随身携带的锦囊,找出一瓶养心丹,倒了几颗掰开他的嘴就给喂了下去,又喂进去一点温水,手按着他的咽喉帮助他吞咽下去。
然后殷凝看了看他肩上中的箭,上面带了毒,而且还是莲花箭,这种剪头一旦扎进血肉就会裂成数瓣死死卡住,阴毒得很。
但是她知道上面的毒耽误不得,所以殷凝握住箭身,快准狠地拔了出来,这一下让原本昏迷的男孩硬生生痛醒。
殷凝的手腕瞬间被扣住,她对上了一双鹰隼一样寒冷锐利的双眼。一个这种年纪的孩子拥有这样的眼神,很难想象他经历了什么。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殷凝说,顾不上手腕被捏痛,她拿出药洒上他血流不止的伤口。
男孩缓缓放开了手,看着她想说什么,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开口了。
殷凝手脚麻利地给其他伤处上药包扎完毕,然后问他:“你家在哪?”
听到“家”这个字,少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怨恨,但他很快垂下眼眸掩去情绪。
他深而缓地呼吸了几个来回,像是某种吐纳方法,然后才积攒力气对她说:“我没死,所以会有人来找我,你快走。”
好吧。
殷凝确认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脸上又不少血污,散开的发也遮住了容貌。
殷凝看着他苍白的唇色,想了想留下一个水囊,还有一包樱桃酥。
离开后她走了好一会,觉得怀里荷叶包着的糕点好像轻了些,打开一看,她搞错了,她把给贺新婚的龙凤红豆酥错给了刚才那个男孩。
这可是新婚时妻子给丈夫的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不虐的哈~只是经历点曲折女主才好动心,人界篇是对男主人设的细化,后期有黑化环节~
第35章 南离尸侍
殷凝当即就转身, 提起裙摆在山道上快步疾走,但是当她折回刚才的地方,那个男孩已经不见了, 地上的落叶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而且不止一个人。
应该是被带回家了吧。
她也没有多想,反正她尽到了路过帮人的责任, 于是又跑到山下买了红豆酥带回去给桃雨。
说起来也是缘分,桃雨要嫁的是一年前来观星台卜问前程的官家子弟, 桃雨拿着算命签递过去时, 他看到了自己的命途, 也找到了自己一生挚爱。如今他是朝廷命官, 八抬大轿来娶良人。
桃雨已经坐上花轿,她撩起轿帘, 方便殷凝跳起来将红豆酥送进去。
她声音含笑:“再长高些吧,我等着喝小十的喜酒呢。”
殷凝也笑了起来:“要幸福啊。”
接下来天权令不在,平时就想办法偷懒的殷凝找到借口摸鱼, 功课彻底丢在身后。没办法, 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星宿经策就像在看天书一样。
隔天她和几个侍女到山间采莲蓬,采够了她就将怀中莲蓬抛到船上,脱了鞋袜扎起裙角去踩水, 山溪中堆了不少方便行人过溪的山石,只是夏季水涨, 早就漫上来, 她跳过去就溅起晶亮水花。
“小玉衡当心石上的青苔。”侍女说, “天权大人看到又要说你了。”
“没事, 她这不是不在嘛。”殷凝话刚说完, 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是么?”
殷凝浑身一激灵, 抬头就看到溪岸上静立的熟悉身影,天权令换上观星令的朝服,星冠羽衣,清逸雅正,他俯身,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眉心,“没个正形。”
“秋秋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殷凝连鞋袜都没穿,轻灵一跳扑进他怀里。秋秋这个昵称,刚开始她睡糊涂了,看到天权令下意识地要喊秋拒霜,不过只出口了一个秋字就恍然回神,对方追问,她也只是扯了借口说看见他衣袖上的枫叶就联想到秋天。后来天权令也允了她这样叫。
因为殷凝也算是从小和他生活在一起,所以时常做出这样的亲密举动,他每次都会僵一下然后再放松下来去揉她的发心。
“沈家四小姐病了,沈三小姐就来观星台给妹妹求福。”天权令简单解释,又将她抱上山溪旁的竹亭,语气里有些无可奈何,“发髻都散了。”
“啊?我的耳朵没露出来吧。”殷凝闻言赶紧伸手往上摸,观星台的侍女都会帮她保密,但是吓到路过的百姓就不好了。所以她一出观星台都会扎起双螺髻,将一双狐耳藏在发髻里,虽然这样看起来也很像黑色的狐狸耳朵。至于尾巴,藏在衣裙里也看不出来。
“没有,但接下来几天你在观星台也要这样,沈三小姐可能要小住几天。”天权令取了木梳,将她有些松散的双螺髻重新梳好。
“好吧。”闷着耳朵还是不太舒服。
这事本来殷凝也没在意,下午为了躲天权令的功课,她爬到庭院里的梧桐树上躲起来打算就这样睡一个下午。
但透过素白的梧桐花,她看到了一名少女安静坐在树下看书,她身上的衣裳用料极好,坐姿也端正挺秀,一看就是名门贵女。一朵桐花正好飘落在她翻开的书页中,她就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
殷凝一惊,这仙姿玉貌的长相,俨然是沈霄玉。于是她握紧发簪对秋拒霜说:“我遇到渡劫的冰瑶仙子了。”八成还得是女装大佬。
秋拒霜并不在意:“她现在毫无修为,也没有记忆,帮不上你。你遇到封魔骨了吗?”
“还没有。”一提起这事,她就有些心烦意乱,睡意也没有了,伸手想去摘梧桐花,那一枝开得太高,她就起身往前一探,花枝是抓在手中了,但半边身子坐得有些麻,所以她措不及防就往下栽去。
殷凝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她闭上双眼,但意料中的痛感并没有来临,她被稳稳抱住。
殷凝睁开眼,看见沈三小姐清丽绝尘的面容,她刚才摔下来带落了不少桐花,无数花瓣簌簌而下,花落如吹雪。
发簪那边的秋拒霜问道:“你怎么了?”
而赶过来的天权令也担心道:“小十!”
殷凝先回复了秋拒霜一句“没事”。
“见过天权大人,”也不知这沈三小姐哪来的力气,抱着殷凝还能优雅地行礼,“放心,玉衡小姐无恙。”
殷凝赶紧从她怀里跳下来,提起裙摆还算有模有样地一礼,“多谢沈小姐。”
“玉衡小姐唤我沈玉就好。”沈玉笑笑,弯腰将自己刚才抛在一边的书卷拾起。
“沈小姐,”天权令忽然说,“令妹抱病一事,我会彻查。”
“那就谢过天权大人了。”沈玉再次一礼。
然后殷凝就被揪去继续做功课了。
静室里她和天权令相对而坐,窗外的暖光透进来,直让人昏昏欲睡。
这书她是读不下去了,转过去拨弄窗台上的小盆栽,高兴道:“秋秋你看,我种的花生开花了。”
天权令用手中经卷在她头上轻轻一敲,“继续看书,这一页你已经从我走那天磨蹭到现在了。”
他一说起来,殷凝就有些好奇:“本来你会去玉京,不是为了给沈家测命吗?怎么方才又说给沈玉的妹妹看病。”
“卜算命数只是借口罢了,你没发现一件事吗,”他微扬起眼睫,“十年过去我的样貌并无变化。”
殷凝点点头:“我知道啊,桃雨她们说你出身不凡,但又自小离家去山中修行,雍和元年才回京,受任观星令。秋秋是仙人,他们其实是请你去施展一些术法吧。”
人界以蓬莱仙山为界限,一边是凡夫俗子的王朝更迭,一边是修士遍地走的各宗各派,长明宫也只掌管各宗门,并不干涉凡间事务。
她又好奇:“问道长生应该是无数普通人的梦想,秋秋为什么半途又回到凡尘中来?”
“因为我知道,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我,哪怕我羽化飞升也不得圆满,我在等一个人,我是为了她而存在。”天权令沉默了片刻,“人人都当我是异类,所以十年前当我见到同样是异类的你,大概是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他又说:“沈家这件事背后牵涉皇族,我本来不想沾惹,但沈玉方才救了你,就当还这个恩情。”
“抱歉,”殷凝轻咳了一声,“你实在不想,就换我去吧。”
本来以为天权令会嘲她一句“就你这爬树逃课的三脚猫功夫”,但是他却皱眉说:“不要自责,之前太后一直传命想见你,都被我找借口搪塞,这次看来是推托不了。”
“太后?”殷凝怔了一下,“她为什么要见我?”当朝天子病弱,大权旁落,由太后垂帘听政,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因为我会继位成玉衡令,她想拉拢我。”
“不止,”天权令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她想将你赐婚给太子。”
殷凝不是很懂这是什么操作,观星台没有钱也没有兵,要她这个还没上位的玉衡令做什么。既然观星台本身没有什么值得如此的价值,那他们的目的只能归于天权令本身。
“不出两年,雍朝气数必尽,周边列国虎视眈眈,不说北苍的铁骑,南离若是借机举兵,三十万尸侍就足以改朝换代。”天权令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尸侍,南离擅蛊,十几年前他们钻研出了尸蛊,可以驱策尸体上战场,这些尸侍不惧苦痛,甚至一旦有士兵倒下,就会染上蛊毒,成为新的尸侍。”
这样以战养战,而且尸侍不需粮草,简直是所向无敌。
什么丧尸啊。殷凝猜测道:“是因为秋秋有办法遏制尸蛊?太后想利用我来威胁你交出来。”观星台自古以来就有不入凡尘不干朝政的规定,只管玄学,若是雍朝衰亡符合星象天机,观星台也会顺势而为。
天权令点头,又道:“南离一众皇子忙着夺嫡,暂时是顾不上出兵了。”
而殷凝觉得尸侍什么的多少有点玄幻,她现在可是在凡间啊,所以她将银簪拔下,问秋拒霜:“南离的尸侍是可以存在的吗?”太逆天了。
“尸侍?”秋拒霜顿了一下,听她解释后沉吟道,“这不应该,南离背后不简单,我会查清楚。”
而这边,天权令跟她说:“如果我一个人去玉京,太后会找借口把你接过去,所以你干脆和我同去。”
他们和沈玉一起坐马车去王都,沈玉很安静,天权令有别人在场时基本也不说话,殷凝有些无聊,就和沈玉攀谈了起来,问起沈四小姐的情况。
“家妹三日前进宫面见妆妃,回来后就卧床不起,虚弱无力,父亲寻了各家名医,都不见好转。”沈玉眼中愁郁,“多亏了昨日天权大人给的仙符,家妹的情况才算稳下来。”
话语提及天权令,但天权令并没有搭话的意思。
殷凝就接着安慰沈玉几句。
玉京和她十年前所见没有什么不同,依旧热闹繁华,沈家所在的府邸是将军府,威严气派。
天权令只给了殷凝一瓶丹药,让她去沈四小姐的闺房,嘱咐每天吃一颗。
“多谢玉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