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己竭尽心血才得到的这一切,衡明朝很早就拥有了,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去争,有衡师伯无所顾忌地宠爱她、为她撑起一片天,所以她永远能享受着一种孩子似的天真,纯洁干净,又无忧快乐。
蔚韵婷多羡慕阿朝啊,哪怕她琼华剑的美名天下皆知、世人倾慕,哪怕对比起来衡明朝平凡到默默无闻,但只要她是衡师伯的弟子、有衡师伯的疼爱,蔚韵婷心里知道,她就永远不如阿朝的。
但后来,衡师伯祭剑而亡,阿朝就孤零零一个人了。
蔚韵婷羡慕阿朝,更羡慕衡师伯对阿朝的宠爱,她也深切地渴望着这样的宠爱与纵容,所以她选择了魔君殷威,殷威心无城府,粗犷豪爽,他有种种不好,却也是真的珍爱她,愿意给她保护与尊荣,愿意把他至高的权力分享给她,蔚韵婷感动,又觉得安心
——如果没有那场幻境,她真的愿意一心一意回馈殷威的感情。
但因为那场幻境,许多事渐渐变了。
比如现在,蔚韵婷看着自己这个明朝小师妹小孩子似的呜咽。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跑过来说这件事。”
“但我需要无患草。”她吸吸拉拉地抽噎,鼻音浓重:“蔚师姐,能不能,能不能跟我换一株无患草啊。”
蔚韵婷哑然。
“明朝师妹…”蔚韵婷犹豫一下,也没有问阿朝是怎么知道她手中有无患草的。
现在重要的也不是这个。
“明朝师妹…”蔚韵婷轻声说:“你是我师妹,我心里把你当妹妹,有些话我愿意坦率与你说,我手里是有无患草,但那些无患草不是我的,是…”她顿了顿,才说:“是褚少主送来的。”
阿朝不知道说什么,无法言明的狼狈让她脸皮胀红,她感到眼皮酸胀,她低下头,胡乱点了点头:“我,我知道。”
蔚韵婷哑然。
看这情形,显然褚无咎在送给她无患草之前,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阿朝。
蔚韵婷想,也许这三株就是褚无咎手里的全部,听说自己需要,他没有告诉阿朝,直接就把东西送来给自己了。
“褚少主手里有这些无患草,我也很震惊,当时他派人送来时,我以为他是与你商量好的,就收下了,谁知道…”蔚韵婷像是不知道怎么说,她神情难掩尴尬与懊恼,张了张嘴,只苦笑:“是我不好,乱收了东西。”
“…蔚师姐,你别这么说。”
阿朝再忍不住呜咽,一个劲儿摇头:“你这么说,我情何以堪,这从来不关你的事,送了你的东西本就该是你的,是我,我知道我不该来,可,可我真的太需要无患草了,我……”
难堪与愧疚的情绪笼罩在阿朝脑中,她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师姐,我知道无患草你也有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要很多,我就要一株,不然半株也可以。”
“我有很多东西,其他的药和法器…”阿朝慌忙拿出一个储物袋:“这是师尊留给我的,师姐,我都给你,能不能换给我一点,一点就行。”
蔚韵婷露出极难过的神情。
阿朝的心一凉。
蔚韵婷张了张嘴,才面露不忍:“…明朝师妹,你来晚了。”
“我之前在密境中受了伤,以至突破艰难。”蔚韵婷极歉然地说:“我那时候一心想突破,一狠心,把三株草都炼成了丹药,吞服后闭关,才得以突破。”
“可不是!”旁边的翠色罗衫侍女插嘴道:“我们小姐为了突破,三株草都强吞了,全身流了几日几夜的血,才褪而化神,养好了在那密境中受的暗伤。”
“衡小姐,按理您是小姐的师妹,奴婢不该说什么。”罗衫侍女愤愤道:“但这无患草是褚少主送与我们小姐的,自古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换回去的道理,如果你需要无患草,早该与褚少主说,我们小姐哪儿能知道,只是用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反倒对您生愧,平白无故被卷进您这未婚夫妻俩的私房官司里,这实在——”
“翠倩!”蔚韵婷怒叱:“住口!这是我的师妹!谁允你胡言乱语!”
阿朝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脸慢慢胀红,但比羞耻与歉疚更深的,是绝望。
她还是来晚了,没有无患草了。
阿朝哑巴,好半响,闷不吭声把手里的储物袋塞进蔚韵婷手里。
“师姐,对不起。”她低低说:“真的对不起。”
“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蔚韵婷连忙把储物袋塞回去:“说什么对不起,是师姐对不住你。”
阿朝抿着嘴巴摇头,她嗓子太酸涩,什么也说不出,她不肯收储物袋,把手背在身后,对蔚师姐笑了一下,扭头就跑了。
“明朝师妹!明朝师妹!”
蔚韵婷追到门口,眼看着阿朝跑走。
她怔怔坐回去。
“这还像话些。”翠倩低声嘀咕:“莫名其妙跑过来,叫什么规矩。”
蔚韵婷看着手里的储物袋,忽而落泪:“我其实不忍心。”
“她是我的小师妹,我也算看着她长大,我不忍心。”她哽咽:“刚才她那样求我,我怎么忍心,我真的想把剩下那一株无患草送给她。”
她其实骗了阿朝,她突破只用了两株无患草,还剩下完整的一株。
翠倩一听。连忙跪下:“小姐,万万不可,您这一株无患草是留着有大用的,万一您将来还需要突破,或者万一将来咱们陛下需要,您拿着就是多一重保障,这可是褚少主送给您的,怎么能随便给人拿去。”
“褚少主与明朝师妹有婚约。”蔚韵婷道:“这本也该有她的一株。”
“那可不是这么说,要不怎么褚少主之前没给她,而是全送了您。”翠倩说到这儿,露出得意之色:“小姐,褚少主对她也就是面子情,真正是喜欢您啊,什么婚约不婚约的,不过是因为那道情蛊。”
翠倩觉得理所当然,全天下的男人,谁能不爱她们小姐呢。
“这位衡姑娘的确可怜,但也不识趣。”翠倩又得意,又觉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摇头说:“夫君既不爱她,她又何必死缠着人家不放呢,这好东西人家不愿意送她,她竟还巴巴跑过来求您,说实话,可真够厚脸皮……”
蔚韵婷听着,半响无言。
她也没想到褚无咎竟会这么做,三株无患草,没有告诉阿朝,就全都送与她。
她是害怕幻境里的事发生,才忍不住先出手试探,原以为褚无咎若是有意讨好她,真藏了无患草,送她一株便罢,没想到,他竟然对她暗藏这样深沉的情谊。
蔚韵婷心里忽而说不出的复杂。
“这怎么好…”蔚韵婷不由攥紧手心,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怎么说,褚少主也是我那师妹的夫君。”
“哪里是夫君,还未合籍大典,就什么都不算数。”翠倩连忙道:“小姐,这可什么都不关您的事,褚少主爱慕您,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心里喜欢谁不成,与您有什么关系,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蔚韵婷听着,闭上眼,轻叹一声气。
翠倩知道,小姐是喜欢听这样的话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姐突然对那位褚少主感起兴趣,但翠倩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叫小姐安心,况且,她自己心里也是理所当然这么想的。
蔚韵婷揉着额角,不愿再说这个话题,只说:“你去查一查,是谁把我手中有无患草的消息传给明朝知道。”
“是。”翠倩道:“小姐,衡姑娘私自跑来找您要无患草的事,要不要去告诉褚家。”这个告诉自然不是普通的告诉,更是隐晦的抱怨和责备
——褚少主的未婚妻这样不懂事,给她们小姐平添了麻烦,翠倩觉得,就应该叫褚少主知道,给出些交代才好。
蔚韵婷却轻轻摇头。
她很聪明,擅长揣度人心,更了解男人。
明朝既然来找她,之前八成已经与褚少主闹过一回,那位褚少主性情深沉冷峻,越是这样强势的君侯霸主,越不容僭越与违抗,更不喜强迫与咄咄逼人,这个时候,她该更善解人意些。
“什么都不必说。”蔚韵婷摇头道:“这件事,我不该再掺合什么。”
“你再去看看结界吧。”翠倩听蔚韵婷有些疲惫地说:“等陛下出关,便叫我,我实在累了,去歇一会儿。”
“是。”
——
灵犀别苑
“主子!主子!”
吕总管慌里慌张带人追出去,追到门口,就看见少夫人撕开一张传送符,整个人倏然消失。
主子用力想抓,却只抓到一片衣袖。
褚无咎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一片衣袖布料,浑身竟气得发抖。
“吕忠!”
吕总管一个激灵,连滚带爬扑到他脚边:“主子!主子您吩咐!”
吕总管看见他家主子恐怖的表情,年轻的王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挤出来:“你去琼华殿,把无患草要回来。”
“……”
吕总管怀疑自己聋了,他甚至茫然:“啊?”
要回来?
送出去的礼物,再要回来?
……天啊。
褚无咎一字一句:“我说,要回来。”
“…”
吕总管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带,他吞了吞唾沫,艰难说:“要,要回一株?”
褚无咎忍无可忍给他一脚,怒吼:“都要回来!”
这一刻褚无咎之前什么报复猖快的想法都想不起来,
他恨不得咬下衡明朝的肉,磨牙撕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要要要,不就是无患草!那算是个什么东西,要她这样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她这么想要,他撕成碎片给她埋了!
“——”
吕总管眼前一黑,差点仰头昏过去。
疯了,简直疯了!
第71章
从万禁平原离开,阿朝慢慢回了昆仑。
长生珠一路都不敢吭声,怕刺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阿朝摇了摇头。
她的衣衫褶皱,头发散开一点,眼睛胀红,看着狼狈,又落寞。
长生珠有点不忍心,昧着良心安慰道:“别丧气,将来说不定会有别的药。”
阿朝又摇头,却说:“我没丧气。”
“没有无患草,我还可以去找万寂之海。”阿朝说:“我永远不会丧气的,丧气就什么都没有,但只要不放弃,就总走在找寻希望的路上。”
长生珠撼然。
它看着少女,她秀美的脸庞还带着泪痕,但她眼中已经没有那些惶乱悲痛,神容变得镇静而坚定。
她想哭的时候,可以毫不在乎有多狼狈,但哭过之后,她又比谁都坚强。
长生珠忽然觉得以前还是轻看了她。
阿朝抹了抹眼睛,沿着长长的石阶往上走。
走到沧川峰结界门口,结界外一道流光忽然向她飞来,阿朝愣了一下,抓住那流光,才看见是一封早已等待多时的信笺。
她打开信,里面是短短两行沉峻的字,是寒霜州的字迹,他说自己突破化神时有所感,想尝试再破一阶,已经在师尊襄助下闭关,闭关之前想起她需要无患草,他侥幸摘到一株,匆匆传信给她送来。
阿朝看完信,嘴唇开始轻轻颤抖。
她倒出信封,一株雪白的草落在她掌心。
“……”
“哈,哈哈。”
阿朝心中百般滋味,又哭又笑。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攥着这株草,扭头冲向洞府。
她冲进密室,森阴的魔气在凛凛寒冰中张牙舞爪,阿朝驱散那些魔气,跑到床边。
师尊已经更消瘦了,他曾经是一个清臞但极高大的人,像一座山,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但现在他静静躺在那里,皮肤裹着骨头,形容憔悴,衰败虚弱。
“师尊…”阿朝声音轻颤,像怕惊扰了什么:“…寒师兄,送来无患草了。”
她轻轻掰开衡玄衍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把那株雪白的小草喂进他口中。
无患草轻轻摇曳,倏然化作一股雪白的液气,融入他身体。
空气有一瞬寂静。
“衡明朝!”长生珠悚然大吼:“往后退!封结界!!”
阿朝往后退,猛地按下旁边的阵旗,刹那间无数道流光的结界从冰玉榻四周升起,几乎是同时磅礴的魔气与灵气从他身体呼啸冲出,狠狠撞在结界上,又旋转成巨大的风暴,黑气与皎洁的青褐灵光交织成繁密的网,将他整个人拥簇在最中央。
阿朝愣愣看着。
她问:“是不是等这些灵光被吸收,师尊就能醒来。”
长生珠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
它迟疑:“大概,也许?”
阿朝忍不住笑,笑着笑着,蹲在地上掉眼泪。
她仰起头,久久望着那结界中魔与灵浩大的交锋。
“师尊,师尊。”她呜咽:“您一定要醒过来啊。”
——
殷威吞下半株无患草。
他如今真实修为已逼近化神后期,但这不是他自己修炼出的,是他吞了他义父的半颗魔种。
仙魔大战中,他义父血罗刹与人族至尊衡玄衍同归于尽,只剩下半颗魔种,血罗刹在大战之前,特意把他叫到面前说话。
殷威至今记得,义父站在乾坤界残破的结界旁,一手负后,望着不尽遥远重山外昆仑的方向,是一种残酷而饶有兴味的神态。
“衡玄衍是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血罗刹说:“这是天道为我设的死局,天命不想给我们活路,我们得自己去杀出一条路,我与他,只能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