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爱上的人。”
小时尚烟还不觉得,现在她十分确定,自己的情绪洞察力源自母亲。她笑道:“没事的,娘,我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了。”
羲和放开尚烟,道:“是东皇紫修,对不对?”
尚烟的心咯噔了一下:“娘为何……为何一下便猜到了?你见过他?”
“没见过。但我知道他的践祚史,还知道他母后是谁。”
“这跟他母后有何关系?”
“魔界近代几十个魔王里,只娶了一个老婆的,只有东皇苍霄一人。崇虚稽杏有多美,她的儿子有多俊,还难猜吗?”
尚烟被说得脸红了,羞于在母亲面前承认自己对紫修的感情,道:“也、也没那么俊啦。”
“我猜,这小子脸蛋秀气,却极有男子气概。不笑时冷漠,拒人以千里之外;笑起来带着点坏。那双眼睛更别说了,正宗的深紫色,邪气又迷人,对不对?”
“对对对。”尚烟鼓掌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娘,你也太聪明了!”
羲和一脸看穿女儿的淡定。
尚烟尴尬地卡住了。
羲和道:“唉,烟儿,谈婚论嫁,不要太看男人脸,华而不实。”
尚烟嘀咕道:“娘自己还不是嫁了生得俊的夫君……虽然最后分开了……”
“也是。若不是你爹生得俊,烟儿也不会这么美。”羲和刮了刮尚烟的鼻子,笑了起来,“好了,来跟娘说说,东皇紫修那混小子做了什么,让我闺女如此失魂落魄?”
“我才没有失魂落魄,我只是一路奔波,有些累了。”
羲和无视了她的狡辩:“你去魔界之前,娘便一直在担心你会和东皇紫修接触太多,结果还真是……唉。他喜欢你吗?”
“喜欢吧……”
“说出口过吗?”
尚烟点头。
羲和道:“但他要娶魔族王后,所以你没答应他的求爱,便先行回神界了。”
关于和紫修的秘密,尚烟当然不可能如实交代,她还是点点头。
“这不足为奇。”羲和道,“他可不是沉迷美色的昏君。魔界近九千万年历史中,他是继罗睺后,第一个征服了超过半数领土的魔王。昏君的忠贞尚且如此难得,想得到如此霸主的忠贞,更如敲冰求火。”
“是啊……”尚烟恍惚道。
“烟儿,你也别太难过,这不是你的错。男人走到这个位置,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女人。你能清醒地回来,已经很好了。忘了他,去见见胤泽吧。”
尚烟有些恍惚:“娘也知道胤泽的事?”
“嗯。他杀黑龙、败蚩尤后,我还参加了他的沧瀛神加封仪式。他变化不小哦。我都差点认不出他来了。”
其实,和羲和聊过以后,尚烟不再那么心如死灰了,却依然没什么心思见胤泽。
她觉得娘说得很对。爱上紫修本身是没错的,和他过分亲密也是个人选择,她并不后悔。
她错是错在最近太不清醒。
好在发现得早,一切还来得及。
她回到佛陀耶自己的住宅,又糊里糊涂地睡了两天,没见任何人。但第三天早上,火火便来砰砰砸门了。
“烟烟,你回来居然什么都没做?!”见尚烟顶着鸡窝头来开门,火火大惊道,“快快快,跟我去城邑,老同学聚会啦!”
“我不想去……”
反抗无效。
火火强行把烟烟拖出来,带到佛陀耶城邑的枫林中。
作者有话说:
胤泽: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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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明月却多情
冬季初至, 秋景未绝。
丹佛山脚下,一场大雨刚过,天高山远, 烟水微寒。飒飒凉风过,吹得枫红万叶,浓烈如血。
在这潇洒物情之中, 枫树下, 山溪边, 朝林东一望,尚烟老远便看见了一抹清高出尘的身影。
火枫飞旋,落在幽岩上, 也落在了青年的曳地靛青云袍上、及腰的秀发上。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中持酒盏,似乎正在赏枫,却又无心枫色。
“胤泽!!”火火喊道。
青年回过头,看向她们, 那一头黑发也跟着流水般动了动。只见他眉目清秀, 鼻若雪山,水纹形印记自颧骨两侧蜿蜒而下,眼神却甚是云淡风轻。只是,当他碰到了尚烟的视线,这份云淡风轻中,有七成都变成了局促。
尚烟却同火火一起, 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了。
到他面前,她将手放在额上, 挡住头顶不热却有些刺目的阳光, 抬起头, 眯着眼睛看着他:“哇,这还是我认识的奶包泽吗?你长得好高啊。”
胤泽张了张口,似乎想叫尚烟,却没发出声,冷着脸道:“我不叫奶包泽。”
“好的,你现在是神尊了,人多时,姐姐们还是会叫你胤泽神尊的。私底下,便是……”尚烟笑眼靠过去,悄声道,“奶包泽。好吧?”
“尚烟你!”胤泽气得一拂袖,冷冷看向别处,“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在胤泽面前,尚烟到底是姐姐,也不会表现出太过稚气的一面,语气稳重了许多,“我都听说了,在我沉睡这四千多年里,胤泽供石补天,斩杀黑龙,平定冀州,大败蚩尤,展露卓群之智,立下不世之功。好厉害呢。”
其实,类似马屁,胤泽早听得腻了。但同样的话,由尚烟说出口,他听着便止不住心情愉悦,哼了一声:“也还行吧。倒是你,不是要嫁到魔界去了么,何故又回来了?”
尚烟道:“我那絮儿妹妹,比我好嫁呀。”
“想你也嫁不出去。”
尚烟乐翻了,心想,这孩子怎么到现在还如此别扭。
“喂喂喂,胤泽。”火火戳了他的胳膊一下,“说什么呢,这样跟姐姐说话,你礼貌吗?你不想想,你年纪也不小了,不也没人要?”
“呵,我要想娶老婆,那还不易?不想娶罢了。”
“那我们烟烟想嫁还不易?不想嫁罢了。”
“也是,祝融火火,你才是想嫁也嫁不掉。”
“你——”
眼见火火举起双拳,马上要对胤泽发大火,尚烟赶紧拦住她:“火火,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胤泽的脾气。我们先坐下来吧。”
火火道:“对哦,别的同学还在山坡上。走。”
“嗯?”见胤泽迈步跟她们一起回去,尚烟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他,“胤泽,你是专门出来接我们的吗?”
胤泽道:“你想太多了。我自己出来,是因为上面一堆女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太烦了。”
火火在尚烟耳边没好气道:“烟烟,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是个自私自利王八蛋。”
胤泽道:“我听到了。”
火火理直气壮道:“我故意的!”
尚烟却没被火火带偏。因为,胤泽若不是为了接她和火火,现在也没必要跟她们一起上去。
分明便是在等她们。
“谢谢你。”尚烟微笑道,“这么多年了,你没怎么变呢。对朋友还是这么好,却极少说出口。”
胤泽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一句话也没说。
但尚烟知道,他是不知如何回应。
胤泽和紫修有时还挺像。
只是,胤泽的别扭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嘴也更硬一些。而紫修,时而温柔,时而冷酷,时而撩人,时而可靠,时而过分好,时而过分坏……她看见了紫修太多面,这个人在她心中已经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忘却。
上山途中,正好有成群枫叶翻卷飞过,在寒空中交织成片,如无数朱砂点墨,具体勾勒出了风的形状。
佛陀耶的枫叶红得正旺,奈落却下着大雪。气象上的差距,似乎更加放大了二者之间的距离。与紫修曾经疯成那样,口口声声说着我爱你、没有你活不下去、每天都在想你……诸多山盟海誓,生死相许,眨眼之间便结束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当真是人生如戏,情场如戏。谢了幕,下了戏台,恍如隔世,谁还会痴痴入戏。
算了,一切已是过去,不要再想了。
尚烟笑了笑,低头小心踩着石路,避开地上的水洼,与胤泽、火火一同登上丹佛山。
这一天,来此一聚的都是尚烟、火火在无量私学的老同学,加起来有三十余人。
她们刚靠近人群,便听见一个女子道:“姐姐,你来了。”
尚烟不经意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别处,停了一下,才认出那是谁,错愕道:“芷姗?”
“对啊,是我,几千年不见,你直接把我忘啦。”
芷姗变化极大,头发打理得简洁干练,穿衣亦是大气庄重,全然看不出当年矫情千金小姐的影子,也难怪尚烟认不出她来。
原来,移居火域天后,芷姗成为了一名大讼师,功成名就,官至极品,因而风度、气质,都大有转变。因不喜和母亲相处,她回老家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回来,父母都甚是为她骄傲。叶光纪曾无数次暗示,专注供职无错,但她到底是姑娘,该考虑终生大事了。她也只当耳边风,我行我素。
叶光纪劝多了,自觉无趣,也放弃劝这女儿了。结果,三十九年前,她成亲了。夫君是典型的火域天男德标兵,胸无大志,有些柔弱,但对她无微不至,每天早上为她梳洗打扮、做早饭,晚上她回家后,又为她放水沐浴、按摩捶背,不管她脾气多大,他都能温柔化解,几十年下来,二人恩爱无比,不打算要孩子。
芷姗虽晚婚,却一点也不显得晚。一切好似都来得刚刚好。
柔儿则是另一个极端。
太学毕业后没多久,她便认识了一个如意郎君。他英俊潇洒,家财万贯,声名显赫,她早有耳闻。与她初次见面时,他便毫无架子,软语温言,伏低做小,以至于初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和他一夜风流了。很快,她有了身孕,二人迅速成亲。那一阵子,柔儿挺着大肚子,天天见人,处处显摆,别提有多风光,“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挂在嘴边的座右铭。
运气不好的是,临盆前,夫君在外勾搭的女子闹上门,气得柔儿带疾早产,孩子神力、智力均大受损伤,至今说话仍有些痴傻。而且,孩子生了她才知道,这夫君是个花架子,有钱是有钱,钱却都是花在他自己身上,对老婆抠门至极。他常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彻夜不归,上天下地,各界美人都来回风流了一遍,回来便带给她一身病。她大哭大闹,夫君求生欲也极为旺盛,不假思索,原地下跪,一跪便是一个通宵,终换得她一段时间的心软,和他一段时间的自由。再过一段时间,又来一轮。因夫君不养孩子,也不碰她,四千多年过去了,两个人站在一起,好似贵公子和服侍他的婶子。
这一天,据说尚烟会来枫林一聚,柔儿终于提起了一点劲儿,好好拾掇了自己一番,自觉美貌动人,可恃色行凶,走路都带风。但不知为何,到了同学中,没什么人赞美她,大家反倒都在讨论还没到场的尚烟:
“混土世子抢亲一事闹得好大,我本以为叶尚烟这次会嫁了。没想到嫁的人是另一个昭华氏。”
“那极影沙翳看上去便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我们昭华姬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就是就是,咱们尚烟大美人出身又好,人又美,便该嫁胤泽神尊这样的上神男子,怎可以嫁给魔族,还是那么恐怖的修罗。”
柔儿听得很不是滋味,叹道:“叶尚烟啊,真是唏嘘。”
如此开头,同学迅速分成两拨人。一拨人不讲话了。另一波人假意关心,实则心怀恶意道:“如何唏嘘啦?”
“她呀,唉。”柔儿演得逼真,仿佛是尚烟的亲姐妹,“拼死拼活考了无量太学,结果不知怎的,眼光不怎么好,看上了一个短命软饭男,之后便一直嫁不掉,还因心情郁结,去莲宗净土沉睡了。唉,人生变幻无常,你们是不知道,她当初在太学真是光华夺目,一枝独秀,结果……啧,可怜见的。”
“短命软饭男”自然是指紫恒了。当初因为紫恒去世,尚烟有多痛苦,无数人看在眼里。因此,柔儿此言,也引起了许多同学的反感。但和她同样心态不好的同学便甚是兴奋了,个个假装为尚烟好,实则优越感满满,明褒暗贬,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总之,一个女子不管有多优秀,只要到了年龄没嫁人、没生孩子,总有那么一波人会说三道四,完全否定她这个人的价值。而这一波人往往什么价值也没有,甚至连他们引以为傲的婚姻和孩子,多半也不咋地。
柔儿道:“昔日的女神,竟过成如今的模样,真是遗憾啊。”
“遗憾什么?”一个青年冷冷道。
柔儿抬头一看,见来人是胤泽,气势登时弱了一大截,道:“胤泽师弟……我们在说叶尚烟,说她过成如今这样,有些遗憾罢了。”
胤泽道:“你过得很好?”
柔儿道:“我、我……”
胤泽道:“你夫君的外室处理干净了么?”
柔儿大惊,道:“你、我……”
“既未处理毕,还是多操心自己家务事,少嘴碎别人。”胤泽嫌弃地打量了她一番,“多大岁数的妇人了,一点贤惠气度也无。活该你夫君一直烂泥扶不上墙。”
其实大家都知道,胤泽的本事是真的大,讲话也是真的刻薄,所以不管心中是否认同他,都默不作声了。