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凝没说话。这时,不远处的树林传来雀鸟惊飞的扑翅声,九王妃的面色瞬间变了。
“晚了,”殷凝梦回一般看着手腕上的浅红印记,恍然想起还有这道赤练蛊,她轻声道,“我身上有他的蛊,他的血。”
九王妃低骂了一句,恨恨道:“这些狗男人尽会给女人下蛊。”
殷凝走过去想要,还没到门边就被沈玉拦下,他压低声音:“别出去,别出声。”
她抽回自己的手,轻声道:“我不自己出去,你们活不了,沈将军,你还要保护雍朝的百姓。”
殷凝看着他熟悉的面容,不由得想起沈霄玉其实是个极端自控的人,但在当她小师妹时,却屡次做出出格之事。而他转生成沈玉,也是放弃将军之责,为了她孤身入南离。
沈玉沉默了一下,缓缓放开她的衣袖。
殷凝推开门,隔着风雪看见了不远处的寒楼弃,他身后是整齐张弓搭箭的铁骑。
有名暗卫挡在她身前,寒楼弃夺过旁边下属的长宫,搭箭引弦,这一箭极快就洞穿了那名暗卫身上的重铠,直入心脏。
接下来寒楼弃又张弓射箭,继续瞄准那名暗卫,甚至是同一个位置,飞来的箭矢将原先那一箭劈成两半,笔直钉入中央。
像是折磨,也像泄愤,他继续射箭,每一道箭矢都被下一道精准劈开,在暗卫身上展开成一把箭矢做成的扇子。
鲜血溅在殷凝身上,她冒着风雪走过去,抬头的时候眼睫上都是霜雪,她看不清少年帝王面上的神色,但她的声音很清晰:“别杀人,我给你当皇后。”
——就在这时,银簪那边的秋拒霜传音说:“封魔骨动情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暴君
雪越下越大, 寒风凛凛掠过,殷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其实在这之前她设想过寒楼弃会在何种情况下对她动心,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是这样。经过一夜奔逃, 她几乎可以说是满身狼狈, 甚至跟他说的那句话也带了几分哀求。
有什么好动心的?寒楼弃真是个奇怪的人,简直亳不讲理。
殷凝想不明白, 只能下这样的结论。她还在走神,一件毛绒大氅朝她兜头罩下, 然后她身体一轻, 被寒楼弃单手抱在怀里。
宽厚温暖的胸膛贴上来, 殷凝是侧坐在马上, 担心摔下去,她下意识伸手环紧了寒楼弃的脖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殷凝眨掉眼睫上的霜雪,抬头只能看到他线条清削冷硬的下颌,薄唇抿着, 不笑时唇角看起来甚至是锋利的。
寒楼弃一语不发, 只是抱着她臀腿的手臂将她往怀里压,迫使她贴近他的怀抱,严丝合缝地贴上去。殷凝不过十几岁身量, 这样贴在他怀里不过小小一团,像某些小动物。
他不说话, 殷凝也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她将那件大氅拉紧把自己裹进去。寒楼弃策马穿风踏雪, 风雪呼啸的声音被温暖怀抱隔开,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殷凝握着银簪, 闭上眼睛跟秋拒霜传音:“他动心了, 接下来我会嫁给他当皇后。”
“嫁给他?”秋拒霜顿了一下,道,“你可以在婚礼前动手杀他。”
“我答应他了。”殷凝迟疑了片刻才道,“我会在婚礼上用断魂钉。”
秋拒霜微叹:“好。”
接下来殷凝睡了片刻,在寒楼弃抱她下马时她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又是熟悉的朱红宫墙。她被抱进了天子的寝宫,里面烧着的炭炉将寒气驱散,宫人行礼后自觉地退下,阖上了门窗。
殷凝不禁腹诽,这些宫女在想什么,现在还是大白天吧。
她被放在床榻上,沾了雪泥的绣鞋被脱了下来,殷凝下意识将被冻得有些僵的脚缩进被子里。
“现在知道冷了?”寒楼弃瞥她一眼,语气听上去还算好。
殷凝有些意外,刚才看到她从山间木屋走出来时,他明明是愤怒的,生气到不惜在她面前虐杀一个暗卫。但现在他神情缓和了不少,虽然眉眼间还是一片沉冷。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要跟着九王妃和沈玉跑出去。
殷凝“唔”了一声,不知所谓地应了一句:“屋里不冷。”
寒楼弃看她许久,启唇道:“好好待在我身边,别人能给你的我会加倍给你,别人不能给的我也会一并给你。”他其实是想说些好话来哄她,但说出口就是这样冷冰冰的一句。
殷凝把脸埋进枕头里,心想,可我要的是你的命啊。
他站直了身,将沾了残雪的外袍脱下,嵌了轻铠的衣袍落地发出一声有分量的闷响。
然后殷凝感觉床榻往下陷了一点,他坐下来,倾身向她靠近,道:“把身上脏了的衣服脱下来再睡,雪化了渗进去会着凉。”
“哦,好。”殷凝把那件大氅扒拉下来,慢吞吞去摸自己的衣扣,将衣裳一件件解下来,脱到中衣她就收手钻进被窝里。
然后寒楼弃伸手捏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揪出来,像是在提一只小狐狸。
“你做什么?”殷凝是真的困了,毕竟她昨晚没睡好,她是背对着他蜷缩着侧睡的,被他这样一提后衣领,只好转头问他还有什么事。
寒楼弃干脆也上了榻,胸膛贴上她的背脊,说话声也一下子变得很近:“把领扣解开。”
他的声线很好听,带着磁性的沙哑,压轻了有种丝绸拂过耳边的细腻柔感。
殷凝怔了片刻,捏着衣领往被窝里缩,声音里有些慌乱:“别,我还不想…”平常她对寒楼弃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戒心,因为他不会动情,也就没有欲念,但现在可不一样。
少年修匀有力的手指贴着她细嫩的肌肤往衣领里钻,他的手指有些冰凉,因此侵入感特别明显,殷凝忍不住抖了一下。
救命,这可是大白天。
寒楼弃垂眸看她,女孩双眼紧闭,眼睫不住颤动,发间的狐耳警觉地竖起,耳尖那撮毛有些粉,惹人怜爱。
他很容易猜到她在想什么,连蛊毒都不怕,居然会害怕这种事情么。他故意凑近了一些,往她毛绒绒的狐耳轻吹了一口气。然后那双狐耳极快地抖了几下,白蓬蓬的软毛一下子炸开。
殷凝:!!!
她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了起来,只想往被窝里钻,但寒楼弃长臂一伸直接压住了被子,她,她钻不进去。
“皇后,”寒楼弃声音低哑,薄唇只差毫厘就要吻上她的耳朵,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一片柔羽,往她心尖上撩,“你有侍寝之责。”
啊啊啊怎么办他要来真的!
贴着她背脊的胸膛温暖到像是要烫到她,她对这种事情没有一丁点预料,只有种想要一头撞在床头的冲动。晕过去也好,她不要过程呜呜呜。或者可以说自己来癸水吗?
寒楼弃觉得但凡他再说一句过分的话,怀里的女孩就会被吓得不管不顾跑下床,于是他收回了探入她衣领的手指,放在她面前,轻声道:“睁开眼看看。”
殷凝缓缓睁开眼,苍白指尖夹着一片碎雪,已经有些融了,晕开的水迹沾湿他淡色指甲。
黏连的水光看上去很容易引起一些不可描述的联想,她默默捂脸。
寒楼弃缓声说:“我只是帮你挑出剩下的雪,你脸红什么?”
“没有,”殷凝明白是自己想歪了,死鸭子嘴硬一样咬牙切齿道,“谁脸红了我没有。”
寒楼弃没有说破,他一撑起身来,殷凝就迅速钻进被窝,只剩一点点白绒耳尖露在外面。他有些想伸手拨弄几下,但只是有些可惜地捻了捻指尖。
不过他有些好奇,于是靠坐在床头,垂眸轻声问:“你害怕给我侍寝?”
“……”殷凝想假装听不到,但他又问了一遍。
她只好从被子里钻出来半个头,因为闷在被窝里小半会,杏眼蒙了一层潮气,湿漉漉的,她小小声道:“也不是怕,我只是…”
“只是不愿意。”寒楼弃语气平静。那双凤目可以看清世事洞察人心,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绪。
“……”殷凝有种自己还是缩进被窝里比较好的自觉。
他有一瞬间想追问清楚,她为什么不愿意,他有哪里做的不好。但这个念想只是一闪而过,该怎么让一个女孩喜欢你呢,哪怕你手掌至权,将整个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不来。
殷凝原以为他会追问,但他只是静静坐在她身旁,闭目养神,两扇长睫打下一层阴影,更显眼窝深邃。象征九五至尊的帝王冠冕和偏苍白的少年面相,这两者在他身上融成了一种特殊的美感,清澈的偏执,绝对的权与力。
她的目光又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淡色的唇,脖颈笔直修匀,微散的衣领露出半截锁骨,中央的凹陷处像个小窝,刚好能让她一个指尖戳进去。
寒楼弃的双眼毫无预兆地睁开,刚好捕捉到她的视线,她顿时转过头闭上眼睛,要多做贼心虚有多做贼心虚。
少年笑了一下,笑声比外面敲着窗棂的雪花还要轻。
殷凝睡到大概黄昏时才爬起来,寒楼弃没走,一直坐在她身边翻着奏疏。
“你还会理政啊。”她刚睡醒,大脑还没开机,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以为我是什么?暴君还是昏君。”寒楼弃瞥了她一眼,话语听起来并没有生气。
殷凝很想说你看起来两者都是,但她眨了眨眼,只说:“你可以做个明君的。”
“你喜欢我当一个明君?”寒楼弃敏锐地抓住她话语里的劝诱意味。
殷凝抱着被角“嗯”了一声。其实几位宫司都没有把封魔骨当成人来看待,好吧,他是妖胎,的确不是人。但寒楼弃是啊,有血有肉,会痛会笑,如果可以收起杀心、归途向善,那她也就不必用断魂钉了。
“帝后一体,如果我是暴君那你就是红颜祸水。”少年帝王认真看着她的眼眸,轻声道,“我不惧恶名,但我不想别人说你不好。”
“那可难说,你看我的耳朵,”殷凝扒了扒自己毛绒绒的狐耳,摊手道,“这不就是天生的妖后吗?”
寒楼弃说:“谁敢乱说我就把他凌迟处死,这样他们就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的语气平常至极。
讲出污蔑她的话,就用蛊毒哑;写下抹黑她的文字,就将双手砍下;用不敬的眼神看她,就把眼睛挖下。
——他是天生的暴君。
殷凝忽然有些难过,头上那双狐耳也耷拉了下去,她轻声道:“你别这么坏啊。”那么多人想要杀你。
少年垂眸轻声道:“可我早就坏透了。”
寒楼弃有一瞬间很想告诉她,他自幼就被仇恨催着成长,生母弃他而去,生父对又多了的一个儿子不以为意,兄弟和姊妹□□他,皇族的刺青每一种都是世间至毒,他要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就只能抛弃心中本就稀薄的善念,用仇怨喂养身上的蛊,直到每一寸血脉都脏污流毒。
他知道他和她并不相配,但如飞蛾扑火,在接近火光的那一刻,或许才是真正的温暖。冷漠的心脏因她而雀跃,才是真正地活过。他痴迷于她的一切,温暖的、美好的、危险的。
他第一次看到她,只感到危险,像是野兽感知天敌的本能。但为什么还是忍不住去靠近呢,哪怕会折骨剖心、粉身碎骨,也还是无法放手啊。
而殷凝说:“也没有吧,我觉得你还没到罪无可赦的地步。”
寒楼弃回过神来,不甚在意地说:“我是皇帝,没人能审判我的对错。”
殷凝觉得很难办,好倔啊这小子。
他见她不搭话,就换了一个话题:“攻下雍朝皇宫后,我们就完婚。”他可以是暴君,但她会是青史传颂的皇后——和她成婚时他会大赦天下,他会让那些人知道,他们的命都是玉衡令保下来的。
这个话题让殷凝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她想起那日仙界星官的谶语,“帝台血嫁山河新”,婚礼上她终究会使用断魂钉,除去封魔骨。
“不开心?”寒楼弃观察着她的神色,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又笨嘴拙舌不好开口。
“没有,是我自己想当你的皇后。”殷凝摇了摇头,缓缓蹭过去挨进他怀里。
寒楼弃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慢慢地伸手环住她单薄的肩颈,用脸颊轻蹭她暖绒绒的狐耳,自然而然道:“我好喜欢你。”
殷凝枕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呀,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大婚
风雪凛冽, 哗哗拍着窗户,殷凝在殿内抱着暖炉,觉得这个冬季未免太过漫长。
南离的铁骑正在征伐雍朝边境, 捷报频传。她将手中加急送来的战报搁在一边, 想起出征那一日,寒楼弃俯身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 “我将亲手,为你呈上胜利。”
“姑娘, ”宫女恭敬行礼, 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婚典礼官请您试一试凤冠霞帔。”
合欢木盒在她面前打开, 细软红绸托着各种美轮美奂的首饰,南离特有的秘银掺了金箔, 比黄金还要璀璨。殷凝只大略看了一眼,忽然想起自己的储物锦囊中还有之前在罗衣镇的同心大会上赢下的藏心妆。
其实这只是一场注定无法完成的婚礼,但不知道为什么, 殷凝下意识将藏心妆拿出来, 嘱咐宫女道:“以这个为主体,其他配饰你们拿主意吧。”
宫女有些疑惑,一般来说女子出嫁都难免喜悦怀羞, 精心挑选嫁衣凤冠,但这位皇后却神色淡然。虽然心中不解, 但她也不敢多问, 接过藏心妆后就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