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的白月光 [强推][玄幻仙侠]——BY:上黎

作者:上黎  录入:12-16

  他仿佛没看见屋中几个男人一样,陷入了某种旁若无人的回忆,忽而忍不住轻笑一下:“原来是回到了这里。”
  他慢慢环顾着周围好半天,站起来,向女人走去。
  “啊!”女人尖叫一声,像看见什么怪物:“九…九儿……”
  “是咎儿。”褚无咎耐心地解释:“咎,是错误、罪过;无咎,便是永无错处的意思。”
  “这还是我自己从书里取的,是个好名字。”褚无咎笑:“我与您说过两次,可您总是记不得,也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是不是,母亲。”
  他声音轻柔,像一个孝顺柔和至极的儿子,他向她走去,女人却如面对洪水猛兽,往后蹭着地面后退,恐惧看着他:“咎儿…娘、娘错了……原谅娘,你原谅娘——”
  褚无咎垂眸,凝睇着女人满是恐惧扭曲的双眼,她被浓妆和血水汗水浸得一塌糊涂的面容,隐约仍能看出与他的几分相似。
  她曾经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可是在这褚氏的锦绣高屋中,美丽是最不缺的东西,她没有足以承载野心与欲望的聪慧,所以一夕之欢后,她就被高贵的主人抛之脑后,像数不清无名无姓的女人一样,像柔弱的花在秋风中枯萎,碾落成泥,在不见人的角落,靠侍奉肮脏卑贱的吠犬,获得一些镜花水月般的虚晃快乐与微小特权。
  但当年华逝去,连仅有的美貌都失去,枯败的身体不足以满足吠犬,为了维系这种生活,她被贪婪冲昏了头脑,用出平生最大的胆子,选择献上她的儿子。
  褚无咎静静凝望着她,像望着一场许多年没做过的梦,他像是有些感慨,轻声说:“母亲,我很高兴能再见您。”
  “我并不责怪您。”他说:“至少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具足以承载天命的身体。”他顿了顿,忽而失笑:“还有一张好看的脸。”
  他碰了碰自己的脸,像妖魔抚摸美丽的人皮。
  “它们很有用。”
  褚无咎轻声说:“它们帮过我许多,未来也许会帮我更多。”
  “我十分感谢您。”
  褚无咎俯下身,望着女人睁大的双眼:“母亲,您想我出人头地,我的确出人头地了,我修为已至化神,做了褚氏的少主,统御几洲疆域,还有一位天真美丽的夫人,若有一日,坐拥这妖魔人仙千万里江山,统御三界主宰苍生,有了闲暇,我带她来祭拜您,您高兴吗?”
  女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发癔症的疯子,但在恐惧下还是仓惶点头,连声道:“高兴!高兴!”
  褚无咎笑一笑,伸手为她拂去鬓角的碎发,那动作显得很是温柔
  “我时常也会想念您,母亲。”他说:“这夜之后,没过多久,您就病死了,病痛缠身油尽灯枯,寿尽而亡,我那时仍只是褚氏一个卑弱的庶子,没有滔天的本事寻来天下良药,留住您的命。”
  女人完全愣住,恐惧又不敢置信看着他。
  褚无咎看着她恐惧的神情,突然有点无奈的笑了起来。
  “您活着的时候,总是很怕我。”他失笑:“其实那又何必呢,您毕竟是我的母亲。”
  “我是一个生来薄情寡义的恶徒,但偶尔…”他声音很轻:“…也不是全无半点感情。”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看着女人仍然看怪物似的眼神,到底都吞了回去,垂眸淡淡笑一笑。
  他从来也不指望谁能全然懂他。
  褚无咎静静注视她许久:
  “母亲,这一世,您活得很苦。”
  “贪嗔痴怨妒,您尝过一个遍,生老疾病死,也已经近在眼前,您这辈子,没过一天快活日子,下一世,一定投胎个好人家。”
  他说着,像释怀了一样,自己慢慢笑起来。
  “这些话一直没机会说,如今说出来,心里倒快活许多。”他这样说:“这一场梦,也该醒了。”
  “母亲,我来送您走吧。”
  女人神色有一瞬茫然。
  但下一瞬,她瞳孔恐惧地放大。
  “咎儿——不——”
  “不——咎儿!咎儿放过娘”
  “咎——”
  褚无咎的手松开,女人神色恍滞,唇角露出微笑,像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美梦中,身形缓缓倒下。
  褚无咎凝望着苍老衰败的女人,手掌抚上她眼脸,慢慢为她合拢双眼。
  “母亲。”他轻声的叹息:“下一世,愿您生在平凡世俗之家,有夫妻举案齐眉,儿女绕膝,幸福和乐,一生平安顺遂。”
  有下一世,
  您该,别再生为他的母亲。
  少年慢慢站起来,他转过身,房门无风自开,吹进来的晚风吹起他衣袖,他笑着问:“前辈,这一场戏,足够好看吗?”
  月夜无风动,素白旧衣染血,少年站在满屋鲜血中,墨发披散身后飘扬,他唇畔含笑,湛湛目光望来,衣袂柔软,袖生辉光,像一只孑立月夜的鬼,一头白玉化作的妖
  逍遥子久久凝望他,忽而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狂放畅爽至极:
  这个世上,的确有生而的欲望滔天、铁石心肠,
  好这一个年轻人,如匪君子,如云如玉,如朝如霞
  ——他是个生来的怪物。


第26章
  逍遥子大笑了许久。
  褚无咎站在那里望着他,不急不缓地等待。
  好半响,逍遥子渐渐停下了笑
  “世人亿万万,有被天道垂爱者,赋予莫大气运,以之主宰苍生,在上古的年代,我们称这样的人,为天命子。”
  “上古有三千圣人,最后一位圣人,也是当年的天地共主,便是天命主宰。”
  逍遥子嘴角挂着奇异的笑容:“你知道你身负天命吗?”
  逍遥子以为褚无咎会露出茫然惊诧的神色。
  “我知道。”褚无咎却说。
  “哦。”逍遥子反倒生出好奇:“这世上知道天命子的人寥寥无几,你这个年纪,如何知道?”
  “机缘巧合。”褚无咎柔和地回答:“我少年潜邸时不过氏族卑弱庶子,却有幸先后遇见两位至尊,第一位是魔中之尊,告诉我是生而天命子的命格,他狡猾傲慢,想来日利用我,便点拨我一条不那么好走的登天之路;第二位是位剑中仙君,宽和质素,不喜我狼子野心,恐我为祸苍生,又恨我算计他珍爱的弟子,屡次对我生杀意,可终是多了些心慈手软,直到现在,也没能夺了我的性命。”
  逍遥子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如今呢?”
  “死了。”褚无咎笑起来,语气轻柔微笑:“他们,都死了。”
  血罗刹,衡玄衍。
  大江东去,曾经的至尊与豪雄碾作飞灰凋零湮灭,如今与将来,是新的天下了。
  “好好好。”
  逍遥子哈哈大笑,鼓了鼓掌,望向那年不过七八的清弱少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还不好好珍惜你的命,你不老实呆在你自己的地盘,来我这密境冒险,也是为了求无患草?”
  褚无咎微微敛过衣袖,他的动作轻缓而优容,交叠的素衣领口在夜晚中月色般流动。
  “正是,晚辈是来求一株半的无患草。”
  逍遥子并不奇怪,他掌握着所有进入幻境修士的记忆,知道他们是为求一株无患草消除魔种的戾气而来
  但唯独这年轻的天命子的记忆,他看得并不分明,所以才生出无穷好奇,得亲自过来看一看。
  听了褚无咎的话,逍遥子更生出好奇:“消除魔种一株便是一株,何来多的半株?”
  “前辈误会了。”褚无咎却徐徐说:“若是彻底消除魔种,魔君修为大涨,便极难除,所以不妨留下余地,半株无患草足矣。”
  逍遥子:“那一株…”
  “那一株,是为晚辈自己。”褚无咎笑,他拉下领口,露出少年白皙细致的胸膛,经脉的纹路印出肉|身,清晰亮出心口深紫色蛛网般的毒线。
  “晚辈少年时为保性命,给自己种过一份情蛊,名唤相思引,母蛊子蛊相牵,母死子亡,须得相依相伴,稍远变要剧痛不眠,更动辄牵绊情绪,形如绕颈之绳,十分拘束,如今晚辈来此,为求无患草,斩断这无形枷锁。”
  “哦。”逍遥子听得有趣,他想了想,想起刚才那小姑娘:“若我没记错。母蛊不是在…那小姑娘…是你小未婚妻身上?”
  衡明朝被提到,褚无咎眼神便深暗起来。
  褚无咎:“是。”
  逍遥子饶有兴味:“我见你们这对小情人十分恩爱,那小丫头要进来时,你还十分不快,不舍得她进来犯险。”
  褚无咎便笑了笑,用一种十分轻柔的口吻:“母死子亡,我自然不想她冒险。”
  “但她不听我的话。”褚无咎还在微笑,但眼神却悄然变了,变得冰冷,像蟒吐出的舌信,凉骘而森寒:“她不听话,我管不了她,又何必多费口舌。
  逍遥子心里啧啧。
  当他聋了吗,刚才巴巴叫人“夫人”、说人家天真美丽、将来要带人去祭拜亲娘的,难道是个鬼吗?
  逍遥子感到奇妙极了。
  自古为王为帝者,至高亦至孤至寡,天道属意来主宰乾坤的天命子绝不会是个心慈手软之徒,这年轻人眼也不眨就舍得掐死早逝母亲的幻影,从始至终没有半点犹疑,这样一副铁石心肠,无论怎么想,都不该会为一段别有目的的婚契与虚伪的情爱而束手束脚。
  但偏偏,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形,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
  逍遥子太老辣,他能从这年轻人冰冷的神情与言语中,听出一种更微妙的意味
  ——那些话说出口,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有多深烈的不甘。
  简直像一头被激怒的年轻强健的蛟蟒,因为无法将本该属于自己的猎物顺利吞吃入腹,在未得到满足的饥渴与强烈错愕中生出无法遏制的怒火,在那种怒火下,几乎撑不住伪装的美丽皮囊而彻底变成一头择人而噬的怪物。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野心勃勃年轻人,本不该被轻易激怒
  这或许只有一个解释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但未必愿意承认,婚契是别有目的,情蛊也确实存在,但情爱,却未必是什么虚情假意。
  逍遥子久久凝望着那神容沉骘的少年,神色忽然变得恍惚。
  “傲慢和偏执会遮蔽人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自己的心。”逍遥子忽然说:“年轻人,你为夺取魔种留余地,也不妨就此退去、也为自己留半分余地。”
  褚无咎像猝然被从某种状态中抽离,他脸上一瞬间真实泄出的情绪全部收敛,重新恢复平日温淡的神色,他看向逍遥子,但眸中却不见半点笑意,缓缓道:“前辈是不愿舍出无患草吗?”
  “不。”逍遥子笑道:“这只是一句老人家的肺腑话。”
  少年轻轻一笑:“前辈肺腑之言,晚辈铭记于心,只是世情不同,关起门来,各家也有各家难念的经,于公于私,此时当取无患草为先。”
  这是多清淡又傲慢的一番话。
  年轻人啊,年轻人,年少轻狂,势气滔天,眼目只望向至高的云端,当然对身边的细弱柔软的牵绊不屑一顾。
  年轻人啊。
  “琅玡密境虽为我所创,衍变如今却也自成了规矩,你想取无患草,我当然不会拒绝。”
  逍遥子:“只是,年轻人,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褚无咎微微阖眼,垂落的眉宇,有一瞬间看不清情态。
  半响,他轻笑一声,说:“晚辈的名字,便是无咎。”
  无咎,无错无败,当然更不会后悔。
  逍遥子深深望着他,脸上重新恢复那种玩世不恭的逍遥神态。
  “好!”逍遥子大笑:“我便看看,你们这些小家伙,谁能走到最后!”
  他挥一挥手,光芒大盛,环绕向少年,袖口被大风吹得扬起,飘逸的袖摆中,少年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青涩隽秀的面庞渐渐显露出青年的轮廓——
  ·
  阿朝感觉摸着自己头顶的力道缓缓消失。
  她仓惶抬起头,对上衡玄衍柔和的眼眸。
  他的面容、模样,与衡明朝离开沧川峰洞府时没什么两样,可他不是闭着双眼无声无息憔悴躺在冰冷的寒玉榻上,他是睁着眼,轮廓细致,容貌清俊,眼眸泛着柔和与关爱的光华,他像一座伫立的青山,一片广袤的海,稳稳站在这里,把她抱在怀里,威震乾坤的剑尊,细致用掌心擦去女童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摸她的头。
  他的音容形貌,一举一动,是活生生的。
  “不哭了,好孩子,不哭了。”
  “你叫朝朝?”
  他垂眸望着她,那双蕴含无上剑意却并不显如何冰冷,反而像大地细雨春风的眸子,慢慢泛开一点更温柔的笑意:“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倏然化作尘埃。
  阿朝跌倒在地上,周围漫天的黄沙、交战的大军、高大的祭台、惨烈的厮杀与哭喊……一切景象倏然全部消失。
  阿朝呆呆跌坐在那里,维持着伸手的姿势,嘴唇蠕动着,挤出那句含在嗓子里的声音:
  “师尊……”
  她的身影被拉扯,逍遥子带笑的声音在笼罩着的头顶响起:“恭喜你,小丫头,第一重幻境,你已经通过了。”
  “……”
  阿朝狼狈跌坐在地,胡乱抹去眼泪,可是眼泪却仍然止不住地落下来。
  那么多人在琅玡密境被诱出心魔,或疯或死,阿朝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不仅因为这里的幻境特别真实,更好像在这里,她被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也被生生挖出来,放大了十倍百倍,直接作用在她意识灵魄中,容不得一丝一毫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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