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弯起眼眸,眼瞳里闪过温软又脆弱的期待,“那就好了。”
她摸了摸他的耳羽,真想要说什么,他就缓声道:“我给你护心羽,不求神婚,但至少,与我神交。”
“神交?”殷凝问道,“那是什么?”
“是神婚的一部分,在彼此的神魂深处刻下印记。”他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不想改变与你相遇的未来,所以在你离开后我会抹去这段记忆,但我又不甘忘记。”
——所以让我的灵魂还记得爱你。
也许往后无数个年岁,他独行世间,看到某些美景会突然想要分享给某个人,让她也看到;也许在午夜忽然醒转,徒然地感受着双唇上的冰冷,想起某个人会在半夜吻醒他;也许他会做无数与她有关的梦,却记不起她的姓名与面容…
他需要这些,来提醒自己一定是深深爱过一个人,让满腔思念有所可依。
“我…”殷凝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离开和重逢,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回过神来秋霁还在妖都王宫里等她;但这对他来说,却是跨越万年,这太残忍。
她还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按着她的后脑勺吻了上来。他明明闭上了眼睛,但殷凝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黑暗尽头睁开了一双鎏金凤目,那般炽烈纯粹的金色让她神魂一荡。
她坐在枫叶上漂过黑暗,然后好像变成了一只小狐狸,在散发湿润草香的森林里奔跑,像是要追逐什么。日夜交替,四季流转不过一瞬息,森林尽头有一棵高大得要穿透云天的枫树,落叶是红的,树下的泉水也是红的。
泉水凝结成血红晶矿,里面各种各样的生命破壳而出,它们开始厮杀,最后胜出的孔雀抖去身上的鲜血与破碎晶矿,赤金的羽翼比宝石还要瑰丽,他展翼飞上那棵枫树,在树冠上滴下自己的血,这棵枫树就变成了他的。
树枝深入土壤,叶脉交错纵横,从上面演化出青山流水,渐渐地出现了妖鬼邪魔,还有孱弱的人族。强者在枫树下受封为魔神,他们奉树冠上的孔雀为尊,献给他各种珍宝,他不屑一顾。
殷凝摇了摇尾巴,但她跳不上那棵枫树,实在是太高了。高处的孔雀看了她一眼,姿态优美地飞落下来,垂首用漂亮柔软的羽冠拱了拱她。
殷凝用前爪扒拉住他,凑上去舔了舔他的羽毛,像是兽类之间亲近的示好。然后他叼着她的后颈,带着她飞上了树冠上用软羽和宝石搭建的巢穴,美丽的羽翼将她拥裹,他低头轻轻给她啄理绒毛。
后来树下出现了朝拜的人族,用血泪诉说魔神战乱,苍生凄苦。于是高傲尊贵的孔雀化身修罗,将山河血洗成他想要的模样。他数次身死,又在战火中涅槃新生。
殷凝追着他跑,想让他停下来、停下来。
她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没力气在地上蜷成一团,好像哭了又好像没有,然后她又被温柔地叼起来放到他背部的软羽中。她在他背上看过沧海桑田,万物生息,这世间只有他是苍古永恒,未曾改变。
孔雀意识到杀戮解决不了问题,在某一瞬感通神性,莲绽沉檀,血泊里开出花,屠刀都放下。
然后神性崩毁,神明的眼里只有她的身影。
殷凝回过神来,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暖色的烛火映在床幔上,她与他交颈相吻,气息相融。
她啮咬他的下颌与脖颈,细细密密,耳羽也没放过。他明明近在眼前伸手可即,但她又好像追逐了很久,久到沧海都枯竭成荒漠。他揉着她的长发,好像她还是那只小狐狸,微红的眼尾上还有没褪去的细羽,宝石一样,又艳又锋利,化了人形懂了人心的孔雀在她耳边低笑着,像是在回应她的追逐:
“吃掉我吧。”
殷凝看着他优美的脖颈,说不清楚心中的冲动从何而来,她低头咬了上去,鲜血涌出被她啜饮,恍惚间竟然是甜美的。
片刻后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松开了唇齿,他脖颈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却故意留下了她的齿痕。
“你做什么。”殷凝本来是想责怪他,却看到他含笑倚在榻上,眉眼间泛着极致的风情,长发缭乱,耳羽艳张。
“不做什么,我喜欢我的东西融进你身体里而已。”他支起身,抬头细致地吻去她唇上鲜血,手指撩拨一样地勾着她的耳尖。
第86章 正文完结
殷凝毛绒绒的耳尖微动, 看着他眼瞳中深隐的偏执,道:“你挑个日子吧,这婚我可只求一次。”
他闭了闭眼, “三天后吧, 再留下去,我就不会放你走了。”
他用指腹轻抚她的面颊, 话语轻轻绕绕,似要绕到她心窝里, “真想把你嵌进我身体里, 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说起永远不分开, 那双凤目闪过病态的神往, 眼瞳也因此流转着妖异的神采。
“你想想就好。”殷凝有些无奈地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人本质就是一身疯骨,也就只在她面前收敛一些。
她的触碰成功安抚了他,眼中的情绪稳定下去, 他将她往上抱, 埋进她怀里轻声道:“你真的要嫁给我?”
“不然呢,”她在他颈窝里找到合适的位置闭上眼睛,有些想睡觉了, “就算我想把说过的话吞进去,你会同意?”
“不准, 说了就要负责。”他即答。
殷凝晃着尾巴轻拍他的肩, 声音轻轻的:“所以别多想, 快睡吧。”
他安静地沉默了一瞬, 然后开始轻轻笑起来, 胸腔都随之震颤着, 殷凝枕在他胸膛上,掀开眼睫瞥了他一眼。
他就熄了烛火,轻抚她流水般的长发,轻声哄道:“睡吧。”然后他开始轻哼一些调子柔和软糯的民谣。
“春风拂杨柳,杨柳入江流,江流花不休…花开花尽无绝期,故人折花不肯归、不肯归…”
隔日殷凝醒来,柔金晨光透过床幔,一伸手就能抓到一大把。将她抱在怀里的帝尊还没醒,睡颜看上去安分了不少,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哪怕是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分毫。
她忽然心念一动,撩开床幔将桌案上的纸墨笔砚拿了过来,拿了一张宣纸铺在他身上,用笔蘸了墨水就开始写起来。
不多时他就醒了过来,问道:“你在写什么?”
殷凝伸手挡住,道:“写给你的,等我走了你再看。”她想到什么就些什么,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写完一句话就整齐剪下来折成纸条。
他拿过那些纸条,听话地没有拆开,指尖灵巧翻动,就将那些纸条化成托着长羽的纸鹤。
她看了一眼,一边写一边道:“你以后的尾羽比它们好看得多,很好看,最好看了。”
他伸手勾着她的长发把玩,盯着那些无论如何梳理都仍然卷翘的发尾,道:“那我真想现在就长出尾羽,天天开屏给你看。”
好的,昨天晚上才说要放她走,说完就开始反悔,护心羽也一直没拿给她。
殷凝俯身亲了一下他的眉心,轻声说:“现在还不可以。”
接下来她就一直闭门不出,一直在写纸条,也没有和繁音他们告别,因为她走后相关的记忆都要被抹去,毕竟她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时空。
帝尊忙于各种事务,因为她要走,情绪不稳定时常发疯,繁音就会着急忙慌地过来找她过去哄。
殷凝搁下纸笔,看了看窗外快暗下来的夕霞,有些无奈地推门走出去。
很好,御神台方圆几里静悄悄的,连鸟兽都被吓到逃窜得没影。刀光纵横交错,青铜神台崩毁,高座上的红衣少年双手持刀正握于前方,凤目红芒流转,恣肆妖邪。
殷凝观察了一下,应该没有造成什么杀伤,他就是在闹别扭,知道不能强留她,所以越想越气。
她心下微叹,走上去伸手捧起他的脸,一边捏一边道:“再乱来我可就要罚你了。”
他挑着眼尾笑,“你要如何罚我?”
他看着她的眼神在逐渐升温,殷凝只得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他最近像是对她的亲吻上了瘾,经常在她话说一半就凑过来亲她。
他见她踮脚,长臂一揽直接将她抱了上去,加深了这个吻。唇分时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也沉了下去。
“好了,先和我回去——唔。”殷凝话还没说完,他就又吻上来与她唇舌纠缠,紧紧拥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殷凝都不知道亲了多少回,然后她就被他按在御座上,后背抵上那些青铜浮雕,他见她不适地皱眉就张开羽翼将她卷裹。
现在是她坐在御座上,他俯身压下,轻易将她锁在冰冷王座与滚烫胸膛中间。这是一个很有压迫感的姿态,但他只是胡乱地蹭着她的面颊,央求着:“亲我,就在这里,别的地方也要。”
他笑了起来,少年相特有的青稚眉眼泛起耀眼的艳,鬼魅妖异得让人一眼荡魂,因为亲吻而嫣红的唇开合如花绽,“我想以后,无论我去哪里、无论我在做什么都要想起你。”
想起被你亲吻被你触碰时,心跳怦然着,一丝一丝的欢愉升起,美酒般上瘾,在往后的岁月里历久弥香。
殷凝觉得他就像是要被弃养的小鸟,拼命想要记住她的气息,无论被丢到多远都要找到她。
她都不清楚,他到底是想要忘记还是铭记。
天色早就暗下去了,他瞳孔里的猩红翻涌成永恒不落的夕霞。
殷凝抚上他的面颊,轻声道:“如果你想要我亲你,就念我的名字。”
他牵起唇角,立刻就念起来,声声如咒:“殷凝,殷凝,殷凝…”
再念下去她就亲不过来了,于是她只好以吻封缄。
远处夜雾升腾,流风四起,妖鬼夜行响起魅惑人心的铃音与歌谣。
清冷月色下他眉眼略弯,泛出入骨的艳情来,附耳的低语轻烟般丝丝裹住她的心脏,怂恿着蛊惑着,“在我的身上留下痕迹吧,越多越好。”
殷凝大抵是着了他的道,真的沿着他优美的颈线吻下去,从吮吻到啮咬,他吻着她的眉心,煽情地念着她的名字。
最后还是回了寝间,殷凝坐在床榻上,床边支了木桌,她继续写纸条。他枕在她腿上,抱着她的尾巴用面颊轻蹭着,然后埋进去深吸。
她看着他沉迷吸她的狐狸尾巴,心想这应该是哄好了。
殷凝搁了笔,摸了摸他绚丽的耳羽,直到那一簇羽毛在她手心里柔柔瘫开,像是喝醉了的流云。
她说:“明日就是婚期。”
他眼睫微垂,轻声道:“好快。”
殷凝推开桌子躺上床榻,抱着他想要安慰几句,最后只能说:“我们终将再会。”
沧海逆流、桑田抛荒,星河倒悬、万物生灭,在青山浮翠的蓬莱,他们终将再会。神交之后,这就是永不磨灭的誓约,刻入灵魂的宿命。
第二天一早,殷凝就被叫醒,她一撩开床幔,看到他换上了华美庄重的婚服,炽红色为主调,各种祥纹描金重彩,银饰流苏垂落至地,束发的银冠古老苍美,额间细链垂落的宝石折出霓光,一一收进他眼底。
孔雀天生就与一切美丽的事物相配。她刚醒,脑子还没开机,想到什么说什么:“睡不到你有点可惜。”
“那就留下来。”他似笑似叹。
“呃,我只是…”殷凝轻咳一声,摆了摆手,“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一大早的什么对话。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起同样形制的嫁衣给她穿好,又拿起银梳给她梳发,缓慢地从头梳到尾,像是这样就能一生携手顺遂。
殷凝抱着双膝,轻声道:“要好好的,好好的走到与我相见的那一天。”
他放缓了呼吸,顿了一下才说:“好。”
他试了几次,才将她的长发盘起,戴上了花纹古美的银饰,发间别着花瓣与赤金流羽。
最后他将那枚护心羽重新放回她耳坠上,将触碰她的手收回来,轻声道:“你自由了。”
殷凝回头望着他,看着他依照古礼与她分开,在他阖上门之前,她说:“我没有不自由过。”
殿门已经阖上了,他在门外站了许久才离去。
殷凝在识海里询问系统剧情进度,封魔骨的问题解决了,已经恢复成85%,剩下的就是些善后的小事,回去后到九重天打卡上班几个月应该就能处理完。事业稳中向好,是该成家了。
她起身伸了伸懒腰,提起嫁衣繁重的裙摆走到窗边坐下,看着天际不断飘落的雪花,神思蓦地飘远。
她想了很多有的没的,最后还是想起了秋霁。别扭着关心她的秋拒霜,罗衣镇中牵着她袖角的雨齐,在银杏叶飘飞中忽然来吻她的寒楼弃,至尊至贵的魔神帝尊…蓬莱终年不散的烟岚被风吹起,拂过这一切,荡开妖都万里云霓,她像是看见他朝他望来的眼眸。
千岁万岁,此生不悔。
殷凝回过神来,窗外已经接近落日时分了。
她将手撑在窗台上轻巧地翻了出去,拨雪寻花,加上忍冬藤编了一个还算漂亮的花冠。
天边夕霞绚丽如织锦,殷凝提起裙摆往婆娑海的方向奔去。
此时还是深冬,海上结起坚冰,海边等候的帝尊静默着,风雪中只有衣袍翻飞的声音。
从晨曦微亮等到暮色将熄,他一点一点地望,直到少女的身影映入他眼帘,她榴红的裙裾美得就像他出生时见过的第一抹霞光。
婆娑海万里坚冰融化开来,一层一层的海浪翻涌着,荡漾开他心跳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