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烟也觉得自己太不讲道理了。她做饭就是差,还不让说,脾气还炸成这个样子,以后紫修肯定会很讨厌她。想到这里,她再凶不起来了,抿了抿唇,猝不及防地,眼泪大颗落下。
她也被自己的失控吓着了,狼狈不堪地转过头去,拉开门便想跑出院子。一阵寒风夹着细雪袭来,吹得她浑身发冷。可是,手腕被紫修拉住,整个人都被带到了他怀里。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室内又重归温暖。
“莫名其妙,乱发脾气,谁还敢娶你?”紫修冷冷道。
但是,他的怀抱比空气更加温暖。他个子高高的,肩膀、胸膛宽阔,收紧的双臂将她牢牢箍住,安全感多到像是靠住了一座山。
尚烟却更难过了。
“对啊,我嫁不出去!我不会做饭,就是不会做!”她又急又悲,哭得紫修胸前衣裳全都湿了,不住跺脚,“我学不会!我以后就不会是什么好老婆!我当不了好老婆……”
紫修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不时拍拍她的背。怀里的姑娘不住发抖,平日俏皮明亮的眼睛红红的,溢满泪水,柔软得令他不知所措。
哭了一会儿,尚烟总算冷静一些了。紫修才道:“是有谁在逼你做饭?”
“没有……”
“那你为何要学?”
“我……我只想试试。”
“你喜欢做饭?”
“……不喜欢。”
“不喜欢为何还要学?”紫修顿了顿,“你是觉得,女子成亲便要会做饭?”
尚烟闷闷道:“不会做家务的女人,只能当妾。”
“胡说八道。”紫修气笑了,“真的是胡说八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尚烟不说话。其实她的原意是“不贤惠、爱吃醋的女人只能当妾”,但她不想让紫修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男人最想娶的老婆,从不是丫鬟、厨子。”紫修蹙眉道,“你看你,做个饭就哭成这样,笨得要死。还想做别的家务?”
“你又说我笨!”
“你怎么脾气又上来了?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尚烟小声道。
“猜到了。真是个小孩,饿肚子还哭鼻子。”紫修叹了一声,放开她,“你等等,孤做给你吃。”
尚烟愣了一下:“你会做饭?”
“嗯。”
“不对,你说过你不会的啊。”
“孤说的是‘不需要’,没说不会。”紫修挽起袖子,整理了一下灾难现场,然后走向菜板,“来,帮忙打个下手。”
尚烟一边帮他,一边破涕为笑:“紫修,你可要小心了哦。我才吃了崇虚郡主做的饭,有没有被吓到?”
紫修只是笑着做饭,不说话。
随着“夺夺夺夺”的快速切菜声响起,尚烟看看他手上的动作,便愣住了。
之后,目睹紫修整个下厨过程,她越来越惊讶,惊讶到嘴都张成了小圆形。
她跟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紫修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大叹:“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紫修轻蔑地瞥她一眼:“大惊小怪。”然后接着做饭。
因为知道她饿了,他动作特别快,做好四道家常菜,居然只花了两盏茶时间。因此,菜式花样没有宫雀那么华丽繁复。但只看看菜的颜色搭配、光泽度,尚烟的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夹起他做的小炒肉,送到嘴里,却被烫得不知把肉摆在嘴里哪个位置。
“真的笨死了。”紫修咂了咂嘴,递给她一杯水,又对她摊开手,“来,吐出来。”
尚烟看看他修长白净的手,眨了眨眼,摇摇头,快速吸吐空气,总算让肉变凉了一些。
她将肉咀嚼了两下,只觉得,所有难过、郁闷、伤心、愤怒,统统烟消云散了。她握着双拳,闭上眼享受着这极致的美味,情不自禁地露出满足的笑容。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好吃得她想尖叫。
居然比宫雀做得还好吃千万倍!!
她接着大口大口吃,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每吃一口菜、一口饭,都好似在尖叫“太好吃了”。紫修撑着下巴,在旁边懒散地看着她:“你也太好养活了。”
尚烟激动道:“那是因为,真的好好吃。”
紫修不再说话,却轻轻笑了起来。
最后,尚烟连一颗米都没放过,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吃饱了,精神好了,她想起自己又把紫修当出气筒了,觉得极羞愧,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才脾气好大,对不起。”
“没事,你每次都这样,我习惯了。”
“我还是觉得很内疚……”尚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可以做点什么,以弥补我犯的错吗?”
“可以。”
“你说。”
紫修漫不经心地笑着:“叫一声‘紫修哥哥’我听听。”
“这么简单?”
“嗯。”
“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品尝绝世厨艺。”尚烟甜甜地笑了起来,明眸皓齿,语调轻灵,毫无包袱地道,“紫修哥哥。”
紫修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明明是在逗弄她,可听到这四个字,他的心都绞了起来,疼痛感只增不减,久久不散。
他也笑了,却笑得很淡:“挺好。这顿饭做得值了。”
这一生,竟还有机会听到这四个字。
值了。
第23章 明月却多情
“这便够啦?我是不是赚大了?”尚烟眉开眼笑, “那以后,我还可以有机会吃到你做的饭吗?”
“你既喜欢,孤下次再做给你吃。”
“真的?!”尚烟大喜。
“不是无偿的。”
“没问题。”尚烟托着下巴, 回味着他做的饭,美滋滋道,“尽管开价, 我只要付得起, 一定付。”
尚烟的内心深处, 不由再次感到一阵失落。
他比宫雀做饭好吃,却并不能改变她不会做饭的事实。
而且,紫修连做饭都这么好吃……这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完美的人?
她真不想再发现他更多优点了。
她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愁容, 并未躲过紫修的眼睛。他道:“吃好了?”
尚烟赶紧打起精神来:“啊,对。”
“吃完了要多动动。”
“怎么动?”
“出去走走。”
“我不想去,外面太冷。”她吃得那么饱,那么舒适,都开始犯困了, 只想趴在桌上睡觉。
“太懒了。”紫修蹙眉道, “吃饱了便痴痴坐在这里,像一滩烂泥。这是什么糟糕的生活习惯,起来。”
“……”尚烟抬眼,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跟美女说话?”
放眼六界,哪个男人见了她, 不是脸红心跳,不是景仰神往?他们对她的描述, 全是“飘飘胜仙”、“花容月貌”、“不食人间烟火”这一类。
她这么美, 即便歪在床上, 也是很赏心悦目的好吗?
这东皇紫修在说什么!
谁知,紫修一点没觉得自己错了,还不屑道:“我也是才知道,美女也可以像一滩烂泥。”
尚烟立即弹起来:“起来了。”
“跟我出去走走。”
尚烟发现,紫修开始用“我”自称了。但她没问他原因,只是心里暗自有些开心:“跟你出去,别人看见了,岂不是又要说闲话?”
“挡着脸不就好了。在这等着。”紫修出去了。
又过了两盏茶功夫,紫修回来了,手中拿着两个白狐面具,递了一个给尚烟:“戴着这个。”
看见白狐面具,尚烟错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紫修道。
“这不是紫恒在孟子山戴的面具吗?”她翻了翻面具,“甚至连面具后面的红丝带也一样。”
“什么?你连孟子山的记忆都……”紫修气糊涂了,差点说漏嘴,改口道,“都记得?”
这死丫头,连孟子山的记忆她都改给紫恒了。
她肯定知道,他们之间的记忆,她直接选择完全忘记,也比给别人好万倍。这不是故意在气人么?
“那可是我和紫恒定情的地方,怎可能记不住?”尚烟扬了扬漂亮的眉毛,得意道,“你不知道,紫恒在孟子山可好了,离别前夕,他还……”
说到此处,她有些害羞,笑道:“总之,紫恒那时可好了。虽然小时候闹着玩过,但我是在孟子山真正喜欢上他的。”
“我不想听。”紫修气得一口气下不来,转身道,“把衣服穿好,走。”
尚烟虽不知紫修具体生气的理由,但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知为何,看他如此不高兴,她却高兴得不得了,但又有一点点心疼他的不高兴。她追上去,跟在紫修身后:“好呀,我们要去何处?紫修哥哥。”
紫修本生着气,但听见这一句“紫修哥哥”,又瞬间想起了孟子山的过往,登时怒气消散,变成了满满的无奈:“去了你便知道了。”
到晚上,雪下得更大了。
推开门的瞬间,寒风混着雪意,冲开了玉梅嶙枝,偷偷袭入尚烟的颈项。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你又只顾好看。”紫修转过身来,将她披风衣领处的系带用力拉紧,“会有得你美的,现在把衣服穿好。”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这是个晴天雪夜。银河如此清晰,如一盘雪白的沙,因天体旋转,散落到宇宙四方。奈落是黑色的,天幕是黑色的。星星是白色的,雪花是白色的,混在一起,缠绵悱恻,不分彼此。
紫修在尚烟面前,背光而站,修长微挑的眉、映着雪光的冰冷紫眸,好看极了。
在这寂静的变幻中,尚烟听见自己的呼吸清晰,如蝶翼扇动的微风。
在紫修的眼睛中,她看见了自己仰望的、痴迷的、依恋的小小倒影。
“昭华姬上神,还未观过奈落雪夜吧。”紫修专注着系带,并未留意她的目光,淡淡道。
“没有呢。”尚烟这才回过神来,“今日见了,美得离奇。”
“很多异族来客,都是为了奈落的雪才留下来的。”
“所以,你多幸福,一直住在这里。”
“孤不喜欢雪。”紫修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空虚,“很不喜欢。”
一旦他开始有所防备,便会用“孤”自称。尚烟知道了,他不喜欢雪的原因,可能并不是跟宫雀说的那样,只是不便出行。她小声道:“为何?”
“魔界有一个雪山名‘望月’。山上的雪终年不化。”紫修低声道,“去自从过那里后,看着雪便讨厌。”
看见他如此不开心,尚烟知道肯定是有故事,不想再让他如此不悦,不再多问,只笑道:“那只是望月雪山的雪,并不是奈落的雪,更不是今夜奈落的雪。”
紫修微微一怔,看向她的眼睛。
她清亮的眼中,亦有细小的雪花。
“可能今夜的雪会有所不同呢。”尚烟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不管你怎么想,跟紫修哥哥待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哦。”
“嗯。”紫修答得有些冷酷,转身不再看她,“走了。”
他大步走入雪中,不多时便飞了起来,尚烟赶紧追着飞上去,好奇道:“为何我说跟你在一起开心,你却只说一个‘嗯’?是因为害羞了吗?”
紫修看都不看她,只管自己飞。
尚烟道:“果然是因为害羞了。”
紫修道:“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再废话回去洗碗。”
“啊,生气了。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好烦啊,她说话好肉麻,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她还把我心里想的全说出来了,一点情面都不留给我,女人为何如此麻烦?’对不对?”
“叶尚烟!”
“啊,魔尊好可怕。我好怕怕。”尚烟笑得好开心,戴好面具,一溜烟地飞到了毛毛背上。
紫修带尚烟去的地方,原来是奈落的不夜街。
此处车水马龙,攘来熙往,挤满了不同背景与文化的八方来客、异族商人。
在这里,别说什么穿裙子和绣花鞋的男人,什么内衣外穿的女人,什么剃掉半边头发的少女,什么耳洞打得跟戒指一样大的少年,连蜘蛛精都可以以原型现身,张开八根毛茸茸的腿,大大咧咧地在人群中爬来拍去,因此,尚烟和紫修只是戴着面具,也不足为奇了。
又因灯光璀璨,烟尘喧嚣,处处都呈现着盛世繁景,所以,人们几乎个个神采飞扬,乐不思蜀。
看紫修戴着白狐面具,走在人群中,尚烟有一种错觉。
像是一夜之间,重回孟子山,快活楼。
喧嚣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如尘埃般细小。
但很快,她也被此处的热闹大大感染了,全程发出“哇”“天啊”“啊啊啊”的感慨,数次跑到摊位上去东瞧瞧,西望望,又跑回来跟紫修分享她的心得。
紫修早对这一切司空见惯,反应倒是平静。
尚烟尤其喜欢魔界的器皿。
在一家规模巨大的器皿店里,陈列着魔族常用的各种器皿:双耳瓶,用以装葡萄酒、油、鱼酱等食物制品;锥形青铜三脚架,由三个男性裸体鬼魔支撑,他们每个人都朝前伸出右手,做防御状,生殖器勃*起,却没有腿,下身只化作支架,撑在白色大理石基座上;银制单耳杯,杯壁上描绘魔界田园生活场景;银制酒杯,杯壁上浮雕有橄榄枝,枝上结满果实,象征魔界土地的富饶;青铜大酒壶,有的手柄底部装饰着风伯飞廉的头,摆在样品餐桌上,为餐桌大大增色,有的壶柄顶端是人面九尾狐,末端是悲剧魔神的脸,壶柄通过它们固定在壶身身上;伽罗浮雕工艺蔚蓝色花瓶,采用了伽罗浮雕工艺,单一底色的器皿上,用一层不透明的白色大理石图案装饰,按照精心设计的线条雕刻,与深色背景形成鲜明对比……所有带有浮雕的器皿上,纹理创意,层出不穷,魔神的脸、花卉、鸟类、植物、金属线条、狩猎男子、泰罗式廊柱,等等,呈现着暗黑的贵气,繁复的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